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影子如同一張剪紙從地上爬起身來,悄無聲息。
行歌聽到餘越兒的驚呼,卻早已經遲了。他覺察到身後的殺氣,只來得及踏出一步躲開背心要害,肩頭便被那柄黑色匕首刺穿。
“疾!”行歌大喝一聲,手中符紙燃盡,突然原地消失不見,轉眼間出現在六七丈遠的地方。卻正是之前他與餘越兒大都之時取出的地遁符。
行歌暫時逃離了殺機,穩住心神,翻手止住背上鮮血。剛剛與餘越兒打完一場,身上的寒氣尚未祛除乾淨,卻不知又從哪裡來的一個煞星。他站定身形,喘着粗氣轉過身來。突地心中一驚,腳下更不敢停,將七星步與九宮步混雜着變動,身形一刻也不站定——轉身的一瞬間他看到自己的身後並沒有人,這隻有一種解釋,便是對手還在他的身後緊盯自己的背心。
只是不論他轉動多麼迅速,卻也總也發現身後空空如也。正心中驚詫,突聽遠處餘越兒大喊:“影子!”
他轉過身,低頭看到自己的影子淡淡的,同搖晃的樹影混在一起,安靜的像要睡着。
“身後!身後!”餘越兒又放聲大喊。
行歌腳下突地踩在搖光位上,身形已是完全轉了過來,正看到那團黑色的影子從樹影裡爬起,手上的匕首是最純正的黑色,刃上有着詭異的弧線,帶着森嚴的氣度,竟將月光都吞噬了。
行歌一劍平揮,劍刃劃破空氣的響聲尖銳刺耳,空氣猶如被人波動,濺起連綿的波紋。那影子顯然沒有預料到行歌這一劍,被懶腰斬成兩截,嘶號着變成一片片破碎的黑影。四下變得安安靜靜,甚至連剛剛還在林間穿行的風都停歇下來,躲在一旁看着他。
行歌站在原地喘着沉重的粗氣,這一式“離情劍波”他尚自不能完全領會,強自使出來倒有八分力都撞在自己的身上。此時劍意一收,立時便覺心中煩惡,渾身肌肉顫動,幾乎連劍也抓不穩。
正努力平息着翻騰的氣血,突然耳旁一聲桀桀的笑聲,如同山野鬼物深夜食人之時的呼喝。行歌心中大驚,腳下去踏天璇位,想要站定了這個力保自身的星位。卻見天璇位處搖晃的樹影中竟又慢慢爬起一道黑影,手中也正拿着那柄匕首。
行歌一劍刺出,正中黑影胸口,眼見那黑影萎頓下來,慢慢的癱坐在地上消失不見。口中呼吸越發沉重,他不敢大意,四下轉身觀望,果見不遠處一顆柳樹的樹影裡又爬起一道黑影。
想了想,他從袖中摸出一疊符紙,腳下踏着禹步,大喝:“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疾!”便見那一疊符紙飛在空中四散開來,正好九道,在他頭頂站定,符紙上字符發出赤色光亮,緩緩旋轉。待得此法做完,行歌便自盤膝而坐,不管陣外動靜。
遠處的黑影嘿嘿笑了笑,也不見他邁步,便如同在地上滑行一樣平平的飄了過來,站在行歌身前五尺有餘的地方,饒有興趣的看着他。
“道家天雷陣法,倒是有幾分威力,只可惜不能持久。”
行歌的眉梢猛地跳了幾跳,這黑影一語便道破了他這陣法的缺陷。這小天雷陣法易於施展且威力可觀,但若是對手明白陣法的厲害之處並不強行破除,這陣法便告無用。用於陣法的符紙只能堅持一刻鐘,對手大可不必犯險,在一旁等待就是。
黑影見行歌臉色變幻,又是一陣桀桀的笑聲,轉而踱至躺在地上的餘越兒身旁。
“好徒兒,有了俏情郎就要出賣師父麼?”
