這些年來,那段過往在他心底漸漸纏繞成心魔,恨意有增無減,永生都不能放下,更別談原諒。
“白睿安太瞭解我心裡的內疚與悔恨,所以他對你編了那樣一個謊言。他知道,你出現我在面前,我一定不會無動於衷。南風,我承認,第一眼見到你,我真的有點恍惚,我之所以與你接近,確實是因爲曈曈的緣故,可是後來,我愛上你,我很清楚地知道,我愛上你,跟曈曈一點關係也沒有。”
南風像是還久久沉醉在那個悲傷的故事裡,她凝視着墓碑上黎曈曈的照片,心裡五味雜陳,她從未見過她,可她卻在她生命中佔據着一份很重要的分量,當年,她學着她的一切,後來,她悲哀自己只是傅希境心裡的一個影子,而今,終於得知真相。而真相卻是這樣悲傷。悲傷之餘,她對黎曈曈竟生出一絲敬佩,她耳畔彷彿能聽到很多年前,那個十八歲的小姑娘說,我愛上了一個人,我想跟他走,我不是一時衝動,我想跟他一輩子在一起。那樣勇敢,那樣無畏。
忽然間她便不想再追究到底白睿安與傅希境哪一個說的纔是真實。她寧肯選擇相信,十八歲的黎曈曈爲愛勇赴天涯,雖然只是短短的半年,但在那短暫的時光裡,她一定非常非常快樂,就像墓碑上這張照片裡的她。
傅希境握住她的肩膀,令她面對着他,深深凝視着她的眼睛,說:“南風,你記住了,從開始到現在,以及將來,我心裡面的那個人,從來不是別人,一直都是你。”
他漆黑雙眸像深不見底的海洋,簡直要將她整個人吸進去,她心裡忽然涌上大片大片的潮溼,眼眶發澀,她怕自己下一刻就落下淚來,猛地低下頭,輕聲說:“我們走吧,我有點累了。”
夜色更濃了,氣溫也更低。他們在墓園裡站了許久,渾身冰涼,上了車,傅希境打開空調,南風靠在副駕上閉着眼,暖意令她放鬆,倦意更濃,很快便睡了過去。
再睜開眼時,她發現自己已躺在牀上,傅希境俯身正幫她脫鞋,她扭頭,認出這是他在蓮城的江邊公寓。
“我答應你。”南風輕輕地說。
傅希境手上動作一頓,良久,才擡眸望向她。
南風以爲他沒聽懂,重複道:“我答應你,我們結婚。”
傅希境坐近她,幫她蓋好被子,微微低頭凝視着她的眼睛,低低地說:“南風,你知道嗎,此刻我心裡又高興又難過,我高興的是,我的心願終於實現了。我難過的是,你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答應我的求婚。”他閉了閉眼,說:“南風,你對全世界都有情有義,唯獨對我,這麼殘忍。”
他起身,“你好好休息吧,明天我們去見我外公。”
南風哪裡睡得着,一夜無眠,第二天一早起來,她先打了個電話給謝飛飛問情況,謝飛飛的聲音很無力,看來也是一晚上沒睡好,她說,還在等金律師的消息。南風又問了羅素蓉的身體,謝飛飛嘆了口氣,說,她一晚上沒睡,早上也不肯
吃東西。
南風說了幾句就掛了,沒有告訴她自己在蓮城。
她開門出去,發現傅希境已經起來了,正在廚房裡煎雞蛋,香氣怡人。他穿着家居服,腰間繫着圍裙,同以往在人前凌厲冷俊的氣質完全兩樣。南風怔怔望着燈光下他的背影,心裡剎那間便被柔軟侵襲,然而很快,一種淡淡的哀傷便隨之而至。
她默默地走開。
南風沒什麼胃口,只喝了幾口牛奶,便放下了杯子。
傅希境將三明治切成小塊小塊放到她的碟子裡,南風搖頭,“我不餓。”
“你的胃不好,不餓也吃點,乖。”他哄小孩般叉了塊三明治送到她嘴邊,南風不吃,他便固執地舉着,她只得無奈地張嘴,嚥下食物。
“你是不是在擔心要見外公的事?”傅希境問。
南風咬了咬脣,說:“我們一定要去嗎?”是,她從昨晚到現在,一直就在想這件事,她知道他外公家是個什麼家庭,她擔心、膽怯,時刻在猶豫怎麼開口對他說可不可以不去。
傅希境說:“南風,別的事情我都可以答應你,但是,就這一件,你就聽我的,好不好?”他握住她的手,送到脣邊吻了吻:“別害怕,一切有我呢。”
南風點了點頭,在心裡嘆了口氣,不好再說什麼,他已經爲她妥協了太多。
傅希境先帶南風去了趟商場,選購了一套十分古樸精緻的茶具。
“外公平生最愛喝茶。”傅希境解釋道。
南風搶着要付款,傅希境也沒攔她,刷卡的時候南風看到那個數字,暗暗咂舌,真奢侈啊!
