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來到了西柏陂視察工作,離開房山也就不遠了,正好一併巡視下工作進展。
自從胡其擔任鐵官丞之後,把過往在東平陵鐵官的經驗技術盡數運用在房山鐵官之上,讓房山鐵官的效率大爲提升。
加之顏良頒佈賞格,鼓勵有經驗的匠師教導學徒,並支持各項新技術的研究發展,使得鐵官諸吏員極富幹勁。
新任鐵官令趙叡的來到並沒有影響到鐵官的正常運作,因爲趙叡被顏佑請去元氏之後,那幾個商賈把他招待得極爲妥帖,不但承諾從鐵官處採購農具會給他額外的好處,還送房送車送僕廝美婢,把他像大爺一樣供着。
趙叡以前不過一個沒多少權勢的軍司馬,哪裡經受過這種VVIP的待遇,當下便在元氏住了下來,每日裡飲宴不綴,每逢有足球賽就必然報到,更成爲福利彩票足彩大客戶。
至於鐵官事務嘛,很識分寸的趙叡一應交付給胡其來管理,他只消能撈到好處便成。
胡其擔當大任後十分用心,動用了不少舊日交情,拉來了昔日齊魯各鐵官中的一些得力工匠,更增添了房山鐵官的人才積累。
且因爲井陘煤礦的順利開採,顏良下令首先修好井陘到房山的道路、碼頭,把煤礦先行運送到房山,嘗試用煤鍊鐵。
不過顏良根據後世的瞭解,知道煤中含有大量的硫,會對鐵料造成不良影響,故而讓胡其謹慎使用,與之前採用的燃料木炭做對比,待驗證性能之後再大規模應用。
當顏良來到常山鐵官時,鐵官丞胡其正在房山北側滋水邊上興建的熔爐附近觀察鍊鐵。
只見一座熔爐下燃着熊熊烈火,正在鍊鐵的關鍵當口,隨着烈火的淬鍊,有鐵水從爐底的開口處緩緩流出發紅的鐵水。
胡其正根據漏壺上的刻度,計算下出鐵水的時間,根據多寡計算速度,神情極爲專注,連顏良走到近旁亦未能察覺。
顏良也不去打攪他,只是作爲一個旁觀者的角度靜靜觀看。
眼前的熔爐很高,大約有兩丈,也就是四米多的高度,已經初具後世高爐的雛形。
他曾請教過胡其熔爐高度的問題,胡其告訴他是本朝中期開始才漸漸加高熔爐高度,原本並沒有那麼高,至多也就是一丈三四尺樣子。
至於原因,胡其告訴他早先的工匠也曾嘗試加高爐身,但鼓風速度跟不上,導致爐內燃燒不夠充分,反而限制了熔爐效率。
而本朝初時故南陽太守杜君公制水排,利用水力牽引鼓風,改變了原本靠人力拉動鼓風的方式,讓冶煉的效率大爲提升。
也因爲鼓風設備的改進,鑄冶匠們才重新開始加高爐身,以期獲得更高的冶鐵效率。
顏良不禁感嘆,古人的智慧不可小覷啊,以自己這點微末知識,竟然連裝逼的機會都沒有。
在其餘人的提醒下,胡其才發現顏良來到,上前來打招呼。
顏良笑道:“攪擾了大匠師工作了,不誤事吧?”
胡其道:“不誤事,下吏正在根據明府的吩咐,記錄比較木炭與煤作爲燃料鍊鐵時的差異。”
顏良問道:“如今有什麼發現麼?”
