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閻柔手下的兵馬並非都是弱雞,就比如眼前倉促結起的步陣便十分嚴整。
走在最前的刀盾兵肩膀挨着肩膀,用盾牌把身體遮護得十分嚴實,即便是討逆營將士的長槊刺得十分精準也難以尋到空隙,被他們緩緩迫近。
城頭上的神射手們看到了下面的危機,居高臨下連連發弩,很是射翻了些人手。
奈何他們人數實在太少,十來個人哪怕箭無虛發,也阻擋不住大羣兵馬向前涌去。
敵兵來到近前後也不與長槊兵糾纏,用盾牌遮護住頭臉便抱住粗大的拒馬往後拖動。
不過他們這一動之下還是露出了破綻,仲遐率先一槊刺向了一名正抱着拒馬腳的敵兵。
長槊從兩面盾牌的間隙裡刺了進去,直接扎穿了那名敵兵的護肩,刺出一個血窟窿。
其餘長槊兵亦是毫不手軟,長槊連連刺擊,雖然大多數都被盾牌遮擋了下來,但仍有好些敵兵被刺中倒地,大大阻礙了他們搬動拒馬的速度。
寧城兵營軍候見前線發生傷亡後有些躁動,親自拔刀向前道:“都給我頂上去!哪個膽敢退後半步,立斬無赦!”
寧城守兵在他的催促之下只得硬着頭皮繼續向前,拼着人員頻頻死傷的代價拖動那些沉重的拒馬。
這個不惜傷亡的戰法的確有效,漸漸地,佈設在最外側的第一道拒馬被挪動開了幾個口子,方便守卒衝到更前。
不過那些心急着向前的守卒卻沒討得了好處,衝在最前的人很快便成爲討逆營戰士們優先攻擊的目標,在幾桿長槊的同時招呼下紛紛殞命當場。
那些不停向前的守卒們被逼無奈,只得繼續用笨辦法,試圖把第一排拒馬盡數搬開,留出足夠他們大部隊壓上的空間。
隨着越來越多的拒馬被拖走搬開,阻隔在雙方面前的屏障越來越少,寧城守卒可以越來越從容地抱團壓上,而討逆營將士們面對的壓力也就越來越大。
當只有一層拒馬阻隔的時候,守卒們的矛戟已經可以攻擊到拒馬後的討逆營戰士,而不用擔心長度不夠。
甚至還有人嘗試拖動搬開第二道拒馬,只不過這個嘗試卻沒能奏效。
那是因爲仲遐在架好兩層拒馬後見還有時間,便找來繩索把第二道拒馬的木腳給綁在了一起。
眼下守卒們想要拖動一個拒馬便等於要拖動周圍一圈十幾個。
既然拖動不了第二道拒馬,守卒們便索性放棄,而是讓刀盾兵身後的矛戟兵壓了上來進行對攻。
如果說先前刀盾兵頂在前方拖動拒馬還只是前戲,那眼下的長兵對攻便算是真正的肉搏。
只見在第二道拒馬上空,雙方的兵器你戳過來我戳過去,時不時有人被戳中受傷,發出淒厲的慘叫。
當雙方需要比拼槍矛陣對攻的時候,便真正顯現出刻苦訓練的重要性。
討逆營戰士們持槊的手堅定有力,不停重複着日常訓練時的姿勢,刺出,收回,再刺出。
即便他們都是騎兵,但步陣長槊刺擊的動作每天至少要練習一百次,以萬爲基數的練習量讓他們的動作絲毫不會變形走樣,且自然而然會與身周的同伴互相協力,爆發出一加一大於二的威力。
雖然討逆營戰士們的長槊陣堅定無比,但面前涌來的敵人實在太多了,在敵人前線主將親自督戰的情況下,仿若不要命地往前壓上。
在敵人的人海戰術衝擊之下,討逆營戰士卻只能死戰不退。
因爲這道拒馬乃是他們最後的屏障,若是往後退卻,讓敵人從容翻越過拒馬,那他們將再無屏障,將被迫用血肉之軀結成陣型硬抗。
一方努力前衝,一方死戰不退,雙方的傷亡在所難免。
即便討逆營戰士武技嫺熟配合精妙,手中長槊屢屢命中,但也難以避免敵人的長矛長戟往他們身上招呼。
雖然討逆營戰士身上的甲冑精良,但如此近的短距離被長柄武器刺中仍不好受,站在第一排的長槊手們很快便傷痕累累。
仲遐本人也是如此,爲了顯示堅決守住這條防線的決心,他親自站在隊伍的最中央最前線,手中長槊雖戰果累累,但手臂、大腿、腰肋處也多次被敵人刺中。
饒是他披了兩重甲,敵人的矛尖扎刺在身上仍是讓他感到十分疼痛,在沒有被甲冑覆蓋到的上臂位置甚至被帶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鮮血正不停地從傷口處流下,滴滴答答地滴在身前。
