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炎熱的夏天來臨了。
南風很討厭夏天,悶熱而躁鬱,一切都黏糊糊的,交通堵塞,汽車尾氣四散,整個城市彷彿都陷入一片烏煙瘴氣裡。
她看了看時間,又看了看車前堵得長長的隊伍,嘆了口氣,對司機說:“我就在這邊下吧。”
她約了一家地產公司的總監談業務,離約定時間只有十分鐘了,好在那家餐廳離這裡不遠,她從堵塞得長長的車隊裡快步穿梭,夜幕雖已降臨,但是依舊熱浪滾滾,沒一會她的額角便浸了細密的汗珠,頭也暈暈的,白天跟着謝飛飛跑了躺工地,正午太陽大,忘記帶傘,她有點中暑。
抵達餐廳時,還剩下五分鐘,她抹了把臉,轉身朝洗手間去。
冰冷的水撲在臉上,剎那間熱氣褪去,躁悶的情緒也往下壓了壓,南風直起身子,望着鏡子中臉色略差的自己,也懶得補妝了,只用淡脣彩在脣上抹了抹,而後走出去。
這家餐廳是茶文化主題餐館,除了提供精緻的私房菜,茶道也十分出色,裝修風格是典型的中式古韻,長長的過道,頭頂是昏暗的紅燈籠,地板是黑色長條防腐木,透過木條的間隙,可以看見地下別有洞天,水流緩緩流過,發出輕輕的悅耳的清脆聲。
南風進來時走得急沒留意,這下卻被地下別緻的水流設計吸引住,她低着頭看,一邊驚奇讚歎,沒有注意到前方正迎面而來的幾個身影,“砰”一聲,與爲首那人撞了個滿懷。
“啊,對……”她慌亂擡頭,抱歉的話語在看到那人面孔時,忽地頓住。
四目相接,她驚慌的眼神,他幽深不起波瀾的眼神,就那樣膠在一起。
多久沒見了?
隔着漫長的三個月的光陰,又彷彿纔是昨日分別,燈影綽綽,不遠處大廳裡傳來悠揚曼妙的古箏調,南風望着傅希境,眼睛裡不知怎麼就起了霧,心緒起伏,只覺得一切都好恍惚。
“傅總?”身後有人出聲。
“走吧。”傅希境收回目光,從南風身邊擦肩而過,彷彿一個陌生人。
南風微微側身,靠着牆壁上,垂着眼眸,不敢擡頭去看他冷漠的背影。
是該這樣,是該這樣,可是,自己心裡的難過,又是怎麼一回事?
她握拳,指甲掐進掌心,深深呼吸,邁步離開。
因爲這一撞,飯桌上南風便老走神,對方有點不高興,說:“季小姐,如果Young沒有誠意,又何必約我出來。”
南風慌忙解釋:“對不起,我有點不舒服。但是請您相信我們的誠意。”
對方看了眼她,也沒再爲難,只是飯後,南風請他再一起喝杯茶,對方卻藉口有事,離開了。
送走客人,南風回到包廂,癱坐在椅子上,單手支額,閉眼嘆氣,這一單,八成是黃了。
頭依舊有點暈乎乎的,胃裡涌上噁心感,她在包廂裡又坐了一會,才起身去結賬
。
出了餐廳,南風沒有攔出租,也沒有坐公交,她沿着馬路慢慢地走,暑氣已散去許多,卻依舊熱,她將長髮胡亂挽了個髻,又跑到便利店買了瓶冰水,喝一口,然後倒了點在掌心,撲在臉上。
沒走幾步,那種噁心感更加強烈,她捂嘴,慌忙跑到路邊蹲下來,卻什麼都吐不出來。那種感覺,難受極了。她蹲了一會,起身,昏眩感忽然襲擊而來,她晃了晃身體,沒有跌倒在地,反落入一個懷抱。
“季南風!你怎麼總有本事把自己弄得這麼可憐兮兮!”低沉的聲音,咬牙切齒,又無可奈何。
南風怔了怔,才扭過頭對上傅希境的目光,他的神色如同他的語調,憤怒又無奈。
傅希境望着她蒼白的臉色,好不容易築起的冷硬心房,徹底倒塌。
他微微閉眼,罷了,罷了。他從來,都拿她沒有辦法。他從來,對她都狠不下心。這幾個月來,他剋制自己想要見她的衝動,之前在餐廳走廊裡故作冷漠地從她身邊走過去,可終究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腳步與眼神,見她臉色蒼白,不放心地尾隨她出了餐廳,一路慢慢跟過來。
“我沒事。”南風試圖掙脫他,卻在下一秒被他蠻橫攔腰抱起,不容她反抗,伸手攔了輛出租車,對司機說了個公寓地址。
傅希境在海城的公寓是租的,也在江邊,他似乎對水邊格外情有獨鍾。等電梯的時候,他始終拽着南風的手,彷彿怕她跑掉似的,其實她此刻頭暈得厲害,胃裡又噁心,哪裡有力氣跟他抗爭,只得任他牽着一路上樓。
喝了兩支藿香正氣水,胸悶噁心終於得到了少許抑制,南風躺在沙發上,一動也不想動,睏倦襲來,慢慢便忍不住睡了過去。
再睜開眼,已是深夜,客廳裡只開了盞昏黃的檯燈,她身上蓋了牀薄毯,沒有開空調,窗戶洞開,午夜河風清涼,一絲絲吹進來。南風出了一身汗,黏黏的,但頭暈與噁心的症狀終於褪去了。
她起身,發覺書房裡亮着燈,輕輕走過去,倚在門口,望着已伏在書桌文件上睡了過去的傅希境,久久。
彷彿感知到她的目光,傅希境忽然醒過來,擡頭,睡意朦朧的目光撞上她霧氣濛濛的眼,她倉皇別過頭,啞聲開口:“我要回家了。”
“這麼晚?”傅希境擡腕看錶,蹙眉。
“沒關係,我打車。”南風轉身去拿包。
傅希境微嘆口氣,取過車鑰匙:“我送你。”
“不用了!”
