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歌眼睛一閉,心道這次是必死無疑了,可惜了剛剛纔發的一通宏願。突聽耳邊一串叮噹作響,那桃花勢在必得的一招並未落在自己身上。他睜開眼睛,看見桃花正被一串發着碧光的佛珠逼迫着連連後退,口中發出懊惱的叱喊,正是交戰中的慧生在看見他性命危急之時用法寶擊退了桃花。
慧生本仗着這件佛門至寶堪堪能保在與柳葉的拼殺中不至落了下風,此刻法寶離身,柳葉漫天的花雨登時打在護體的金光之上,慧生被擊得蹬蹬蹬連退三步,那原本有些耀眼的金光也黯淡了許多。
柳葉得了閒暇,在拼殺中還不忘回頭笑話她姐姐:“姐姐,幾日之中,我姐妹二人接連被這些破銅爛鐵製住,傳出去真是要丟死人了。”
桃花卻也不惱,手中接連出招擊退佛珠,嬌笑之餘開口道:“那便不要傳出去就是。”說罷眼中柔媚褪盡,換成了兇狠嗜血的赤紅顏色。只見她步步緊逼,數不盡的桃花瓣從衣袖間飛出,轉眼間便將佛珠包裹其中。佛珠不堪重負,身上碧色光芒膨脹坍縮幾經轉換,終於從花瓣中掙出一條通道,飛回主人身邊,落入慧生手中。
桃花當下更不多說,縱身上前與柳葉一同對付慧生。
行歌倒在一旁手捂心口,他面色蒼白嘴脣鐵青,渾身氣血翻騰已無法抑制。此時眼看着慧生左右支絀,已是到了強弩之末,心中只如燒起了一把大火。
他心中虛弱無力的感覺更甚之前,往日的種種荒唐事此刻都成了悔恨的根源。他恨自己不勤加修煉只知貪圖玩樂,恨無人指導只能自己摸索,恨此刻自己窩囊無能,恨自己成了慧生的累贅。憤恨的怒火在胸口淤積不散,而那種想要蹦跳呼號的悸動在心中又再次匯聚起來,躁動的真氣從腹中緩緩上升,漫遍全身經脈再無出處,登時瘋狂的朝他腦中游去。行歌此時身受重傷已是氣息散亂,偏又眼看着慧生被二妖夾擊朝不保夕,心中悔恨悲憤之下,被散亂的真氣衝破了禁制,直入了腦內。
修真之人最忌真氣混亂,如若一時不察真氣走了岔路輕則走火毀了自身道行,重則被真氣流竄入腦步入魔道。此時行歌體內殘餘真氣已經盡皆衝入了腦中,瘋狂的激盪着他還殘存的一點意識。
又是一口鮮血噴出,行歌只覺身體燥熱難當,有一團無法抑制的怒火從身體裡緩緩燃起,那怒火所過之處,他的身體便如同失去了控制一般劇烈的顫抖。他回頭去看慧生,正好看到慧生一記羅漢拳逼退眼前柳葉,卻被身後桃花欺身而上一掌拍實,慧生頓時步伐散亂,面色蒼白的如同一張紙。
“慧生!”行歌口中發出嘶啞的怒吼。慧生回頭,臉上露出蒼白的笑臉,緊接着被桃花柳葉各自一掌打在前胸背後,噴出一口鮮血。
怒火從胸口處繼續上升,路過行歌顫動的肩膀,從脖頸處緩緩爬升,直入正真氣橫行的腦海。
行歌的眼睛逐漸被一層紅幕遮擋,耳中轟鳴如同雷聲滾滾。他目不視物雙耳失聰,只有心跳在胸口越跳越快,一種瘋狂的血腥之氣在渾身上下流竄。他向前撲倒趴在地上,雙手用力的在地上拍動,嘶啞的喉嚨擠出不似人聲的話語。
給我一把劍!
給我一把劍!
給我一把劍!
然後他得到了。
耳朵突然能聽到呼嘯的風。行歌愣了一愣。風?
眼前的血幕漸漸褪去,行歌看着眼前風沙漫天的景象,心中茫然驚詫。他竟又到了白日裡曾到過的戈壁幻境,那面孤獨的無字石碑依然傲然的矗立在凜冽的風中。
“老頭子?你在哪?”他衝着曠野大聲的喊,聲音被怒吼的風吹進無盡的空間。他呆呆地站立在風沙的中心,心中溢滿了孤獨的幻影。
是幻境,這是幻境,他不斷地告訴自己,強自要自己躁動的心境平復下來。
是幻境就必有能擊破的弱點,肯定有什麼地方是不真實的,是假的,我只須找出來,找出來就能出去。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慧生快死了!
他閉起眼睛仔細在撲打臉上的風和灼熱的陽光裡尋找虛假的痕跡,可這些真實的如同他心中的焦躁。
有出口有出口,一定有出口,我要走出去!他睜開雙眼朝着一個方向奔跑起來,腳下的沙子碎石在風中發出嘲弄的細碎響動。他不管不顧,只是向前跑,不看不想,不能停留,跑向並不存在的出口。暴烈的陽光在頭頂將他的影子釘在沙石之上。
不知奔跑了多久,汗水早溼透了身上的道袍,腳下的鞋子也被石頭沙子磨破了鞋幫,他終於力竭,跪倒在碎石上,尖銳的石頭在膝蓋上刺出鮮血淋漓的傷口。他轉頭看着依然沉默着站在不遠處的石碑,大聲的哭號起來。
“少年,你可已有了承受孤獨與痛苦的覺悟?”
