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謹與于禁並肩進入庭院,只看到一座四室樓宇相互連接在一起,庭院前是一片花圃,左側是一口天井,右側則是一棵參天大樹,樹下一方石桌,石桌的兩側則是兩個人影正凝坐不動,一絲不苟的望着石桌。
高謹見是有人,便停了腳步,高聲道:“下邳高謹前來拜謁,聞大鴻臚陳紀在此,特來一會。”
那石桌兩側墊着蒲團跪坐的二人仍是不動,高謹站了一會,見沒有動靜,這才徐徐踱步過去,只看到一個粗衣老者,一個尚未笄禮的清麗少女二人相視着石桌上一副棋局一動不動。
少女蹙眉深鎖,咬着薄脣似有心事,鵝蛋般的臉蛋從側面看來顯得極爲端莊,陽光斜下揮灑下來,正好灑落在她的眼眸中,映射的閃閃生輝。
而老者顴骨高隆年近五十,鬍子稀疏,袖擺中伸出一隻保養教好的手正把玩着棋子,一雙眼眸落在棋局,渾然忘我。
高謹方纔知道這二人是下棋下的忘了神,於是凝立不動,在旁觀戰。
少女是白棋,而老者爲黑。高謹與師父在山中修煉,倒是無聊時拿圍棋消遣,因此對圍棋也有一定的瞭解,現代的圍棋是黑先白後,而古時恰恰相反,這少女應當是佔了先手,再看棋局,心下便明瞭少女爲何愁眉不展了,白子已失去了半壁江山,只在苦苦支撐,難怪如此,心下了然,便去看黑棋。
看了片刻,高謹便可以認定,老者棋風相當穩健,對於實力弱於他的棋手,他能穩穩的取勝,馬失前蹄地可能性很小,黑棋的佈局相當穩健。
高謹曾聽酷愛棋道的師父說過,古人對弈善戰,他們在面臨一個是攻還是守抑或是虛己以待時往往會選擇攻,這是古代棋的一個大趨向。古人的棋不重佈局而重中盤,這或許是和古代圍棋的規矩相關,因爲古代的棋也是收官子的,否則無法判斷勝負,除非中盤取勝,因而棋手往往顯得更具有攻擊性。
只是在高謹看來,這少女未免猴急了一些,哪裡是老者的對手,如今已到中場,已再沒有做活的可能,偏偏這少女似是執拗的很,硬是對着棋盤不語,似是琢磨出路,高謹心裡一笑,再看那老者亦是沉迷其中,不由得對這一對怪人暗暗稱奇。
足足等了半個時辰,少女終於認輸,嘟着嘴很是不滿的拋下手中的一枚白子,顯得委屈至極。
那老者也回過神來,擡眸看到高謹,眼眸中閃過一絲詫異。
高謹連忙自我介紹:“下邳……”
老者打斷他的話道:“汝會下棋?”
高謹硬着頭皮點點頭:“略通一二。”
老者招手道:“何不對弈一局,韻兒,你到一旁觀戰。”
少女立起身,笑吟吟的走到老者身邊去,高謹見此,只好跪坐在少女的位置上,收起棋盤上的棋子放入棋盅,道:“先生可要猜先嗎?”