他置若罔聞,徑直開門,走在她前面。
一路沉默。
他專注開車,她專注望着前方。
夜深了,交通無比順暢,只有二十分鐘的車程,南風卻覺得格外漫長。
車子終於停在了外面,傅希境熄掉引擎,卻沒有打開中控鎖。他單手撐在方向盤上,撫額,沉默。
南風也沉默,並沒有催促。
良久,他終於低低的開口,語調哀傷近乎絕望:“南風,到底要怎樣做,我們才能夠在一起?”
到底要怎樣做,才能夠在一起?
南風握着杯子,怔怔地發呆。這一整天,耳畔總是情不自禁地迴響起昨晚傅希境那句哀傷的問句。那一刻,她沒有答案,此刻,她依然。也許,以後,她依舊找不到答案。
“南風,南風!”
“啊!”她擡頭,發覺謝飛飛正站在她身邊,晃着手,“你發什麼呆呀,我都叫了你好幾句!”
謝飛飛拉起她的手,“過來。”一路將她拉進辦公室,關上門,然後轉身興奮地抱住她,激動尖叫:“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剛剛接到恆盛地產的電話,他們想把正準備開發的精品單身公寓交給Young來設計!恆盛地產哎!”
南風一呆,腦海裡唯有閃過一個念頭,傅希境,你這又是何苦?
謝飛飛察覺到南風的沉默,鬆開她,歡喜激動的神色斂了斂,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南風的臉色,“南風,我知道傅希境之所以在這麼多家公司裡,選擇纔剛起步的我們,完全是因爲你,如果你覺得……”
南風打斷她:“飛飛,不用管我。”她笑了笑,“這是好事啊!”
謝飛飛遲疑:“可是……”
南風說:“這件case就算他存了點私心,但是我瞭解他,如果Young沒有足夠的實力來承接,他是不會這樣做的。所以,你真的不用考慮我。”
“你真的沒有關係?如果接下這個活,那麼以後你跟他,便免不了要經常打交道。”
南風苦笑:“傅希境這個人,除非他不願意見你,否則,真的避無可避。”
既如此,爲什麼要拒絕掉這麼好的機會呢?她欠謝飛飛良多,雖然她從不求回報,可南風也想要有一次,自己可以幫到她,讓她開心。
“南風,謝謝。”謝飛飛抱了抱她,“我得去一趟恆盛,傅希境要見我,談下合作細節。”
她走到門邊,又轉身:“晚上我請你吃好吃的,我們慶祝!等我電話。”
晚餐謝飛飛請南風去吃泰國菜,席間,謝飛飛難得的沉默,盯着南風看了又看,有話要說,卻總是欲言又止。
南風受不了地說:“怎麼了?是不是恆盛的Case有變?”
謝飛飛搖頭:“沒有,已經簽了合約。”
“那有什麼問題,我臉上長了東西啊?你總盯着我瞧幹嘛呢!”
謝飛飛喝一口湯,長嘆了口氣,才說:“南風,你知道嗎,我很羨慕你,非常非常羨慕,可是,又很心疼你。”
“到底怎麼了呀,盡說些有的沒的。” 南風瞪她。
“傅希境同我簽約之前,只提了一個要求。他說,這個Case,必須有你的參與,而且是以設計師的身份。”
南風一怔。
然後眼角就開始泛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