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底怎麼回事?”
“如你所猜測的一樣,她拒絕去相信她的朋友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她將自己某一部分的時光,停留在了朋友還在的時候,在那個空間裡,她們在一起。”
醫生接着說:“她這樣的狀態,沒有崩潰,真是慶幸,也許是因爲她在做着一份忙碌的工作。沒有太多時間去想。”
“您也別太擔心,抽時間多陪陪她,我這邊,每週來兩次吧。”
可是一個月下來,心理治療對南風並不見成效。虛妄的交談與夢遊,時有發生。傅希境非常擔憂,卻也毫無辦法。
十二月中旬,畫廊設計的工作終於告一段落,南風從公司離職,走時周揚發給她一大筆獎金,她也沒客氣,她需要錢。離開時她沒說再見,她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這個男人。
平安夜那晚,傅希境陪她去心理診所,醫生同她聊着天,她忽然望向窗外,輕輕說:“飛飛,好遺憾,今年聖誕節沒下雪呢。”
醫生嘆口氣,有點挫敗地看着她。
她將傅希境叫進來,說:“傅先生,很抱歉,我盡力了,可是季小姐將自己的心關的太緊,拒絕人進入。”
傅希境雙手掩面,十分無力。
“不過,我給你一個建議,帶她離開這座城市,離開這熟悉的地方,試試看,是否會好起來。”她頓了頓,說:“她似乎很喜歡下雪天,你帶她去有雪的地方吧,選個開闊安靜的地方。”
第二天,傅希境對南風說,要帶她去瑞士滑雪。
南風詫異地看着他,說:“你在開什麼玩笑?”
傅希境不看她,轉而對謝家父母說:“伯父伯母,我帶南風離開一陣子沒關係吧?”
謝長明立即說:“去吧去吧。”
羅素蓉也說:“南風,你放心去玩,別擔心我跟你謝爸。我們身體好着呢!”
“乾媽!”南風皺眉,怎麼他們也跟着瞎起鬨。
羅素蓉握着她的手,還沒開口眼淚就掉下來了:“南風,飛飛走了,我跟你一樣痛苦難過,可是,有什麼辦法呢,人死不能復生,活着的人,只能向前走。你這個樣子,我看着難受,總想起飛飛。所以,就當做爲我跟你謝爸着想,暫時離開吧。”
“乾媽……”南風拒絕的話,在看到她洶涌的眼淚時,又悉數吞了下去。
她無力地點了點頭。
元旦節那天,傅希境帶着南風飛往蘇黎世,然後前往阿爾卑斯山脈的Saas-Fee滑雪場。
在英國留學時,傅希境曾跟同學在假期時多次到瑞士滑雪,他算是個滑雪熱衷者,只是這些年忙於工作,好久沒有來過了。瑞士的滑雪場很多,不乏世界聞名的,從前他們多去著名的St.Moritz滑雪場或者被稱之爲滑雪天堂的Gstaad滑雪場。傅希境之所以選擇Saas-Fee,是看中它的幽靜,人相對來說少一些。
他們一下飛機,傅希境便對南風說:“什麼都不要想,就讓自己好好享受這個假期,好嗎?”
她看着他滿是擔憂的神色,以及他的用心,輕輕點了點頭。乾媽說得沒錯,活着的人,只能繼續往前走。她也不想老是沉湎在那樣悲傷難過的情緒裡,可是,她沒有辦法,謝飛飛之於她,是那麼重要的存在,她最重要的朋友,在她困難時毫不猶豫伸手拉她一把的姐妹,家人般的存在。忽然間,連句再見都沒有,就那樣離開了她的世界,她不能接受,她無法接受。
可是飛飛,我會努力讓自己走出那樣的情緒。
瑞士已進入童話般的雪國季節,一出機場,入目皆是白茫茫一片,空中還飄灑着雪花。南風仰起頭,心裡喃喃,飛飛,你看,好大的雪,這裡的雪真美。
說好的要努力,可是怎麼辦呢,飛飛,我還是忍不住又想起了你。
飛飛,我真的真的,好想你啊。
他們在蘇黎世只待了一晚,便租車前往Saas-Fee,天空雖然飄着雪花,但好在道路暢通無阻。Saas-Fee禁止汽車通行,他們只得步行前往預訂好的旅舍。
這裡已經是零下的氣溫,非常冷,入目全是白茫茫的雪山,他們租了專業的雪地防寒服,厚厚的裹得像只熊,南風走起路來便覺得有點吃力,一不小心還會摔倒,傅希境索性牽着她的手前行。
