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希境望着她,彷彿想要將她看穿,剎那間,無數種情緒閃過他心頭,她拋給他一個多麼大的誘惑啊,任何條件!只要他開口,從此以後,她便不會再逃避他。這樣近乎赤裸難堪的交易,他應該一口回絕她的,可是,他卻猶豫了。她就坐在他面前,離他這樣近,他甚至能聽到她急促的呼吸聲,深深呼吸,就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她離他這樣近,觸手可及的距離,可是他卻不能擁抱她。五年的尋找與等待,再重逢,一年多的追逐,她卻一味逃離,任憑他如何努力,她卻始終固執地堅守着她的固執。分明愛着,她卻不肯承認,彼此相守,更是一場遙不可及的夢。
“好,我幫你,你嫁給我。”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長久的沉默之後,終於沙啞地道出。
他微微閉眼,有心痛與悲涼一齊碾過心臟,他想起自己曾對她說,我見不得你受傷,更見不得你受一點點委屈,哪怕那個人,是我自己,也不可以。因爲啊,你是我心尖上的人。
可如今這算什麼?他以這樣悲哀的方式,向那個心尖上的人,求婚。
他不願,可他沒有辦法。就讓我自私這一回吧,就這一回。自十六歲之後,這麼多年來,他從未對任何人或事物有這麼強烈近乎執拗瘋魔的願望,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他想娶她,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南風微張着嘴,呆怔住。
她想過很多種可能,唯獨沒有想過他會直接求婚。不知爲何,這一刻,她腦海裡沒有想別的,唯一閃現的,竟是多年前白睿安惡狠狠地說過的話:你以爲他愛的是你?別傻了!他不過愛的是你這張神似黎曈曈的臉!
她心頭猛然一顫,脫口而出:“傅希境,你到底愛的是我,還是黎曈曈?”
終於問出口了,這麼多年來,這個一直壓在她心底的問題,這一刻,她終於問出來了。
她狠狠地舒了口氣,下一秒,心臟又緊緊地揪起。她想知道答案,卻又害怕聽到那個答案。
她屏住呼吸。
傅希境深深皺眉:“曈曈?關曈曈什麼事?”
南風望着他,不語,神色卻那樣哀傷。
電光火石間,很多模糊的片段一一閃過傅希境的腦海,他豁然起身,懊惱道:“白睿安那個混蛋到底對你胡說瞎編了些什麼啊!”
南風訝異地望着他。
傅希境轉身,取過大衣穿上,又繫上圍巾,抓過車鑰匙,然後拉着南風就往外走。
南風呆呆的,直到電梯門打開,才驚呼:“我們要去哪裡?”
傅希境看了眼她,眼神又恨又無奈,咬牙說:“去回答你的問題!”
他一直牽着她不放開,南風只得跟他上車。
{自開始到現在,以及將來,我心裡面的那個人,從來不是別人,一直都是你。}
車子駛向高速路,一路上彼此都沒有說話,好幾次南風想開口問傅希境到底要開去哪兒,但偏頭看到他緊抿的嘴脣,便噤聲。他在生氣。雖然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裡惹到他了。
一個多小時後,他
們抵達了蓮城,下了高速,車子往郊外駛。望着窗外越來越濃黑的夜色,南風也不覺得害怕,心裡反而漸漸靜下來。也不想再問他去哪裡,彷彿不管前方有什麼,他在身邊,她便不覺得害怕。
車子終於停了下來。
南風下車,擡眸一看,心裡一個咯噔。這樣的地方,她一點也不陌生,她去過無數次。
這是一片墓園。
南風望向傅希境,他也望着她,卻沒有開口解釋,只是牽過她的手,拾階而上。
黎曈曈的墓在墓園的最中心位置,佔地面積很寬,墓碑前燭火通明,燭光裡堆滿了鮮花、水果以及女孩子愛吃的點心,一看便知有專人打理。
南風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心臟一緊,那短髮女孩明晃晃的笑容彷彿要將她直直望穿,她不禁微微退後一步,下意識便想轉身離去,可傅希境握住她的手,不給她逃走的機會。
“曈曈怕黑,又喜歡熱鬧,還貪吃。”傅希境的聲音響起,很輕很柔,生怕驚擾了什麼。
南風張了張嘴,只覺呼吸困難。
“所以,我父親特意爲她選了這塊地,還專門請了墓園的人打理,每天換着新鮮的鮮花、水果、點心,每晚都點着蠟燭。”他輕輕笑了聲,“他向來就喜歡她多過我,不瞭解的人還以爲她纔是傅家親生的。”
南風越聽越不對勁,擡眸訝異地望向他。
傅希境轉頭看着她,說:“她是我異父異母的妹妹。”
南風驚訝地瞪大眼。
“白睿安怎麼對你說的?黎曈曈是我深愛的女孩?”他嗤笑一聲:“他可真能編!”