他止住哭號驚懼轉身,卻見身後遠遠的地方站着一個青色的虛幻人影。
“你是誰?爲什麼帶我到這裡來?”他大聲的呼喊。那人離得太遠,行歌並不確定他能否聽到自己的喊聲。
“回答我的問題,少年。”那人的聲音冰冷,猶如金鐵交擊之時尖銳而沉悶的響聲。“你可有了承受孤獨與痛苦的覺悟?”
行歌不明白這人影話中的意思,他跪在那裡,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慧生連吐幾口鮮血,左手打出大金剛咒印逼退柳葉,右手再次揮出佛珠擊中正要刺入體內的尖利指甲。
他靠在牆上喘息如雷,潔白的袍子上濺滿了自己的鮮血。他越過柳葉的肩膀看向行歌,卻發現行歌手抓那柄青色古劍一動也不動。行歌死了?自兩人相遇的諸般過往浩浩蕩蕩的從眼中飛過,慧生突然覺得心中有個角落滴下一滴水。
“阿彌陀佛!”於是他頌了一聲佛號雙手合什,平靜的看着再次夾擊而上的兩個妖怪。
“回答我的問題,要不放下劍。”
劍?他茫然低下頭,看着自己的手中突然出現那把青色古劍。這是一把滿身雕刻了符咒的怪劍,劍身修長,刃口處閃爍着冰冷的寒光。我有劍了!我有劍了!我要從這裡出去,我要去救慧生!
“我不能放下它!我要用它去救我的朋友!”行歌站起身來,衝着那虛幻的影子憤怒的喊。身旁的風浩浩蕩蕩,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正在顫抖。
“那就回答我的問題。你能否承受即將到來的孤獨與痛苦?”
少年突然跳了起來,他揮動手動的長劍:“能!我能!我能承受你說的那些!我能!我連死都不怕,還怕什麼孤獨痛苦?我要去救我的朋友!你聽到沒有?朋友!”
行歌渾身顫抖,對着那人大聲的怒吼,那聲音凝固不散,穿過突然凝固起來的風沙,刺進那人身前的沙子裡。
“好。你既有了覺悟,我便與你同行。從今往後,我永伴你左右,直到你死去。你須緊握我在掌心,不論哀痛,悲傷,或是絕望,都不可拋下我。我植根你的魂靈,共享你的哀樂。我將助你殺退敵人,摒卻災禍。但你須知,你要承受那你該當承受的,永生永世。”
“是的是的!我明白,你說什麼我都答應你!我現在只要你讓我出去,讓我用這把劍去救我的朋友!”
“如此便好。”那人說完,虛幻的身影突然欺近,不待行歌反應,已經鑽入他的身體,消失不見。行歌的面前憑空出現一道綠色的光圈,他一個跳躍飛身進去。
那一瞬間,他聽見那幻影金鐵交擊的聲音:“我的名字,叫作緣盡。”
慧生的後背重重的撞在牆上,嘴角的鮮血從下巴上滴下,在僧袍上畫下爛漫的桃花。
桃花走近慧生身邊,伸出手指在慧生臉上撫摸,嘖嘖讚歎:“多俊俏的小和尚!叫姐姐我心中好生不忍……”
“姐姐,大宗主交代……”柳葉站在身後提醒自己的姐姐。
桃花擺了擺手,“大宗主又不在這裡,如何知道是我二人壞了事?好容易遇着個如此俊朗又手段高強的小和尚,姐姐我如何能放過?待我食盡了這和尚體內精血,修成了佛法金身,又何必再怕那個陰陽人?”
“可是……”
“不必再說,我心中自有計較。”桃花一隻玉石雕刻一般的手在慧生的臉上慢慢滑動,忽的靠近,卻只是在他臉上印下一枚大大的脣痕。她咯咯的笑起來,如花的面孔泛着盪漾的春色。
慧生雙目緊閉,緊守不動如山心境,只待這二妖一擊將他格殺了卻此生諸苦。
桃花笑罷,輕啓朱脣,滿口漂亮白淨的牙齒突然都變作了尖利的倒鉤,她歡笑一聲,張大嘴巴便要朝慧生脖頸咬去。
“你敢動他分毫,我就剝了你這一身浪皮。”
桃花回頭去看,卻見剛剛躺在地上眼看死去的小道士面無表情的站在遠處,如同一個復生的亡魂,正雙目血紅的盯着自己。桃花被他的眼神定住,心下沒來由的突然一陣恐慌。
“姐姐,那劍……”柳葉驚恐的看着小道士手中的長劍,慌亂間只覺得恐懼如同實體一樣鋪天蓋地,正如身處修羅地獄。
那原本被二人合力制服的古劍此刻正被緊緊攥在小道士的手中,逐漸發出刺眼的萬丈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