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軌咳嗽過後,答道:“回將軍的話,末吏在常山過得自在,偶爾夜深人靜之時雖也思念家人,但倒也還不至於因而誤事。”
顏良擺擺手道:“唉~!思戀家人乃人之常情,我怎會見怪。再過些時日就是正旦了,今日召你前來是想要問問你,若是想家了,便給你放個長假去東郡看看。”
畢軌自從在兗州被顏良拉上賊船之後,一直隨在顏良身邊,對於顏良的種種騷操作見得不少。
雖然畢軌年紀還輕,但他也看得出討逆營的前途十分光明,因而從沒有生出什麼異心,老老實實跟着做事。
顏良雖然待手下寬厚,但工作起來要求也高得很,尤其是來到常山後,手下的人都被他逼着忙完整個忙那個幾乎沒有空閒的時候。
如今乍一聽說顏良要給他放長假探親,畢軌露出有些不敢相信的錯愕表情。
顏良看着有些不爽,問道:“怎地?不願回家,那行吧,就隨我在常山過正旦。”
畢軌連忙道:“不不不,末吏不是這個意思,末吏的確想家了,還望將軍恩准末吏回家省親。”
顏良說道:“嗯!你見着你父親的時候,順便與他提一提伯舉與令妹的婚事,看看如何操辦。”
畢軌心道就知道沒那麼簡單,不過他與顏枚關係不錯,自家妹子又心儀顏枚,他也樂見此事玉成,便答道:“末吏明白了。”
顏良又道:“我會知會族中,遣個族人與你一同前去。按理說,伯舉應當自行前往迎親,不過如今賊人未除,他怕是暫時走不開,還望畢東郡多多擔待。”
畢軌老老實實道:“末吏會盡量在家父面前代爲美言。”
顏良道:“嗯!很好。你一路上再給我帶幾封信,分別是給文將軍、張將軍、蘇都尉、田主簿。”
畢軌肚子裡碎碎念,原來休個假還有這麼多事情,但他可不敢抱怨,只說道:“末吏遵命。”說完便等着顏良把信拿來。
不過看了半天,顏良卻絲毫沒有給他信箋的意思,畢軌只得問道:“這信在何處?”
顏良說道:“你是主記,這信當然你代擬了,還不趕緊拿紙筆。”
畢軌一頭大汗,連忙取出紙筆靜聽吩咐。
“幾封信都差不多一個意思,便說如今常山民生凋敝,急需各類人才,儒生、鐵匠、木匠、泥瓦匠等等都缺,而司兗各地紛亂,若有民人流離失所,常山可代爲接受。”
“也不獨是會各種本事的,尋常黔首百姓也需要,便說我這裡需要屯田緊缺人手,若兗州各地願意組織人前來常山,常山可負責這些流民的路途花費。”
“再添上一筆,若能尋來鑄冶匠人,我另有重謝。”
畢軌文書工作做多了,行文極爲流暢,不多時便把四封信一一寫就。
顏良看過之後,讚許道:“昭先越來越幹練了,再磨鍊一些時日,或可外放爲一縣長吏。”
畢軌卻乖巧地道:“末吏只願隨在將軍身邊多多學習。”
“呵!莫要虛與委蛇,即便你這般想,畢東郡可不會作如此想,指不定會說我虧待了你。”
畢軌可不願跟在顏良後邊議論自己的父親,選擇了沉默不語。
顏良又道:“剛纔信裡的意思,你到東郡後也與你父親說道說道,待開年後,常山便要廣興學校、廣置屯田,到處都缺人,若是有在兗州過得不如意的,大可全部送來常山,待遇從優,大把官職虛位以待。”
畢軌答道:“末吏自會說與家父聽。”
該吩咐的也吩咐完了,顏良看到牛大在帳門口探頭探腦,便問道:“牛大,進來吧!”
牛大進來後說道:“將軍,我讓牛二去查了,張文學的確是在城裡會友人,而那幾個友人有一個姓崔一個姓公孫。”
卻原來牛二被顏良指派做輿情監控工作,手下如今除了宣講員之外還發展了不少混混當線人,牛大略一問張揖的動向,沒多久便有了確切的消息。
顏良笑道:“哈!說曹……說崔琰,崔琰便到。昭先,你若無事,便往城裡走一遭,代我向崔季珪、公孫文理致意,請他們有暇時前來,我必掃榻以待。”
“諾!”
