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過去了……
想要見到的那抹身影,始終沒有出現。
車內菸灰缸裡,已積滿了無數支菸蒂。
時間已是凌晨兩點。
傅希境掐滅最後一支菸,掏出手機,撥號。
顧恆止迷濛的聲音裡有着強烈的起牀氣:“傅情聖,最好有天大的事!”
“幫我個忙。”淡定的聲音。
顧恆止咬牙切齒:“說!”
“查個人。”
“誰?”
“季南風。”
顧恆止的睡意一下子清醒了,翻身坐起:“誰?”
“季南風。”傅希境難得好脾氣地重複道。
“你確定我沒聽錯???”
“你繼續睡吧。”
“啪”一聲,電話果斷給掛了。
疲憊地靠向椅背,微微閉眼,傅希境想,一定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是他錯過或者忽略了的。
他又望了眼住院部,而後發動引擎,車子滑進薄薄的雪地中,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是她太貪心,想要的那麼多,所以纔會什麼都握不住。}
接到謝飛飛的電話時,南風還在辦公室加班,一份年終報表數據被她做錯了,捱了林小柔一頓罵,加班重做,不知不覺就到了晚上十一點。
謝飛飛的聲音在電話那端極低,微顫:“南風,來接我……”然後說了個地址,不等她接話,就把電話給掛了。
她關掉電腦就往外跑,邊走邊撥謝飛飛的電話,可久久沒有人接。攔了輛出租車,直奔目的地,是一個酒吧外。
謝飛飛的車就停在路邊,南風走過去敲窗,謝飛飛靜靜伏在方向盤上,一動不動,也不應聲。急得南風想是不是乾脆砸掉玻璃時,車窗終於緩緩落下來,謝飛飛依舊保持那個姿勢。
“飛飛,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喂……你說句話啊!”
“你別嚇我好不好!”
南風伸手推她,急得快哭了。
謝飛飛終於擡起頭。
“你……”
路燈下,她滿臉的淚水,肆意無聲地流淌,聲勢浩蕩,幾乎將她淹沒。那張任何時候都明豔張揚的臉龐上,此刻神色是那樣哀慟,蟄得季南風心口一窒。
她只見過謝飛飛兩次眼淚,每次都是喝醉後,伴隨着鬧劇。那樣的淚水,更多是發泄情緒。不像此刻,是如此無助、哀慟、絕望。
“南風,我再也沒有機會了……再也沒有了……”謝飛飛喃喃。
明天是周揚的婚禮,今晚一幫老朋友起鬨,要給周揚辦個“最後的單身之夜”Party,謝飛飛很矛盾,既想參加,又不想。對他來說,是狂歡之夜,對她,卻是傷心之夜。可她又想見他,因爲這晚之後,他將屬於別的女人,哪怕其實他從未有一天屬於過她,可他一日沒有結婚,她心裡便還有一分自欺欺人的期待。
最後還是忍不住去了。
活動挺無趣,跟平時無異,吃飯K歌喝酒,周揚被灌
了很多酒,謝飛飛心情不好,也喝了不少。才十點多,周揚的媽媽就打電話催他回去,一羣人嚷着不放行,最後還是謝飛飛爲他說情解圍。從酒吧出來,電話叫了代理司機,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等了足足十五分鐘,司機沒來,電話也打不通。謝飛飛被寒風一吹,酒意散了許多,決定自己開車,送醉醺醺的周揚回家。她有私心,他最後的單身時光,她想擁有。
十幾分鐘的車程,很快,快得謝飛飛心生不捨、眷戀。車停在他家小區外,他閉眼靠在副駕上小憩,她偏頭望着他,捨不得喊他醒來。她就那樣看着他,足足五分鐘,然後,她忍不住伸出手,撫上他的臉,這張臉,她站在旁邊看了十四年,卻從未有一刻,離得如此之近。他的眉、眼、睫毛、鼻樑、嘴脣,每一個地方,都是如此令她着迷,她的手指微顫,心也是。車內寂靜,她聞着他淺薄的呼吸,聽着自己劇烈的心跳聲,指腹所及之處,是她在夢中渴望無數次的溫度,終於,終於,透過皮膚,抵達她的心尖。
屏住呼吸,微微閉眼,淚,轟然落下。
“飛飛……”他驚訝的聲音,震得她猛地睜開眼,淚眼朦朧地望着他,手指還停留在他臉上。
“你在做什麼?”他訝異地望着她。
她慌亂地收回手,像是行竊被當場逮住一般難堪,她脫口而出:“哦哦,你臉上似乎有什麼東西!”
“是嗎?”他看了眼她滿臉的淚痕,沒有拆穿她,他下車,站在外面同她告別:“謝謝你送我,再見,飛飛。”
她微笑着揮手:“再見。”
可是,她心裡清楚,或許這輩子,她都沒有辦法跟心裡的那個他說聲再見。
南風不理解的是,明明難過得要死,她爲什麼還要去參加他的婚禮!