鄭老爺子退休後一直住在機關大院的家屬區,這一片都是紅磚青瓦的老房子,道路兩旁栽種的都是上百年的老樹,環境古樸幽靜,又不失莊重。
來應門的是一位五十多歲的女人,見了傅希境就嗔怪道:“阿境,你都好久沒回來了!舒姨可想死你嘍!今天我買了好多你喜歡吃的菜,你一定要多吃點!”
傅希境笑着說:“謝謝舒姨啊,我一定全吃光!”
“好嘞!”舒姨望向南風,笑吟吟地說:“這位就是季小姐吧,哎喲,長得可真標誌。”
南風沒想到她這麼直接地誇她,臉不禁微微紅了,忙打招呼:“舒姨好。”傅希境來的路上對她說了,家裡除了外公在,還有一個保姆阿姨,姓舒,在鄭家做了幾十年了,從小看着他長大,就跟親人一樣。
“外公呢?”傅希境見客廳裡沒有人,問舒姨。
舒姨說:“在書房呢,今兒一大早就起來了,一直練書法到現在。”
“我去叫他,南風,你先坐。”
舒姨給她倒茶,又從廚房端來事先切好的水果,招呼她吃:“季小姐,你就把這裡當做自己的家一樣,別客氣。”
“舒姨,你叫我南風就好了。”
“好嘞,南風,這名字可真好聽。老爺子一定會喜歡。”舒姨笑
着望了眼書房,放低聲音對南風說:“老爺子看着很嚴肅,其實人很好的,待會你別緊張。”
南風望着她善意的笑臉,心沒由來地一暖,她立即就喜歡上了心直口快的舒姨。
書房裡。
傅希境站在鄭老爺子身邊,拿起書桌上老爺子寫完的字,一張張慢慢地看過去,讚道:“您老的字真是越來越有風骨了,可以拍賣了。”
老爺子埋頭揮毫,正寫到“月落烏啼霜滿天”的“霜”字,理都不理他。
傅希境也不急,就站在旁邊看他寫。
老爺子寫完這句,傅希境趕緊給他拿了張新紙鋪上,他也不休息,研磨了下墨,提筆,揮毫。
片刻,那句詩的下一句,“江楓漁火對愁眠”便躍然紙上。
老爺子擱下筆,在桌後的椅子上坐下,疲倦地嘆道:“老嘍!”
傅希境往他的茶杯裡注入熱水,將杯子遞給他,老爺子慢吞吞接過,再慢慢喝了一口茶,這才擡眸看他,伸手指着他,“你呀你!”
傅希境站得筆直,垂眸,一副任憑教訓的姿態。
“你眼裡還有我這個外公嗎?一大清早一個電話打回來,就說要結婚?你是嫌我心臟還不夠脆弱嗎?啊?”
傅希境繼續沉默。
老爺子再喝了一口茶,將杯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擲:“說說吧,打哪兒冒出來的狐媚子?讓你這麼失心瘋,我人都沒見到,你就說要結婚。”
傅希境擡眸,皺眉說:“外公,請您不要這樣說南風。”
老爺子猛地一拍桌子:“你這臭小子,媳婦還沒娶呢,就這麼護短!”
傅希境望着老爺子,鄭重地說:“外公,她是我這輩子唯一想要的女人。”
老爺子沉默了會,放軟了語氣,說:“那小茉莉呢?”
傅希境無奈地嘆氣,“外公,我早就說過,我一直把芊茉當做妹妹看待。就是因爲你跟許爺爺一直說啊說的,她才當了真。”
“這些年你身邊一直沒有人,我以爲你們會走到一起。那丫頭,多好啊,我看着她長大的。你們也算是青梅竹馬,知根知底的。”老爺子依舊不放棄。
“可是愛情與婚姻,都是無法勉強的。”傅希境頓了頓,低低說:“外公,您難道忘記媽媽的悲劇了……”
老爺子渾身一僵,良久,身體緩慢地靠進椅子裡,他閉了閉眼,神色裡滿是悲慼,幽幽長嘆一聲:“我老了,管不到你們了。”他擺擺手,“你自己看着辦吧。”
傅希境輕輕舒出一口氣,知道老爺子這算是同意了。
“我們不打算辦婚禮,就公證結婚。”傅希境說。
老爺子睜開眼,皺眉道:“這是她的主意?”
傅希境搖頭:“是我們共同決定的。”其實是南風的要求,他多想給她一個盛大隆重的婚禮,可她堅決反對,她沒說理由,可他知道,她心裡對這樁婚姻,是無奈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