胡其道:“經明府提醒,下吏的確發現煤在燃燒的過程中有較大的石硫氣味,至於具體會對鐵料有何影響還未可知。”
顏良點頭道:“萬物多試驗試驗總是無錯,若能讓煤取代木炭鍊鐵,其中花費可省卻不少。”
胡其也讚許道:“的確,石涅易得,而木材難長。下吏又發現,煤燒起來比之木炭好似更熱,出鐵水的速度也稍快一些,若能大量應用,或效率又能增加一些。”
顏良知道用未經過處理的煤冶鐵肯定有問題,但畢竟是個門外漢,只能道:“且先看看再說,莫要急切。”
胡其見顏良說得鄭重,也認真答應下來。
顏良又問起鐵器打製之事,胡其就引着顏良往鍛造工坊處去,一邊走一邊介紹道:“本鐵官產鐵漸漸步入正軌,下吏也更爲關注鍛造之事,如今官中富有經驗的老匠已經達到了三十六人,新匠也有六十餘人,更招募了百餘學徒。”
“其中老匠專門鍛打工藝更考究的鐵槊、甲冑等物,新匠負責製作些環刀、箭簇等器物,學徒們則主要鍛打鐵料,也在匠人的指引下鍛造農具。”
“若鐵料充足,下吏預計每月約可產鐵槊鋒八百具,鐵札甲五百副,環刀一千柄,箭簇萬枚,農具不等。”
鍛造農具之事其實早就在顏良的計劃之內,畢竟從其他地方採購農具不便,且質量也無法保證,屯田乃是軍糧獲取的主要來源,他怎會不盡心支持。
不過當時在趙叡面前卻並不透露,只是讓商人們去慫恿他來遊說自己,讓趙叡以爲得計,有利可圖之下,對其他事情就不太關注。
顏良說道:“胡丞辛苦了,房山鐵官有此成果,皆是胡丞之功。還望鐵官衆人再接再厲,不但保證量足,還要保證質優。”
胡其答道:“下吏等自然不敢怠慢。”
鍛造室內的工匠幹得熱火朝天,叮叮噹噹的打鐵聲不絕於耳,雖然此刻仍有些春寒料峭,但工匠們全數赤膊上陣,身上流淌着辛勤的汗水。
爲了不影響工匠們工作,顏良只是在門外粗略看過,然後吩咐道:“匠師們辛苦了,注意給匠師們補充營養和鹽分,肉食菜蔬都要跟上,若是有何不足儘管與我說。對了,匠師們在工作時的飲水可加入適量食鹽和蜂蜜,助其迅速補充鹽分和水分,莫要累倒了人才。”
聽顏良對工匠如此關心,包括胡其在內的幾個鐵官官吏都心中激動不已。
他們步伐繼續往前行去,待轉過一處山腳後看到眼前一片平地上起着十餘座土窯,其中有幾個密閉的土窯正在散發着熱量,顯然正在燒炭,而另外幾個土窯有的還在散熱,有的已經打開,正有工人從裡邊往外取炭。
古代就是這樣,木頭作爲燃料,必須先燒成木炭,才能滿足精加工所能產生的熱度,而在制炭過程中又需要消耗大量的木材,等於是雙份消耗。
這個年頭的人們又沒有什麼生態保護概念,長此以往,植被破壞,水土流失的情況愈發嚴重。
看着工人們用鹿車往外拉着木炭,顏良突然腦袋裡靈光一現,想起後世的焦炭製作也和木炭製作差不多,便脫口而出道:“對了,把煤拿來脫氧加熱,可去其中之硫,製成焦炭。”
胡其一臉懵逼地問道:“脫氧加熱?”
顏良撓撓頭心想自己說漏嘴了,便說道:“便是悶燒,如燒炭一般製作即可。”
胡其道:“原來如此,下吏立刻派人試上一試。”
因爲想起焦炭之事,顏良心道自己後世的知識還是有些作用的嘛,難得裝一下逼看來還是可以的。
他又問道:“胡丞,衆匠師中識字程度如何?”
胡其道:“大約有一半識字,不過大都只是些基本的字罷了,以之寫詩文經義那基本做不到。”
顏良說道:“何必寫什麼詩文經義,鑄冶之事亦有大學問,匠師們只有識字才能根據經驗來記錄數據,探究剖析其中的道理,更可著書立說,使得學問代代傳承,演變革新。”
胡其聞言大震懾,他們匠人的地位素來爲世人所輕,歷代名匠也不少,如歐冶子、干將、莫邪等人,但他們的技術多是口口相傳,少有文字記錄流傳,更無人著書立說傳之於世。
如今聽顏良這麼說,胡其不敢相信地問道:“這……鑄冶之事也可著書立說?”
顏良反問道:“有何不可?金鐵器物與百姓生活息息相關,可用之於農桑,用之於祭祀,用之於貨殖,用之於炊事,用之於兵戈,此乃大事,自當代代承襲,不停鑽研,方能更好地運用。”
“依我看,胡丞非但精於鑄冶事,還頗通文墨,可嘗試做起來,更招攬一些識文斷字的學徒加以培養,將鑄冶當作一門學問來做,或可創造出令世人驚歎的成就亦未可知也!”