——☆——☆——☆——
往年十一二月的真定城與中原大地上的其他城池也差不多,幾乎家家戶戶都在修繕屋宇農具,爲正旦,也就是過年做準備。
但因着顏良的騷操作,真定城裡如今熱鬧非凡,往來的旅人比春秋時節還要多上幾倍,道路上人來人往,連寒風都顯得不那麼清冷。
隨着人流量的增加,各種商業也隨之繁榮,人都要住宿吃飯喝酒,或許還有些額外的生理需求,這些都爲真定帶來了實實在在的好處。
在真定市坊邊上一座裝飾豪華的二層酒肆裡,一個年輕的士人坐在二樓窗邊,看着樓下街道上絡繹不絕的人羣,感嘆道:“不意真定竟如此繁華,雒都未曾焚燬前也不過如此吧?公理你以爲呢?”
他身旁另一個年輕人也附和道:“雒陽如何我未曾見過,無法比較,但此地比之幷州長子、晉陽等地可是勝了不止一籌。”
先說話的那人又回頭問道:“崔君,你遊走天下,見多識廣,以爲然否?”
一個略顯沉穩的中年男子聲音響起,說道:“某雖未曾見過雒都先前的風貌,然傅武仲有賦雲‘桑宮繭館,區制有規。後帥九嬪,躬敕工女。近則明堂、辟雍、靈臺之列,宗祀揚化,雲物是察。其後則有長岡芒阜,屬以首山,通谷岌岢,石瀨寒泉。於是乘興鳴和,按節發軔,列翠蓋,方龍輈。被五路之時副,攬三辰之旗斿。傅說作僕,羲和奉時。千乘雷駭,萬騎星鋪。絡繹相屬,揮沫揚鑣。’豈是區區真定可比擬的?”
先前說話的兩個年輕男子都對被稱爲崔君的中年人十分尊敬,一齊回身道:“崔君見教的是。”
這是在酒肆二樓的一間單獨包間裡,與外側有簾幕相隔,既有酒肆中的熱鬧氛圍,又能闢出一小塊稍稍安靜的區域,乃是世族豪商在外邊最喜歡的去處。
方纔最先感嘆真定繁華的年輕人名叫滿維,字泱陽,乃是山陽昌邑人。
其後附和他的年輕人名叫仲長統,字公理,乃是山陽高平人。
那被喚作崔君的正是顏良心心念唸的清河名士崔琰崔季珪。
除開這三人外,包間裡還有二人,分別是崔琰的同鄉友人兼同學公孫方公孫文理和如今在常山爲文學掾的張揖張稚讓。
崔琰是標準的行動派,他當年遠去青州求學於鄭康成名下,其後青州受到黃巾波及,缺糧乏食,鄭玄也只得罷謝諸生獨自隱居。
當時從青州回冀州的道路被盜賊阻絕,不復通行,但崔琰也淡定自若,反而往南遊歷,周旋於青、徐、兗、豫四州之地,足跡最遠到過壽春,甚至過了長江。
在鄴城時,崔琰受到顏良的招攬,心裡也沒決定是否要答應出仕。
雖然崔琰在州中的名氣不小,但因爲投附袁紹較遲,並不受到袁紹的重視,還隱約受到其他謀臣的排擠。
雖然崔琰對功名利祿並不太上心,但對於在鄴城的際遇也不太滿意,便藉着這個由頭辭去了職事,約了公孫方一起遊歷一番。
崔琰與公孫方當年便一同求學遊歷,做老了伴兒,各自只帶了一個僕僮便出發,從鄴城往北經過趙國來到常山。
他們倆倒是把常山的好多個縣城走了一遭,當時也途徑過真定,沒覺得真定有什麼與衆不同。
因爲顏良曾經提過,他來常山便是爲了徹底解決黑山賊患,崔琰便沿着井陘去到幷州,順便一起把太原、上黨等地也遊歷了一番。
二人這一番遊歷下來,對黑山沿邊山區的瞭解雖說未必全面,但也完全改變了他們之前對於黑山的看法。
雖然黑山軍號稱百萬之衆,但這明顯是誇張的說法,尤其是他們被趕出冀州後實力大損,如今停留在山谷間的流民只餘下了十幾二十萬。
這些流民裡有不少是被黑山軍組織起來墾殖穀地,自給自足,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黑山軍也做了些好事。 Wшw ⊕тt kǎn ⊕℃ O
但與這些好事相比,黑山軍對山外的民衆危害更大。
崔琰看到,無論是冀州境內的趙國、常山,或是幷州境內的太原、上黨,各地在靠近山區的一些田土明顯都被荒廢。