餘越兒掙了幾掙,依然站不起身來。她一臉的死灰色,垂下眼臉,小聲的喊了句:“師父……”
“你還有臉叫我師父?我教你術法,傳你噬靈,卻不是讓你跟小情郎歡好的。”黑影的話語中卻並無半份怒氣,只是濃濃的戲弄。
餘越兒心中越發冰冷,她心知這師父脾氣古怪,越是話語平靜,心中殺機便越盛。這一回自己鬼使神差的開口幫那小道士逃過一劫,只怕這人早已盛怒。她小心翼翼的開口道:“我沒有……”
黑影手臂一揮打斷了她的話,說道:“不必再說了,反正再過一時半刻,我便先去取了這小子的性命。至於你,我師徒緣分已盡,你好自爲之吧。”
餘越兒一驚,這人話中之意分明便是要放過自己了,慌忙答道:“多謝師父不殺之恩。”
“你也不必謝我。我所教你的天殘心法本是殘卷,修爲越深便越受其害。你此時渾身無力,正是妄用功法的緣故……我不殺你,你只怕也沒有幾年好活了。”那人嘿嘿的笑,慢慢顯現出來的臉上帶着如同餓狼一樣嗜血的瘋狂。卻只是個三十歲上下的中年人。
他轉頭看着愣在地上不聲不響的徒弟,用指尖在她的下巴上緩緩划動:“倒也真可惜了你這副上好的材料。我找遍天下九州,方纔在這個小村子裡找到天生兩副魂魄的人物。你還記不記得,你曾經問我爲什麼自從修煉天殘心法之後總會有一段時間不知道自己在哪裡。我現在告訴你,天殘訣只是引動你體內另一副魂魄的鑰匙,你記不得自己在哪裡的那段時間是她在動用身體。”
餘越兒姣好的臉在月光下慢慢的揉成一團,巨大的疼痛在她遠山一樣的眉梢上蔓延,眼淚在眼角一蕩,終於滑落。
“好徒弟,想到了?殺死你孃親的,可不就是你自己麼?”那人的笑聲越來越大,幾乎要刺破人的耳鼓。“人也真是好玩。”
“那妖怪,你可是玄陰門的?”一旁行歌聽了這人最後一句,突然心中一動,開口問道。
那人轉身,驚訝的看着行歌,說道:“你從哪裡聽到這個名字的?不過卻是猜錯了,我只是個散人,懶得去搭理他們煞有介事的求仙之途。”
行歌還待要問,卻聽一直不言不語的餘越兒開口,聲音低低的,像要被風吹散。她問:“爲什麼……”
那人轉過臉,勾起嘴角:“這世間之事哪有什麼爲什麼?想做便做了。”他將手中的匕首收回袖中,來回踱着步子。
“告訴你事情原委也好,讓你死的安心。你當我收你爲徒是爲了什麼?緣分?見鬼去吧!我只是遊蕩時間久了,見得你這麼個天生兩副魂魄的良才,一時間又動了試驗天殘訣的心思而已。你以爲就爲了什麼狗屁緣分,我便要不惜花費氣力爲你保護整個莊子麼? 想來這些年也該玩耍夠了。不想上天惠顧,在我離去之前還要送我一份大禮。那邊那小子生得一副精煉之魂,最是光潔無暇。若是吸食了,我少不得省去千百年的苦修。你也真是我的好徒弟,死前也要幫師父收了這副精魂,不枉師父這些年保你餘家莊平安。”
他說完便不再理會兀自流淚的餘越兒,慢騰騰的走向行歌。行歌小天雷陣法猶在,發亮的符紙卻變得黯淡了許多。
“小傢伙,你這陣法眼看要破了。還有什麼話要說麼?”中年人變得興奮起來,話語中帶着難以壓抑的激動。“哦,你不是看上了我那徒弟麼?不妨再纏綿一回,我且待你說完再動手。”
行歌臉色隱隱變作赤紅。
“嘿,就不要不好意思了,你沒有多少時間。”那人只當行歌是麪皮單薄,被自己說的面紅耳赤了,開口戲弄道。
卻不想此時行歌體內正發生着翻天覆地的變化。先前餘越兒手中噬靈雙刺所帶的千年寒氣侵入體內,竟至又引發了他體內的生機泉水的雄渾力量。行歌初時只覺丹田一熱,未曾放在心上,不想轉瞬間竟如置身爐火之內,體內真氣奔涌無法抑制。於是便倉促設了這小天雷陣法,以求能爭取些許時間來平復體內亂竄的真氣。
行歌此時體內真氣的流動速度更是之前數十倍,一呼一吸之間便見真氣自丹田之內潮漲潮落,竟如同水流一樣積存起來。慢慢的丹田之內再無一絲原本散亂的煙霞之氣,只剩下一潭閃爍青光的水。行歌心中驚歎,卻來不及思索,此刻渾身上下如被火燎,內視丹田竟見有水可用,哪裡還來得及怎麼來的。當下不管不顧,將這些來源莫名的水都調動起來在體內經脈之中流動,果然燥熱之感大減。
行歌不知道他無意中的舉動竟致他鬼使神差的到了修真之中的煉神階段,此時真氣液化,渾身燥熱之氣一退,便覺神清氣爽,身上生出使不盡的氣力。他只是心中驚歎,心想必是那老酒鬼使得鬼。
頭頂九道符紙慢慢黯淡,呼啦一聲一齊燃起,轉眼間變成了一團團黑灰從空中飄散。
那中年人裂開嘴笑了笑,亮出手中匕首,緩步上前。行歌依舊雙目緊閉不聲不響。
中年人輕喝一聲,手中匕首黑色的鋒芒閃過一線白光,飛速刺向行歌頭頂。刀鋒所過之處,如同刺破黑夜,悄無聲息地沒入行歌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