“十七歲那年,我去參加大表姐的婚禮,婚禮是西式的,在一個教堂裡舉行。場地佈置得很浪漫,表姐的婚紗好美,人也好美。我看着表姐挽着姑父的手慢慢走向新郎,兩人交換戒指,親吻。我竟然哭了。那晚我做了一個夢,夢到一場婚禮,比表姐那個更夢幻,我看到自己穿着好漂亮的婚紗,挽着我爸的手臂,紅地毯的盡頭,他正微笑凝視着我……那場景啊,真的好真實好真實。我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有一場夢裡那樣的婚禮……”謝飛飛站在鏡子前,用蜜粉掩飾因流淚與失眠而青腫的眼周,她從鏡子裡衝南風微微笑:“所以,南風,別勸我了。”
周揚的婚禮是西式,在郊外的大教堂舉行。新娘不是她,往後或許她也會有一場婚禮,新郎也不可能是他,她夢中存在過的婚禮,永永遠遠只會是她午夜裡南柯一夢。今天這場婚禮,她要去,必須去,因爲新郎是他,她要去看一看,他是否如她夢中那般模樣。
南風覺得,謝飛飛真是傻得無藥可救,簡直在自虐。
她放棄勸說,但有個要求:“我陪你去。”
謝飛飛挑眉:“怎麼,你怕我大鬧婚禮啊?”
南風白了她一眼,蠻橫說:“不讓我去,你也別想去!”
謝飛飛笑了,轉身捏了捏她的臉
:“好,姐姐帶你去海吃一頓!酒席設在藍晶呢!”
藍晶是海城最豪華氣派的酒店,向來是有錢有勢之人辦酒席的首選,而且還需要提前很久預約。周揚的婚期定下沒多久,竟然可以預約到藍晶,他的家世聽謝飛飛提過,是普通職工家庭,看來,新娘的家世背景不可小覷。
謝飛飛穿一件黑色的大衣,裡面搭了件黑色短裙,腳上是一雙黑色高跟羊皮靴,如果不是她的嘴脣擦了紅豔豔的口紅,簡直像是去參加葬禮。
對她來說,這個日子,可不就是像祭奠,祭奠她十四年無望的愛情。
南風開的車,一路上謝飛飛很沉默,看起來很平靜,可她知道,她心裡一定激流暗涌。
“要不,咱們回去?”南風放慢車速,問道。
謝飛飛看都不看她,只說:“你下車,我自己開。”
南風嘆口氣,提速。
南風從沒有想過,第一次見到周揚,竟然是在他的婚禮上。他算不上英俊帥氣,但很高,身材挺拔,剪裁得體的名貴西裝穿在他身上,令他有一種卓然的氣質。
謝飛飛在南風耳邊輕聲說:“今天的他,跟我夢中的他,一模一樣……也是這樣的微笑……”
語調黯然心傷得令南風心碎,她伸手握住謝飛飛的手,發覺她的手指涼得沒有一絲溫度。
儀式結束,親友賓客驅車前往藍晶酒店用餐。
酒席辦得盛大,包下了最大的一個廳,有好幾十桌,人聲鼎沸,南風覺得鬧得慌,對謝飛飛說:“我去下洗手間。”
走到門口,看到迎面走進來的人時,腳步微頓。
傅希境亦是一愣,她怎麼也在這裡?
這時,斜刺裡忽然衝出來一個人,抱住傅希境的手臂驚喜地喊道:“阿境哥哥,你終於來啦!我還以爲你不來了呢!”
南風認得她,在教堂裡見過,是伴娘。
傅希境蹙眉,將許芊茉的手指撥開,惹得她粉嘟嘟的嘴脣撅了撅。
南風低頭,從他們身邊擦過去。
身後,那個清脆甜美的聲音傳入了她耳中,帶着嬌嗔:“阿境哥哥,我們快去入座吧,快開席了,我好餓哦!”
新娘子是許芊茉的一房表姐,跟鄭家也是故交,傅希境是代替外公來喝喜酒的,知道許芊茉在,原本他是不想來的,說讓助理送上賀禮,結果被鄭老爺子一頓批,他無奈,只得來了。沒想到會在宴席上見到季南風,她跟謝飛飛坐在一起,那是新郎的朋友桌席。
這世界真是小。
南風不用回頭,也感覺得到,從貴賓席那個方向頻繁投遞過來的目光,令她如坐鍼氈,卻又不能丟下謝飛飛獨自離席。這一桌全是周揚的同學朋友,除了她們兩個,全是男人,與謝飛飛熟,但是第一次見南風,其中有幾個單身的,話題難免便繞到她身上來,坐在她身邊的男人,尤其殷勤,又是倒酒,又是幫她夾菜,還體貼的遞上紙巾,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搞得她極爲尷尬。而謝飛飛,與一羣男人拼酒拼得不亦樂乎,哪還顧得了幫她解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