原先的農民不是遭受了意外身死,便是被山賊挾裹走,或是忍受不了賊患而流亡他處。
毀壞永遠比建設來得容易,更遑論黑山軍根本就不懂不會也不願意進行建設。
走過越多的地方,崔琰與公孫方就越認爲黑山軍實乃心腹大患,更傾向於認同顏良的剿匪態度。
當他們聽說顏良接連剿滅王當、孫輕等賊人時,二人認爲遊歷的目的已經達到,是時候回常山做些實事了。
在崔琰與公孫方遊歷上黨、太原的時候,恰好與另外一對前來幷州遊歷的年輕人同路而行,那便是來自山陽的仲長統與滿維。
雖然這兩對遊歷的夥伴要相差十五六歲,但同行時相談下來十分投契。
當聽說崔琰與公孫方要去常山時,來自山陽的小夥伴也表示對常山最近發生的變化十分感興趣,遂一同來到了真定。
四人到真定後,正巧是比武大會的半決賽最後一天。
他們新來真定,即便有錢也買不到看臺上的坐席,便只得隨黔首百姓們一起去觀賽區觀看比賽。
半決賽最後一天比的是角抵與跑步,那角抵在這時候並不罕見,民間黔首百姓們多借此練習身手,不過跑步比賽就比較稀罕。
在問過一同觀賽的百姓們方纔知道,跑步是模擬行軍,好訓練簡拔出一批能“三日五百,六日千里”的強軍。
不僅僅是校場內的賽事,包括宏偉的看臺,排列整齊的觀賽區,有序觀賽的百姓,還有排成長龍的投注站,這一切的一切,處處都透着新鮮。
仲長統與滿維也就罷了,他們之前沒來過真定,還以爲真定一直是如此熱鬧繁華。
但崔琰與公孫方心中詫異得很,明明在一個月前真定還只是普普通通尋尋常常,這一會兒時間竟然有日新月異的變化。
若是不看城池的大小,僅看熱鬧程度,真定都已經超過了鄴城。
說來也巧,崔琰原本不知道張揖在真定,自當他在國治元氏,在觀賽的時候瞥見張揖坐在看臺上,才時候託人帶話給張揖,方纔有了今天這場友人相聚。
公孫方說道:“季珪,在鄴城時,顏府君曾言他只知兵事,於政務卻疏荒得很。如今看來,顏府君毋乃過謙乎?”
崔琰倒並未立刻做評論,而是說道:“這比武募兵、福利彩票等事雖立意新奇,有尚武勸善之效,不過地方政務之首還是促屯墾興教化,本末斷斷不可倒置。”
陪坐在旁的張揖卻道:“崔君、公孫君所言皆不爲錯,不過顏府君倒也並不是不理農事教化,如今國中政務大都託付給了辛長史,辛長史在元氏夙興夜寐,多有操勞。而府君與長史更打算開春之後在沿邊山區行屯田之制,廣設學校教化百姓。”
崔琰與公孫方先來到常山,再從常山進入上黨,然後又回到常山,僅僅月餘時間,常山境內便產生了一些可喜的變化,所以張揖的話很有些說服力。
公孫方稱讚道:“若如此,常山足矣大治也。”
仲長統也讚道:“若能惠及貧苦百姓,當是善政。”
滿維並不知道張揖的身份,只當是崔琰與公孫方的普通友人,問道:“崔君、公孫君、張君昔日與顏府君有交?”
崔琰淡淡地答道:“曾有過一面之緣。”
仲長統與滿維雖然是兗州山陽人,但他二人從去年就離開了山陽開始遊歷,先西進進入了飽經戰火洗禮的司隸,遊訪雒陽等地。
當司兗之地的戰事興起之前,二人卻已經辭別正在重建的雒陽,北上進入了幷州,完美錯過了戰事。
幷州雖然在袁紹的外甥高幹治下,但在官渡之戰中並未出太多力,更多的只是供輸物資,起到輔助作用,故而二人並未真個見識到過去大半年來那場戰事的嚴酷。
顏良在官渡之戰中的事蹟,二人遊歷時也道聽途說了不少,有些說法裡顏良被宣揚得神乎其神,故而對顏良充滿了好奇。
滿維繼續問道:“那顏府君是何等樣人?”
崔琰瞥了滿維一眼,十分玄乎地答道:“亦不過與你我相同,雙眼雙耳雙手雙腳爾。”
崔琰略帶調侃的說辭引得大家都呵呵笑了起來。
不料在單間之外,有人隔開幕簾說道:“非也非也,顏府君乃非常之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