然而討逆營戰士們遇到的危機還不止這些,先前去北門的那隊守卒雖然被仲璜帶人衝散,但去南門的那百餘人卻已經從南城門處登上城牆,沿着城牆來到了西邊城牆。
仲遐雖然在城牆上方雖然也有所佈置,用障礙物阻攔住了兩邊的通路,更有十幾個神射手防守。
但神射手們忙於阻攔南邊來的敵人,已經沒有辦法居高臨下對城下的仲遐提供遠程支援,讓從後面壓上的敵人更無所顧忌。
眼看着衝上來的敵人越來越多,己方戰士不停有人重傷倒地,城牆上方和下方同時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
仲遐手裡長槊不停,但心裡卻在念叨道:“牛大這廝怎麼還沒來!再不來乃公可就要堅持不住了啊!”
正當仲遐率部陷入苦戰,寧城守兵們以爲勝利在望奮勇爭先時,城外突然響起了奔馬隆隆踏在大地上的聲音。
聽到這個聲音,寧城守兵還不明所以,但仲遐與他的部衆們卻是心頭大喜,此刻能從西邊殺來的大股騎兵除了牛大還會有誰?
“援軍來了!殺啊!”
隨着仲遐的這聲大喝,身邊的戰士們士氣大振,彷彿集體打了一劑興奮劑一般,非但止住了頹勢,還隱隱間有反向逼過去的跡象。
遠處的騎兵前進得飛快,奔馬踏在大地上的聲音越來越響亮,從這如雷般的聲音上便能聽出,來了至少有兩三千騎。
正在交戰中的寧城守兵原本還不知道來者何人,但聽聞對方大喊“援軍來了”然後又突然爆發出強大的鬥志時,便下意識地相信了。
眼前的這些敵人如此難纏,而敵人居然還有大批援軍即將到達,寧城兵馬的士氣不可避免地急轉直下。
此消彼長之下,討逆營戰士們壓力驟減,再也不似先前隨時面臨奔潰的形勢。
雖然寧城兵軍候不停催逼部衆往前,意圖在敵人援兵到達前奪回城門。
但最前線的寧城兵已經漸漸脫離了他的控制,不願面對越殺越興起的敵人。
第一撥兵馬終於衝過城門洞進入城內,爲首的正是牛大本人。
在進入城內前,牛大就隱約看到了城內的架勢,早就扯開銅鑼般的嗓子大吼道:“讓開,讓開,讓我衝過去!”
仲遐雖然沒有回頭,但也知道牛大想要做什麼,他指揮着正面的部衆分別往左右讓開一條道路。
牛大絲毫不減馬速,直接驅策着戰馬,從仲遐讓出的空檔前衝了過去。
正面的寧城兵驟見與他們糾纏了半晌的敵人突然讓出道路,還沒適應過來,就看到一股氣勢洶洶的騎兵朝自己衝了過來。
那阻攔步卒們前進的拒馬絲毫不能成爲騎兵前進的阻礙,牛大直接拉起馬頭,讓戰馬一躍而起,跨過拒馬衝入了敵人之中。
戰馬尚未落地,重重落下的鐵蹄便已經踹飛了一名寧城兵,而牛大在落地前手中長槊便左揮右掃,逼退了面前好幾名敵兵。
在冷兵器時代,步卒抵抗騎兵的方式便是結嚴密步陣,讓騎兵不敢衝陣。
然而方纔寧城兵與仲遐率領的兵馬剛剛經過一場惡戰,哪裡還會有嚴密的陣型。
而他們面對的敵人更是毫不講理的牛大,牛大仗着自己甲冑精良兵器犀利,直接帶着騎兵惡狠狠地踏陣而入,把正面的敵人給攪得一團糟。
隨着衝入城內的騎兵越來越多,仲遐所部已經無需再作戰,他們只需斬斷束縛拒馬的繩索,將拒馬拉開出一道道口子,讓源源不絕跟上來的騎兵向前衝去。
這場對寧城西門的爭奪戰打到這個份上已經毫無懸念,雖然牛大姍姍來遲,但一旦入場便是決定性的碾壓。
寧城兵在騎兵衝陣之下毫無還手之力,被殺得四散而逃,即便是先前嚷嚷着必欲奪回城門的寧城兵軍候也知道無法挽回,轉身擁着齊周便朝東門方向跑。
到了這個時候,他們哪裡還不清楚,前線是真個敗了,敵人才能輕鬆饒過己方兵馬來偷襲寧城,而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只不過,他們即便是要逃都未必能逃得了。
城內的騎兵肆意馳騁,直接往三個城門方向殺去。
即便有人率先打開城門往外逃時,卻發現城外已經有小股兵馬來回巡梭。
雖然分往各城門外的兵馬不多,對於大股逃跑的兵馬並不會上前攔截,但對於小股落單的敵人絲毫不會手軟。
城內大局已定,牛大來到西城門處看望仲遐。
仲遐看到牛大前來便沒好氣地罵道:“你若是再遲來一些,我可就要交代在這裡了!”
