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病房,南風將衛生打掃一遍,房間小,一下子就弄完了。停下來,安靜的病房,除了儀器細微的聲音,便再也沒有其他。那種空蕩靜謐感,令人心裡發空。但這些年來,她習慣了。
她擰開壁燈,坐在椅子上靜靜地看書,她不愛看小說之類,手中又厚又重的大塊頭是謝飛飛從公司拿給她的建築類專業書,抱了整整一紙箱子過來,供她打發醫院裡漫長無聊的時光,也讓她學習。謝飛飛始終覺得她放棄建築太遺憾,雖然沒有條件去學院進修,但南風心裡對建築的熱愛從未泯滅,她認真想過了,也決定了,一切重頭再來。那曾是她的夢想。她才二十五歲,就算重新來過,也不算太晚。
輕巧的叩門聲響起,南風從圖冊中擡頭,望了眼窗外,才發覺天已經徹底黑下來了。
門外,是陸江川。
“打擾你了嗎?”他還穿着白袍,一隻手插在口袋裡,並沒有跨進病房。
南風微笑搖頭:“請進。”
他側身進來,走到趙芸的病牀前,查看了下她的情況。他不是第一次來看趙芸,同她一起來過,聽寧大姐說,只要他在醫院,每天都會過來看一看。寧大姐還說,陸醫生還特別拜託了趙芸的主治醫生,讓他多多關照與費心。
這些,他從來就沒有對她說過。
陸江川轉身,看了看腕錶:“你吃過飯了嗎?”
南風搖頭,看書看入迷了,竟不覺得餓。
“我也沒吃,一起如何?”陸江川說。
南風說:“這個時候食堂應該關門了吧?”而醫院外面的幾家小飯館,小年過後就都歇業了。
陸江川揚起手,手中捏着串鑰匙,晃了晃:“我今晚有臺手術,所以找食堂阿姨拿了鑰匙。”
南風驚訝:“阿姨給你留了飯菜?”
他不答,眨了眨眼:“跟我來。”
南風走了幾步,又轉身,將桌子上的那瓶雞湯拎上。
醫院食堂不大,但因着桌椅全採用了木頭材質,雖陳舊,卻有一種溫暖感。南風最喜歡這裡的食堂,打飯的阿姨很和善,見誰都是一張笑吟吟的臉,讓病人或者家屬看了,總覺得在這充滿死亡與冰冷的醫院裡,有一絲暖意。
當陸江川拎出一隻電火鍋來時,南風更驚訝了,“我們要吃火鍋?”
陸江川插上電,拎過開水瓶往鍋裡註上熱水,笑說:“今晚特別想吃火鍋,這大過年的,一個人吃難免有點孤單,真幸運,有你陪我。”
南風挽起袖子幫忙,鍋底與下鍋的菜陸江川早就託食堂阿姨備好了,是牛油鍋底,大片牛肉做主料,各種青菜、蘑菇、豆腐、冬瓜等蔬菜分門別類擺在籃子裡,好不熱鬧。
注的是開水,很快便熱氣蒸騰,一團團白霧蒸汽飄散在空中,直飄到頭頂暖黃的大燈泡上,層層繞繞,屋子裡一團溫暖,小菜下下去,片刻便可以入口,南風吃得滿頭大汗,在這樣一個寒冷孤清的夜,
有人一起對桌而坐,吃着熱氣騰騰的火鍋,她覺得真暖和啊。
兩個人都好食慾,一頓飯吃了一個多小時,所有菜都消滅掉。
結果吃撐了,陸江川提議到花園裡走一走,消食。夜已深,寒風呼呼,卻因爲吃飽了渾身暖和,南風也不覺得冷。
“以前留學的時候,春節很多同學沒有回家,便聚在一起,自己煮火鍋,包餃子,分工合作,十分熱鬧。”陸江川說,語氣裡不免有點懷念。
南風微微笑說:“每到過年,我們家餐桌上幾乎每一頓都會備一隻火鍋,我跟爸爸都愛吃,我媽卻不太喜歡,她覺得火鍋味大,吃完衣服頭髮上全沾了那氣味。但是因爲我跟爸爸喜歡,所以媽媽還是會備着。”
陸江川轉移了話題,問她:“過年你都待在醫院裡陪媽媽?”
南風點頭:“嗯。”又問他:“你呢?春節也沒有休假嗎?”
陸江川苦笑搖頭:“科室裡除了我,其他醫生都是外地的,總不能讓他們留下來值班吧?我離家畢竟近,除夕夜還是能跟家人團圓的。”
南風遲疑了下,還是問了一個她一直挺好奇的問題:“以你的資歷與條件,應該可以去更大更好的醫院,怎麼會選擇來這裡?”
