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牽招率領的烏桓突騎對上奴乾的鮮卑部族騎兵是佔據了一定的裝備優勢與戰法優勢。
那麼,當奴幹再度對上王合率領的討逆營騎兵,便是真正意義上的裝備與陣列碾壓。
元氏本營騎兵是僅次於短兵曲騎兵後最先批量裝備上馬槊的部曲,而他們所着的甲冑也基本都是房山鐵官最新打造出來的鎖子甲。
鎖子甲的工藝與札甲不同,札甲是用一片一片方形的鐵質或皮質小甲片用繩索編織起來,成爲一件整體防護的鎧甲。
這種甲衣雖然能提供不錯的防護能力,但對於重箭強弩以及槍矛穿刺的防護力較弱。
而鎖子甲是以一個個鐵環彼此相串,每一個鐵環都會與上下左右四個鐵環相連,從而形成一件兼具鋼鐵的硬性與流線型造型的柔性的鎧甲。
鎖子甲在受到攻擊時,會產生局部小範圍的形變,將承受的力量卸到附近的甲片上,從而讓穿着者只會受到減輕的打擊而不會輕易致命。
這種鎖子甲在防禦槍矛的正面戳刺可能還顯得有些單薄,但防護弓弩射擊和刀劍劈砍已是效果顯著。
鎖子甲對比札甲還有一層好處,即他們都是鐵質,但鎖子甲的分量更輕,更適合騎兵穿着。
眼下大眼率領的這百餘騎人人身披鎖子甲,手持精鐵馬槊,排出一個一排十五人左右的鋒矢陣,一往無前地向奴乾的鮮卑部族兵衝去。
與烏桓突騎們在衝鋒之前還會發射幾發弓箭擾敵不同,討逆營騎兵們根本不動用標配的手弩,只是一味地埋頭加速。
鮮卑人們的軟弓輕箭射在他們的鎖子甲身上簡直就是撓癢癢,即便是坐騎的正面也有保護頭臉前胸的皮質馬甲,根本造不成致命的傷害。
在討逆營騎兵的一再加速下,雙方很快就斜刺裡撞上。
準備並不太充分的鮮卑騎兵很快就發現,他們這次對上的對手比先前的烏桓突騎來的更爲恐怖。
那些漢人騎兵的速度是如此之快,騎術是如此精良,竟然在疾馳之中也能排列出整齊的衝鋒隊列,齊刷刷擡起武器向他們發起衝擊。
他們的武器長達兩丈,隔開幾乎大半個馬身就能刺到自己身上,讓每個面對戳刺的鮮卑部族兵第一時間想的都是如何躲避,而不是進攻。
闕機麾下的鮮卑部族兵並不是第一次對上這種形制的武器,他們早些年在與公孫瓚交手的時候,就吃過這種兩面施刃馬矛的虧,所以有些應對經驗。
然而這些漢騎的長槊更長,鋒刃更狹長更銳利,能難以對付。
一些鮮卑人試圖用皮盾格擋,卻被狹長的槊刃無情穿刺,連同他們執盾的手臂一起被洞穿,再扎入他們的胸膛。
一些鮮卑人試圖用刀劍招架,卻被帶着奔馬之勢的槊刃直接絞飛,再順勢刺向他們露出空門的身軀。 wωw.тTk дn.¢ Ο
一些察覺不妙的鮮卑人不敢再直攖其鋒,選擇在馬背上左右晃動,試圖用靈巧的身法躲避槊刃的刺擊。
往日裡他們這招屢試不爽,能夠在躲開敵人的同時,再迅速回到原位發起反擊。
然而,這一次他們的努力卻是徒勞。
討逆營騎兵們雖然在快速奔馳的馬背上,但他們都毋須用手扶繮,只需雙腳死死踩住馬鐙,身體微微前傾,雙腳控制住身形。
藉着踩踏之力,騎士們可以用解放出的雙手來操控馬槊。
他們只需要輕微地左右晃動,便能讓槊刃便形成更大幅度的擺動,擴大攻擊面,將這些在馬背上挪騰的鮮卑人盡數籠罩在槊刃的威脅之下。
在雙方第一排騎兵的對衝後,就有十餘名鮮卑部族兵受傷落馬,平均每名討逆營騎兵至少造成一人以上的殺傷。
當然,由於討逆營騎陣的鋒面不過十五騎,覆蓋的面並不夠廣,密度也不夠大,仍是有不少鮮卑部族兵躲開了第一波攻勢,趁着兩馬交錯的時候揮出他們的武器。
