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醒來,有一個老吏過來敲門,張章去應了門,隨後在高謹的屋外向正在打坐調息的高謹道:“公子,來了一個老吏,請公子去治所辦公。”
高謹應了一聲,穿戴整齊之後,算是在這個時代第一天上班辦公了。老吏看到高謹,忙不迭的行禮道:“治下老吏楊森見過長史大人。”
高謹點點頭:“我剛剛上任,對治軍的事一無所知,以後還要向你請教。”
楊森笑道:“長史大人太客氣了,以後若有疑問,但問無妨。”
遂帶着高謹到了治所,所謂治軍治所,其實不過是個小辦公場所,治所裡的差役也不過十來人,只是令高謹不爽的是,這些差役大多是老弱病殘,十幾個人裡,像楊森這樣歲數的人便有四個,其餘也大多是歪瓜裂棗,還有一個年輕的,說兩句話便不斷的咳嗽,身子像根竹竿子一樣弱不禁風,每天看到這樣的人在眼前晃悠,直令高謹認爲自己現在不是治軍長史,說是養老院院長更貼切一些。
高謹到了治所,衆差役紛紛過來拜見,高謹讓他們各自辦公。坐上案牘,他便有些不適從了,叫來楊森,問:“我的公務是什麼,既是治軍,是不是該派出差役到街面去巡視,看看是否有犯禁的官兵不遵守禁令?”
楊森古怪的望了高謹一眼:“大人不必辛勞,只需打個盹便好,若是煩了,可叫一些差役來陪大人說話,其餘的事不必理會。”
高謹詫異道:“長史就是這樣辦公的?”
楊森道:“從前自然不是這樣,只是近些年便是如此了。”
高謹細問下去,才知道了緣故,長史治軍,這是東漢時留下來的規矩,州郡太守都下置一名長史,督兵馬,亦助太守掌兵。這個職位原本十分顯赫,可謂是一州一郡的軍事二號首腦,權柄很重。可是到了東漢末年,黃巾之亂伊始,地方軍閥開始崛起,天下四分五裂,長史的地位便開始沒落,原因在於豪強開始成爲軍閥的臂膀,軍閥要治軍,已不需要長史了。就譬如現在的呂布軍,既有八大健將,亦有泰山賊的衆首領,這些人都各有自己的軍馬,若是他們的士兵違反了軍令,長史恐怕也不敢過問。
所謂打狗還需看主人,懲治觸犯軍令的士兵,也同樣會令統管這些士兵的將軍大失顏面,在懲治的同時,也就得罪了統帥士兵的將領。上一任的長史就是因爲這個原因,懲處了孫觀營中的士兵,孫觀惱羞成怒,竟帶兵圍了長史宅邸,將長史闔家殺害。
這件事報到呂布那裡,最後也只能不了了之,若是懲處孫觀,那麼與孫觀一起爲呂布效力的泰山賊們恐怕就要離心離德了,作爲主帥,呂布除了睜一眼閉一隻眼之外,還能怎麼做?
高謹聽完了楊森的解釋,這纔想起爲什麼昨天高順要他小心謹慎,不由得苦笑一聲,他倒是希望能夠有個清閒的職務,只是沒有想到這個職務清閒到這種地步,遂也默不作聲,心裡暗爽,他巴不得能清閒自在,趁着機會好好的練功。
坐在案牘前轉眼就過了兩個時辰,高謹看似在閉目養神,其實卻是入定練功,那些雜役看高謹不做聲,紋絲不動,也不敢來打攪,都說這位治軍長史大人定力實在過佳,一坐就是兩個時辰,看來這位長史大人是個慢性子,這樣的人說不準能在這待長一些。
到了晌午,楊森端來了食盒,請高謹用餐,高謹草草用過,楊森在旁道:“長史大人,後堂已經收拾乾淨了,若是疲倦,可到後堂休憩一會。”
高謹點點頭,這時,外頭傳來一通叫喊,高謹聽覺異人,只聽到有人在喊:“今日亂兵又劫了商鋪,治所爲什麼竟不聞不問,這是什麼緣故?”
“別妨事,今日是長史大人剛剛到任,哪裡有什麼亂兵,快走,否則拿你治罪。”
…………
高謹皺起眉,問楊森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楊森顯得頗有些尷尬:“恐怕又是那一夥不曉事的商人在胡鬧,將士們守城辛苦,拿他們一些貨物也是應得的……”
楊森話及一半,高謹已徐徐站起來:“出去看看。”
楊森唬的臉色有些不太自然了,連忙壓低聲音道:“大人,此事治軍治所不能管,否則得罪了幾位將軍……”
高謹淡然一笑:“看看也不行嗎?走。”說完已拂袖去了。楊森搖頭苦笑,只好撩着袍子追了上去。
治所外院裡,幾個商人羣情激奮,與看門的雜役理論,雜役則抱着手,一副好整以暇的阻止他們進入。
高謹徐徐過來,高喝道:“是什麼事喧譁?”
衆人愕然,看門的雜役連忙過來見禮:“大人,是幾個奸商鬧事。”
高謹望向那幾個激憤的商人,淡然道:“只是鬧事?”