哪怕是冰天雪地,天地間唯有銀裝素裹一種色彩,但依舊不損阿爾卑斯山脈的好景緻。南風抑抑的心情,置身在這遼闊的白茫茫的天地間,也忍不住雀躍了幾分。
她從未見過這樣波瀾壯闊的雪地世界。
真美啊,真令人歡欣啊。
南風以前跟季東海去過兩次滑雪場,會基本,但這麼多年沒有練習過,早已生疏,好在滑雪場有初級速成班,教練稍加指點,再練習幾次,便也會了,但也只敢在初級滑道,從高高的軌道上衝下來,那種速度帶來的快感,想要令人大喊大叫,南風也真的大喊大叫了起來,彷彿這遼闊天地間只剩下她一個人,她扯着嗓子,大聲地,將胸口裡所有鬱結的氣流都喊了出來。
傅希境在她身後不遠處,聽到那樣的叫喊聲,這些天心裡提着的擔憂,終於稍稍放下了一點點。
入夜後的Saas-Fee極靜,但冬季的滑雪場,向來不乏遊客聚集,旅舍主人爲住客在院子里弄了個篝火會,茲茲的火苗上,架着誘人的烤全羊,香氣四溢。美酒在手,鼓聲響起來,氣氛好到爆。
南風坐在火邊,望着熊熊溫暖的火苗,忽然就想起那一年的冬天,聖誕節,海城下了初雪,謝飛飛在陽臺上大聲把她叫醒去看雪,她拖出煤爐子生火,她們窩在客廳裡煮花茶,聊了很久很久的天。
那樣美的好時光啊。
嘴裡色香味俱全的烤羊肉,頓時沒了滋味。
她只在篝火邊待了一會,就覺得鬧得慌,回了房間。
過了一會,傅希境端着一疊切好的羊肉敲開她的房間門,“你吃的太少了,這裡夜晚很冷,要多吃一點,纔有能量。”
南風搖頭:“不餓。有點累,想睡覺了。”
他沒有勉強,“那好好休息,晚安。”
他退出去。
他將碟中的羊肉吃完,喝光手裡剩下的半瓶酒,也回房間休息了。
深夜裡,他被一陣敲門聲吵醒,他以爲是南風,門外卻站着旅舍的男主人。
“有什麼事?”他皺眉問道。
男人說:“剛剛有一位女士跑了出去,好像是你的同伴,請你去確認下,這麼晚了,外面氣溫非常低,別出事了。”
傅希境心裡一凜,睡意全無,他去敲隔壁南風的門,久久沒有人應,他折身讓男人拿鑰匙來打開門,果然,南風不在屋內。
他急忙套上外套,追了出去。
雖已是深夜,天地間卻因這白茫茫的雪地依舊通透明亮,傅希境邊小跑着邊四處張望,可這地方這麼大,又都是雪地,壓根沒有辦法確認南風是往哪個方向走的。
他憑着直覺,四顧着往前走,一邊疾走一邊大聲喊着她的名字:“南風!南風!”
可迴應他的,除了自己的回聲,別去其他。
深深的恐懼無孔不入地朝他襲擊過來。
也不知在雪地上走了多久,他的臉都要被凍僵了,喊她名字的聲音開始發抖。
終於,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他的眼簾,遠遠的,便看到那橙色的身影在奔跑,深深夜色下,蒼茫雪地裡,她像是要把自己放逐似地,拼命在往前奔跑。
傅希境急奔過去,大聲喊她:“南風!季南風!”
她像是沒有聽到般,繼續跑着,然後,似乎終於力竭,“撲通”一聲,她整個人往前撲倒在地,一動不動。
他大驚,“南風!”
走近了,他才聽到細細的哭聲從雪地裡發出來,先是很小,然後轉大,最後變成了嚎啕大哭。
傅希境彎着腰,大口大口喘氣,快要蹦出嗓子的一顆心,終於安撫下來。
南風哭得專注,哭得盡情,哭得痛快,這遲來的眼淚,這幾個月來的壓抑,那些難過、痛苦、悲傷、想念,統統在這一刻,化作洶涌的淚水,落在了潔白的雪地裡,融爲一體。
傅希境蹲下身,扶起她,攬過她的肩膀,將她冰涼的身體整個攬入懷裡,一下一下撫着她的頭髮,輕聲說:“哭吧,盡情哭吧。”
南風緊緊地揪着他的衣服,這一刻,他是這寂靜遼闊世界裡她唯一的依靠,是大海里的浮木,她只想緊緊抓住不放,她放任自己趴在他懷裡,喃喃訴說:“她怎麼可以說走就走,連句再見也不說……”
“我們說好的,聖誕節一起看雪,還一起煮茶喝的……”
“我們說好的,等賺夠了錢,就退休,去買塊地,一起終老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