但他們在揮出武器後,卻絕望地發現,面前敵人的甲衣比先前烏桓突騎的更精良。
他們的刀劍根本就砍不破鎖子甲,而通常較薄弱的脖頸、手臂處,也各有護頸、護臂防護。
他們更沒有太多時間感嘆,因爲緊隨其後的第二波討逆營騎兵又已經如潮而來,那並排擡起的槊刃閃耀着令人心悸的寒芒與先前並無兩樣。
原本就遭逢一次敗績的鮮卑部族兵面對更爲狠厲的對手,士氣瞬間降到冰點。
一些人更隨着奴幹往前衝,但行在稍後一些的鮮卑人已經放棄了前衝,轉而脫離大隊往四周逃逸。
當大眼帶着這百餘騎兵殺透敵陣時,身後留下了上百具傷兵傷馬,幾乎絕大多數都是鮮卑人。
大眼興奮地率領着馬隊繞了一個圈子,對那些零散逃逸的鮮卑部族兵不管不顧,又直接追向了奴幹率領的大部隊。
奴幹被這一陣衝殺殺得肝膽俱碎,身邊的部衆瞬間消失了一半,不是戰死就是逃走,連他自己都差點被討逆營騎兵的一杆長槊挑落下馬。
見身後敵人又再度追來,他哪裡還敢停留,直接帶着人沒命地往北邊奔逃而去。
在塞障處優哉遊哉地闕機突然眼皮子跳了幾下,心中感覺有些不妙,他下意識地走出了漏風的哨樓往南邊眺望,正看到遠處揚起了兩股煙塵,一股較大的從正南方向而來,一股較小的從西南方向而來。
很快,就有幾騎斥候奔到山岡下回報。
“大人,奴幹大人敗了,烏桓突騎殺過來了!”
闕機一臉詫異地道:“奴幹敗了?他這個沒用的東西!”
“吹號!吹號!集合!”
闕機沒有多少時間感嘆奴乾的無能,他意識到來者不善,必須儘快把人手集合起來,隨時準備戰鬥,亦或是逃跑。
他再度眺望遠處,那較大的一股煙塵應當是牽招的烏桓突騎,那較小的又是誰?是奴乾的敗兵?亦或是其他人?
闕機作爲東部鮮卑大人之一,本身的實力並不比素利、彌加強,且還與素利、彌加交惡,他能在茫茫草原上生存下來,並擁有偌大的地盤,靠得便是審時度勢。
他這回敢於在袁熙與鮮于輔交手的時候突入漁陽搶一票,就是看在雙方糾纏在一起都無力制止他的份上。
對於他來說,對搶掠的收穫已經十分滿意,至於佔據城池的想法,從頭到底就沒有過,所以也不會聽了鮮于義的慫恿去做幫漁陽城解圍這種出力不討好的事情。
眼下遭逢危機,雖然看上去還不太嚴重,但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那便是立刻帶着部衆撤回燕山北邊,甚至不惜拋下一些財貨。
然而,或許是闕機心中對於烏桓人的鄙視鏈仍在發揮作用,他不敢想象奴幹率領的鮮卑勇士,竟然敗給了這些烏桓孬種。
唯一的解釋,只有奴幹實在太過無能。
話說奴乾的確在東部鮮卑中算不得什麼勇士,若非看在他姐姐膚白貌美,又很會侍弄的份上,闕機也不會帶他出來,委以兵馬。
闕機想着,既然漢人已經能騰出手來對付自己,說明漢人的戰事將要結束了,是時候帶着收穫回草原了。
但是,在這之前,自己要給那些甘心投靠漢人,給漢人當牛做馬的烏桓鄰居一個教訓。
這時候,塞障中的其餘人也聽到了號角聲,紛紛來到闕機面前聽候發落。
鮮于義最爲激動,率先說道:“闕機大人,這是個天大的良機,幽州兵居然敢主動來戰,若是消滅了這支兵馬,可以順勢南下,擊敗袁熙,與我家將軍一起瓜分幽州!”
闕機對鮮于義的慫恿不置可否,說道:“這些烏桓突騎敢殺到這兒來,想必有些能耐,不可輕敵。”
鮮于義急着救援漁陽,主動請戰道:“烏桓突騎不足爲患也,我願帶本部兵馬隨大人一起擊破之!”