牛大憨笑道:“是我的錯,不過我也不是沒原因的,你剛剛走沒多久,白龍山口處便來了一羣馬城處退下來的敗兵,足有一兩千人,我帶人把他們殺散後便立刻來接應你,沒想到你下手如此利索,已經拿下了城門。”
仲遐一翻白眼道:“早知如此,我也不急着動手了!”
牛大打哈哈道:“不過總算是趕上了,沒有耽誤大事!”
仲遐看着身周忙着包紮傷口的部衆,還有一些已經倒臥在地上再也不能起來的袍澤,心中十分悲痛。
但戰爭便是如此,勢必會有人犧牲,只消他們的犧牲能夠帶來更大的價值便是值得的。
寧城戰局已定,雖然稍有波折,但好歹有驚無險地成功拿下。
而在三十餘里外的廣寧城外,此刻也正在發生一場驚人的變化。
作爲分配到攻打廣寧偏師任務的夏侯衡,卻並沒有把自己當做一支可有可無偏師的覺悟。
他從辛儒的口中聽聞顏良還有引軻比能來大小寧城分一杯羹的打算,更是暗暗下了決心想要憑一己之力便搞定廣寧城,不讓那些翻臉比翻書還快的鮮卑人在漢人的土地上得益。
所以夏侯衡提出了一個大膽的方案,即利用東部鮮卑大人素利來拿下廣寧。
不得不說,夏侯衡的想法十分大膽,因爲素利作爲東部鮮卑大人,其處置權只有顏良親自作出,其他人是沒有權限來處置的。
但夏侯衡向辛儒分析說,如果他們只是從東部鮮卑中挑出一些小頭目來,固然能夠趁着留守廣寧的東部鮮卑不備,攪他個一團糟,得些實利。
但廣寧城裡還有不少本地守卒,城外更有不少東部鮮卑留守兵馬,僅僅靠他們數百人並不足以收復廣寧,更可能打草驚蛇,使得東部鮮卑率先逃離,讓他們的戰果大大打折。
想要徹底拿下廣寧,只有說動素利,以交換自由爲代價,讓素利簽訂下不平等條約,再以素利的名義出面,方纔能夠以此爲支點輕鬆地拿下廣寧城。
辛儒對此頗有顧慮,雖然顏良許他臨機決斷之權,但處置素利這麼大的事情顯然並不包括在內,不過夏侯衡的一番話卻成功說動了他。
“將軍爲了拿下此戰,不惜將苴羅侯的部屬半賣半送給軻比能,更隱隱間有扶持軻比能來制衡東部鮮卑之意。”
“然而如今東部鮮卑大敗,眼看着軻比能就要騎到東部鮮卑頭上了,如若讓軻比能繼續壯大,顯然並不合將軍的本意。”
“眼下軻比能與東部鮮卑的仇已經結下,兩者的仇怨勢必不能輕易化解,若我們順勢放了素利,不但能讓他幫我們拿下廣寧,更可以素利反過頭來制衡軻比能。”
“唯有鮮卑人之間互相征伐不斷,纔不會空出手來侵擾漢人,而將軍亦可以抽出手來解決幽州之亂。”
“此乃一舉多得之事也,中郎何不早做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