陸江川輕輕一笑,絲毫沒有猶豫地回答說:“因爲這裡更需要我。”
南風仰頭,望着住院部樓房裡透露出來的星星點點的燈光,每一個房間裡的每一盞燈,都是一盞希望。
一陣風吹來,南風微微瑟縮了下,路燈雖暗,陸江川還是敏銳地感覺到了,他體貼地說:“我送你回病房吧。”
南風搖搖頭,“不用了,你早點回家,開車小心。我先上樓了,再見。”她走了幾步,又回頭,發覺他還站在小徑上,目送她。
“謝謝你,陸醫生。”她微笑,不等他答話,便轉身疾步離開了。
謝謝你溫暖的火鍋。
謝謝你陪我說話。
謝謝你,在這個過分安靜清冷的夜晚,讓我覺得沒那麼孤單。
{這世間情愛,誰先動心,誰便先傷心。}
除夕夜,迎來了今冬第二場雪,洋洋灑灑飄在夜空裡,如飛絮。
醫院食堂特意爲值班的醫務人員與住院的病人、家屬開了三桌,菜式很豐盛,每張桌子上都有一隻熱騰騰的火鍋,大家雖然不熟,但不影響好氛圍。
南風胃口不太好,只喝了杯飲料,吃了一點菜,便離席了。路過輸液室,牆上的電視開着,春節聯歡晚會剛剛開始,那裡面焰火璀璨,燈火輝煌,載歌載舞,熱鬧非凡。她在椅子上坐下,看了許久,她不太喜歡看電視,更是很少看這種晚會,或許是太無聊了,醫院裡太靜,這點隔着屏幕的熱鬧,雖不屬於她,卻讓她覺得安心。
“原來你在這裡呀!”一個聲音在門口響起,帶着一絲驚喜。
側頭,南風望着來人,驚訝地說:“陸醫生?你今天不是休假
嗎?”
“是呀。”陸江川走過來,挾帶着一股寒涼之氣,肩頭落了些雪花。
“有急診?”
他瞄了眼電視,屏幕上正在表演一臺精彩又驚險的雜技,他收回目光,落在她臉上:“不是,我特意來找你的。”
他站在她身邊,逆着光,她微微仰着頭同他說話,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專注的幽暗的眼神像是一張網,密密地將她籠着,她一怔,而後慌亂移開目光,起身。
“是不是有什麼事?”她的聲音有點侷促,其實她心裡知道,能有什麼事?可又不能冷場。
他揚眉:“我找你,一定要有事嗎?”他似是輕嘆了一聲,又似乎沒有,他低低地說:“南風,我只是想見你。”
這一句很輕,像自語,又像低喃。電視裡的雜技表演正好塵埃落定,如雷的掌聲響起,那句輕柔的低語便淹沒在雷動的掌聲裡。
南風聽見了,但她慶幸此刻的掌聲。
她側頭,看着電視屏幕,說:“表演的真棒,對吧?”
陸江川傾了傾嘴角,一聲輕柔的嘆息,沒有溢出,便化在了心底。
“你很喜歡看春晚?”他問。
南風說:“算不上。”
“那跟我走。”
南風訝異:“去哪兒?”
見她一臉戒備,陸江川忍不住笑了:“放心好了,不會把你拐賣掉的。來,不會耽誤你很久時間。”
夜雪還在飄灑,卻已轉小,地上已積了厚厚一層雪,天地間白茫茫一片。
他們走到停車坪,陸江川從後備箱裡抱出幾箱東西,南風驚呼:“煙花?”
不會吧……
“醫院裡可以放焰火?”
陸江川將兩箱放到她懷裡,眨眨眼:“我開後門的,噓!”轉身,自己抱起兩箱,“我們去籃球場那邊。”
南風傻眼了,呆呆地抱着煙花跟在他後面,往小籃球場走去。
“咻!”
夜空被突如其來的聲音打破寧靜,一朵朵絢麗的焰火像大蓬大蓬開得濃烈的花朵,撐開在半空中,深紫赤金湛藍明黃翠綠嫣紅,剎那流光,如萬千花樹綻放,又如吹落繁星如雨,斑斕了夜空。
南風仰望着天空,焰火映着她小小的面孔,明明滅滅的光影裡,她眸中蕩着瀲灩的水光,霧濛濛一片。
陸江川的聲音混淆在焰火聲中,輕柔地響起:“不知道你媽媽會不會喜歡?”
她微微側頭,眸中的水光化成水滴,落在腮邊,她笑着:“陸醫生,怎麼辦,我又欠了你好大一份人情。”
他情不自禁擡手,輕輕抹去她的淚痕,語氣寵溺:“傻瓜!”
南風低了低頭,拭去眼淚,嘀咕:“真丟臉,明明很開心的事,我怎麼哭了呢。”
她擡頭,已恢復如常:“這是我見過最美的焰火,真的,很美。我媽媽一定會很喜歡的。謝謝你,陸醫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