當初鮮于輔在漁陽被圍之前,在城外暗中留了一支約兩百人的騎兵,一來可以起偵查作用,二來也可在關鍵時候作爲奇兵。
後來他派鮮于義出城聯絡闕機時,便把這支騎兵交給了鮮于義率領。
對於鮮于義的請戰,闕機求之不得,便說道:“既然鮮于君如此積極,自當如你所願。”
當然,光靠鮮于義的這兩百騎肯定不夠,闕機環顧了一圈後把目光停留在一個八尺大漢身上,說道:“侯尼於,你可願率本部兵馬迎擊烏桓人?”
侯尼於是闕機的同父異母弟,侯尼於這三個字在鮮卑語中的意思是有祥瑞伴生的孩子,也就是福娃的意思。
侯尼於人高馬大勇武善戰,是闕機的部族中威望僅次於闕機的頭領。
闕機雖然表面上與侯尼於和和睦睦,但無時無刻不在提防着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唯恐侯尼於挑戰他的地位。
在這次南下劫掠時,闕機往往假借着公平對待的名義,把一些比較有價值的目標交給他的幾個親信,而把幾個難啃的骨頭交給侯尼於。
然而侯尼於並無怨言,反而每次都完成任務,啃下了最難啃的骨頭,獲得了部衆們的一致稱讚。
這讓闕機不喜反憂,愈加忌憚這個實力不凡的弟弟,但又顧慮着部衆們的看法不敢有任何動作。
眼下見牽招的兵馬氣勢洶洶,已經擊敗了軟弱無能的奴幹,便正好派侯尼於去對付。
若是侯尼於勝了,可以說成是自己知人善任。
若是侯尼於敗了,他也可以事後重重懲罰。
最佳的結果無非是侯尼於與牽招的烏桓突騎戰得難分難解兩敗俱傷,既消耗了侯尼於的力量,自己還能順勢做最後一擊,一舉擊敗敵人建立威望。
闕機越想越是覺得此計大妙,便盯着侯尼於看他的反應。
侯尼於不知是沒看出來闕機的意圖,亦或是對自己的勇武有信心,立刻便應道:“好!我去迎敵!不過敵人人多,光靠我本部部衆怕是不夠。”
闕機此番帶來南下劫掠的鮮卑人一共有六千多,其中本部部衆三千餘人,剛纔已經被奴幹這廝帶出去八百人,只剩下了兩千多。
因爲闕機一直對侯尼於多有打壓,所以三千多人裡劃歸侯尼於率領的只有五百人左右。
闕機略一尋思便有了計較,一雙細長的雙眼盯着侯尼於,說道:“沒問題,有鮮于義的二百餘騎,再加上你的五百兵馬,我從各部族裡再撥一千五百予你,湊個兩千多人,如何?”
闕機看似大方,一下子劃撥了兩千人出去,但他心裡着實有着一番小心思。
受侯尼於統轄的五百人本就基本只聽侯尼於的,自是不提,鮮于義的二百漢騎也與他沒什麼關係,至於那一千五百部族兵,在他看來就是用作消耗的馬前卒,折損了也不心疼。
侯尼於聞言後略一皺眉,擡起眼看向闕機,但他從闕機的目光裡看到了不容拒絕的意味,還是低下了頭來,簡短地應道:“好!”
既然計議已定,侯尼於也不猶豫,奔下山丘來到本部人手的營帳中,宣佈了命令,讓親信們集合兵馬,自己則往部族兵的營帳中行去。
部族兵的戰鬥力參差不齊,但侯尼於平時與這些部族兵經常打交道,深知哪些人善戰,哪些人勇武。
他從部族兵營帳中一邊走,一邊吼道:“鮮卑勇士們!我們的死敵烏桓人竟然幫着漢人,欲要對我們動手,我要帶着你們去殺滅這些烏桓人,砍下他們的頭顱,搶了他們的刀槍甲冑,奪了他們的馬匹金銀,抓住他們當牧奴,有願意去的,拿上你們的刀,拿上你們的弓,騎上你們的馬,跟我來!”
侯尼於這番話十分有煽動力,首先把攻打的目標放在了鮮卑人普遍鄙視的烏桓人身上,然後一連說了砍、搶、奪、抓這類極富鼓動力的詞語。
鮮卑部族兵們聞之都血脈僨張,嚎叫着帶上刀弓馬匹跟在他身後,甚至還有一些東部鮮卑本部人馬也蠢蠢欲動。
在山丘塞障上的闕機把這一幕看在眼底,狹長的雙目眯得更細,眼眸裡滿是陰狠的目光,心裡想着:“此子恐怖如斯,斷不可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