胡其激動地拜道:“明府所言,發前人所未發,想前人所未想,下吏……下吏自當遵從,細加記錄鑽研鑄冶之事,必不使明府失望。”
顏良微微笑道:“《禮》曰:‘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金屬鑄冶之道,亦屬格物之一種,六山學院開設之後,除了經史子集之外,還將格外重視格物之學,屆時或可請大匠師登臺設講,爲廣大學子們普及此間知識。”
胡其聽得這話更加震驚,讓他一個鐵匠給諸生講課?這合適嗎?
但府君如此說了,定然不是開開玩笑而已,到時候自己講什麼呢?怎麼講呢?可莫要給府君丟臉纔是。
正在胡其胡思亂想之間,顏良的思緒也飄向了遠方,因爲談及格物之事,他又想起了眼下的人才奇缺,想起了被他寄予厚望的族弟顏益,想起了一個叫馬鈞的大發明家。
彷彿是受到這股念頭的牽引,遠在千里之外的顏益也正好翻開顏良寫給他的一卷查訪名錄,恰巧看到馬鈞這個條目上。
“馬鈞,字德衡,司隸關西人氏,生年不詳,料來較年輕,其人或在司隸,或遊歷豫荊之地,精於機關之術,不擅言辭。四星。”
由於顏良是憑着記憶和與崔琰、辛毗等人閒談打聽,才記錄下一長串名單,其中多有不盡不詳之處。
如馬鈞的籍貫和活動地點就很不明確,年齡也不具體,讓顏益看起來十分頭痛。
好在馬鈞的重要程度被標爲四星,屬於十分重要,但不是必須尋訪到的人物,即便沒尋訪到也沒關係,讓顏益稍稍減少了些壓力。
而爲何顏益特意看向這一條呢,正是因爲其與人或有文才,或有勇名,只有馬鈞這個人是擅長機關這種被視爲奇技淫巧的特長,不由得顏益不多看一眼。
話說顏益隨顏良來到上黨銅鞮之後,與大部隊分開,混在中山商人蘇雙的商隊之中,開啓支線任務,任務目標是去荊州登庸人才。
在上黨的時候,交遊廣闊的田燦又爲他們創造了更有利的條件。
他說動了上黨境內一家馮姓大商與蘇雙他們一同南行販貨,而付出的代價只是一個承諾,承諾在解決黑山之患,重開井陘商路後,允許馮氏商號進入常山經營,並給予一些優惠待遇。
馮氏商人正是上黨馮氏的一個旁支子弟,與故司隸校尉馮方沾親帶故,又常走這條路線販貨,在司隸地界有些人脈和門道。
所以他們從銅鞮往西,進入河東郡地界,然後再沿着汾水南下,經過重鎮華陰,然後逆着渭水西進,取道上雒道往荊州。
眼下關西地區軍閥林立,雖然沒有大的戰事,但各軍閥之間齟齬頗多,時不時小打小鬧一下,路途情況十分堪憂。
他們經過的路上,各個勢力犬牙交錯,有楊秋、馬玩等小一些的軍頭,還有徵西將軍馬騰控制的地盤,甚至還有張白騎這等黑山賊帥說的算的地區。
好在藉助馮氏商人的門道,與沿途各軍閥一一打過交道,順便還小做了幾筆各取所需的生意後,有驚無險地進入上雒道。
自從過了天下雄關之一的武關之後,顏益等人的心就放下了大半,心想總算快可以來到地頭開展工作了。
這一路上閒來無事,顏益就翻看族兄給他的名錄,對上面一些重要人物已經背得滾瓜爛熟了然於胸。
不僅如此,被派來協助他,並護衛他安全的李三也在顏益的嘮叨下背出了上面大多數人的名字。
按照他倆的想法,來到荊州後只要按圖索驥,把顏府君欲要尋訪的人物一一拿下,帶回常山就可以順利交差。
顏益暗暗心想,只消我順利完成此次任務,回去之後定能得到族兄的信重,莫說郡府掾吏,便是大縣之丞、尉,小縣之長,自己也儘可以當得。
不過,正做着美夢的顏益萬萬想不到,事情遠沒有他想的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