老者自信滿滿的搖頭:“不必,就由足下選定白子。”
這等於讓高謹佔了先手,想必老者對自己的棋藝頗爲自信,高謹亦不客氣,搶先執棋下子,啪的下了第一手棋,掛角。
老者略一思索,終歸終歸的也是掛角而下。
高謹十餘手迅速佔據大場,先手的優勢穩穩站住,去看對坐凝神下棋的老者。見他咦了一聲,顯然也見高謹的棋力不弱,是以更加用心,每一步都遊離不定。
下到三十餘手時,高謹體會到老者的實力了,行棋穩健不說,棋感也異常敏銳,實力比之他的師父恐怕也不遑多讓。
只是高謹並無懼意,成竹在胸的等待老者落子。
高謹定性比不得這老者,算是攻擊型的棋手,追殺大龍是他的拿手好戲,落子凌厲緊俏,處處緊逼,再加上先手的優勢極大,老者的孤棋也越來越重,被高謹佔了不少便宜。
到了五十餘手時,老者思考的時間已越來越長,正在高謹不耐之際,老者着子凌空飛點落棋,隨即眸中閃過一絲凌厲,擡眸看了高謹一眼,挑釁意味十足,有這一手棋,不僅黑棋出逃的大龍基本脫線,高謹的一條白龍反而顯得眼位不全,攻守之勢竟在瞬間逆轉。
觀戰的少女此時嬌呼一聲,似是讚歎老者的好棋,隨即望向高謹,只看到高謹並不以爲意,倒是顯得篤定的很,先是閃過一絲疑惑,隨即也投來一絲挑釁的眸光,頗有些狐假虎威的味道,令高謹不由莞爾。
高謹拿起白子,似是思考什麼,半天不落子。
于禁不會下棋,但是會看臉色,見高謹遲疑,老者則顯從焦慮轉化爲氣定神閒,也不由得爲高謹捏了一把汗。
高謹突然微微一笑,下落白子。
老者一時咋舌,想不到高謹置未活淨的大龍於不顧,搶先開始做劫,一邊做劫一邊跑龍,這不啻於是自尋死路。
老者眸光中閃過一絲慍怒之色,高謹如此做,明顯是不將他放在眼裡,殺心頓起,主動放棄劫爭,與高謹爭鋒相對,棋風也開始由穩健轉爲咄咄緊逼。
時光不自覺的飛逝,高謹的腳已經跪的有些麻了,此時的棋局若論黑白雙方佔據的地盤,的確是高謹的白子最多,畢竟佔了先手的優勢,獲利不小,但中腹的那條白龍,已蜿蜒了四五十子,卻還沒有看到活路。
所謂棋長一尺,無眼自活。高謹的白龍冒險過重,稍有閃失便萬劫不復,但若是令高謹做活了這白龍,那麼棋局又另當別論,老者只能拋子認輸。
老者猶豫再三,最終落子,而高謹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狡黠,將子落下,隨即拍拍手,道:“先生輸了!”
老者正要反駁,可是低頭看高謹落子的方向時,臉色陡然一變,不由咋舌。。
高謹的白龍活了,兩眼做活。他擡頭看了滿是篤定的高謹一眼,繼續看棋,希望找到破眼之處,猶如老僧坐定一般,盯着棋局發呆。
高謹亦伸着懶腰站起來,他知道,老者是絕不可能破眼的,這手棋出自《玄玄棋經》的入穴取魚勢,老者絕無翻盤的可能。
《玄玄棋經》由元代棋手嚴德甫主編,取自道德經中玄之又玄,衆妙之門之意,用此來比喻棋圖著法精妙,書中雖有起手法、古遺局等,但重點放在100個死活題上,質量極高。可謂古時圍棋集大成者。
單論下棋,高謹自然不是老者的對手,可是他默記了不少精妙的棋譜和起手式,眼界亦比老者開闊的多,要勝這老者並不算難事。
老者繼續觀看棋局,高謹深知老者不會輕易死心,是以在庭院中信步閒逛,活絡麻痹的筋骨,于禁見老者皺眉不言,便知道高謹勝了,也是滿臉的歡喜之色。
高謹打量着這庭院,再看那紋絲不動的老者,心說莫非這就是陳羣的父親,他認真打量了老者一眼,便覺得他與陳羣確有幾分相似,心裡琢磨的待會如何勸說,便也有些出了神。
“喂,你下棋真厲害!”不知什麼時候,那觀棋的少女已經到了高謹的身畔,一雙靈動的大眼睛上下打量高謹,似笑非笑的讚歎。
高謹收回心神,曬然一笑:“若非先生相讓,恐怕勝負還難以預料。”他說的倒是實話,若非老者讓他佔了先手,恐怕他的大龍也擺不活。
少女撇了撇嘴,慍怒的道:“你這人真是虛僞,明明勝了,卻說我爹爹相讓,勝即是勝,敗即是敗,哪裡有這麼多借口和謙詞。”
被一個小姑娘板着臉教訓,還是高謹第一次,他不由得哭笑不得,真不知該怎麼回答。
少女的心情說變即變,而後又多雲轉晴,笑吟吟的道:“你是誰,爲何會出現在這裡?”
高謹這才發現自己竟忘了通報名刺,道:“我乃下邳高謹,前來拜謁陳紀先生,不知先生在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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