夜深露重,有細微的風吹過來,拂動燭光。南風瑟縮了下,她覺得太陽穴在突突地跳,有一些久遠的,被埋藏的東西像是終於要破土而出,她的心也突突地跳得厲害,手指忍不住輕顫。
傅希境感覺到她的異樣,握着她手指的手緊了緊,然後脫下圍巾將她的頭包起來,只露出半張臉。
他的手從頭頂緩緩落下,撫上南風的臉,然後久久停留,“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真的被震驚到了,可是很快,我便發覺了,你跟曈曈一點也不像,儘管你留着同她一樣的髮型、相似的衣着,同她一樣會畫畫,就連喜歡吃的零食、愛吃的菜、喜歡的畫家,都那麼雷同,可是你跟她,一點都不像。因爲,她的眼睛裡,永遠都沒有你眼神裡那種哀傷。”
傅希境微微閉眼,直到如今,他才終於讀懂了當年她眼神裡那種揮之不去的哀傷是爲何。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哪怕她再高興,再快樂,眸中的哀傷,像是她眼睛裡的一部分,永遠都在。
而黎曈曈,他記憶中的她,永遠都是熱鬧的、快樂的。
“難道你就從沒有懷疑過白睿安怎麼會對黎曈曈的一切那麼瞭解?”
南風低了低頭,無言以對。那個時候,她對白睿安那麼信任。
“因爲,曈曈是他深愛的人。”
南風霍然擡頭。
傅希境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卻是那樣無奈甚至帶着點悲傷:“而我跟他
,曾是很好的朋友。”
今晚的驚訝已經太多太多,除了呆怔,南風已沒有別的表情。
“曈曈的媽媽嫁給我父親時,我母親剛剛去世三個月。那年我十六歲,曈曈十四歲。我對她們母女,除了憎恨,再沒有別的情緒。我討厭她,非常非常討厭她,可她真是個不懂看眼色的傢伙啊……”傅希境閉了閉眼,彷彿穿越漫長的歲月煙雲,再次回到了十六歲,那段人生中最黑暗痛苦的日子。
他從來沒有見過像黎曈曈那樣沒臉沒皮的女孩子,他無視她,冷漠她,她卻依舊笑嘻嘻地跟在他身後,親熱地叫他,哥哥,哥哥。
他們念同一所中學,學校離家遠,家裡安排了司機接送,他同父親賭氣冷戰,不肯用家裡的車,每天踩很久的單車上學,黎曈曈見了,也弄了輛自行車來,可她不太會騎,偏偏逞能,跟在他後面,沒踩多遠,便摔在了地上。他回頭看了一眼,並沒有停下來。晚上回家的時候,發現她摔得鼻青臉腫,卻依舊跳到他面前,揚起一張大大的醜陋的笑臉對他說,哥哥,哥哥,明天我就可以追上你啦!
有一次,他跟父親發生激烈爭吵,父親震怒,抄起茶几上的菸灰缸便朝他砸過去,站在一邊的黎曈曈撲過來,那隻玻璃菸灰缸將她的額頭砸得鮮血直流,縫了四針。後來還是白睿安強押着他去病房看她,她裂開嘴角衝他笑,說,哥哥,一點都不疼,真的!
白睿安第N次對他說,曈曈那麼可愛,你不要老是欺負她。她媽媽是她媽媽,她是她。
他抿嘴不語,第一次沒有反駁白睿安。
白睿安見他難得沒反駁,便笑嘻嘻地勾着他的脖子說,阿境,就算爲了兄弟我,你也別爲難曈曈嘛!說着揚了揚拳頭,下次再見你欺負她,我可真不放過你哦!
他瞪了眼白睿安,挑眉冷哼,你對那丫頭還來真的?
當然!百分百真心!我從來沒見過她那樣獨特的女孩!白睿安揚起嘴角,滿眼都是溫柔。
他沒再說什麼,那之後,他對黎曈曈雖然還是冷淡,但上學路上,他的車速有意無意地放慢了許多,不時也會回頭看看跟在後面的她。這樣一點點的注目與友善,黎曈曈已經很開心很開心了。
他們之間真正變得親近,是在一次野外生存訓練中。那次活動本來是高二年級的,黎曈曈去求了負責這次活動的學長,跟了去。黎曈曈見到他,隔老遠就大聲喊哥哥哥哥,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的關係似的。他微微蹙眉,扭頭不理,覺得她真煩,像塊牛皮糖,他走到哪兒她跟到哪兒。所以上山後,他刻意避開她。男女體力畢竟懸殊,哪怕黎曈曈緊跟不捨,最後還是與他走散了。活動本來在天黑前纔會結束,哪料到下午四點多,一場大雨忽然而至,大家立即撤往山腳。隊長在清點人數時,黎曈曈大聲喊道,我哥哥沒下來!她拿出手機撥打他的電話,可始終接不通。她心急地求隊長陪她一起上山找人,隊長望着越來越大的雨與陰沉昏暗的天色,猶豫着說,再等等吧,如果半小時後還沒下來,我們就打電話救援。黎曈曈瞪了眼他,一頭扎進了雨幕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