其中一個老邁的商人過來道:“大人,小的絕不敢鬧事,只是今日一早,有亂兵劫掠商鋪,數十家店鋪一搶而空,小的們氣不過,只望大人能爲商販們做主。”
高謹臉上看不出喜怒,氣定神閒的道:“可有人證物證?”
幾個商人一齊道:“我等皆可作證,街坊鄰里大人亦可盤問。”
高謹便不吱聲了,說實話,他從未署理過什麼公務,在大學時連個學生會幹部都沒有混上,這種事自然是頭一遭,也不知該怎麼署理纔算恰當,他不經意的瞥了一眼,看到追上來的楊森不斷的給他使眼色,他朝楊森招招手:“楊森,你過來,我有話問你。”
楊森連忙湊過來,低聲勸道:“大人,此事萬萬不可管啊,那些亂兵多半出自泰山諸軍的,這些人從前本就是泰山賊,投效了呂將軍之後,亦是惡習難改,再加上臧霸幾位將軍包庇,就連呂將軍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若是大人管了,必然會有人出面要爲難大人。。
“再者說,這些商人也不是好東西,曹軍圍城,城中本就缺糧,他們囤貨居奇,哄擡物價,往年一石米一百二十錢,現如今一石米已漲到了一千錢,連呂將軍對這些商人亦是嫌惡的很,一直找不到機會整治,大人若是爲他們出頭,大禍將至矣。”
高謹道:“商人囤貨居奇,自有人去管,可是縱容兵匪劫掠又是另一回事,我只問你,若是平時遇到此等事,該怎麼署理?”
楊森只好硬着頭皮道:“若是前任劉大人則親自去被掠的商鋪那裡查看一番再行定奪。”
高謹頜首點頭,走到幾個商人面前,淡然道:“帶我去商鋪那裡看看。”他伸了個懶腰,在這治所坐了整整半晌,倒是有些乏了,出去走走活絡筋骨倒是很有必要,對於那些搶劫商鋪的亂兵,高謹倒是抱着息事寧人的態度,屆時看看能不能疏通即是了,沒有得罪人的必要。
幾個商賈大喜,連忙稱謝,引着高謹轉了幾道街,便可看到一片狼藉的街市,沿街的商鋪大多已凌亂不堪,支撐着店旗的旗杆斜斜,高高的櫃檯不知用什麼利器捅了幾個窟窿,其中一個商賈道:“長史大人,亂兵是卯時來的,鋪子剛剛開更,他們便闖了進來,勒索錢物,原本每月早已約定了份子錢,可是這些亂兵不講道理,今日卻又要追加,我等做的都是小本生意,哪裡經得起這樣的勒索,稍露不滿,他們便劫掠了店鋪,揚長而去,請大人爲我等草民做主。”
高謹點點頭:“你們可記得那些亂兵的相貌嗎?”
那商賈搖頭道:“人海茫茫,城中兵卒有數萬之多,哪裡還曾記得,請大人來倒不是要懲治他們,只是希望大人能和諸位將軍打個招呼,讓他們看到大人的面上,約束軍士……”
高謹點了點頭,不過是打一聲招呼,至於那些將軍是不是聽他的,他也無話可說,他初來乍到,也不可能作出什麼聳人聽聞的事,這件事能這樣處理再好不過。
想到這裡,高謹忍不住摸摸鼻子,忍不住覺得好笑,自己甫一上任竟已沾染了官僚氣息,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子?這或許是自己本身就帶有些圓滑的緣故。
沉默了一會,想好了言辭,對幾個商賈道:“此事我會料理,你們安心做生意,過幾日我會派幾個雜役在此巡視,若有亂兵來,可隨時到治所通報。”
幾個商賈感激涕零,連聲叫好。
這時,不遠處的街角傳來一陣吵鬧,高謹的視力好,隱約能看到幾個士卒正敲打臨街一棟屋舍的大門,很快,士卒們破門而入,便是一聲呼救,高謹皺起了眉,不由自主向前邁了一步,身後的楊森卻已伸手拉着他的衣袖,低聲道:“大人,時候不早,回治所署理公務。”他將聲音壓得更低,禁若寒暄的道:“這些人的衣飾顯是哪個將軍的近衛,這等事因由複雜,恐會惹來無妄之災。”
高謹看到幾個士卒綁了一個少婦出來,從屋舍裡亦追出一個老婦,哭喊連天,眉頭更是緊皺,凡事都有個底線,若是看到商賈被劫掠,他還可保持淡定,畢竟這些人都是有身家的,最多也只是損失財物罷了。可是看到有人光天化日之下搶掠人口,這便是他不能容忍的了,他打定了主意,反倒更加氣定神閒,負着手回眸對楊森輕笑道:“看看又何妨?權且是瞧瞧熱鬧。”
說完率先踱步過去。
七八個士卒有三兩個綁着一名少婦拖拽着出來,有人邪笑連連,還有趁機揩油的,其餘幾個則擋住了追出來的老婦,晃着明晃晃的刀槍,高聲恫嚇,老婦已處在昏厥的邊緣,喉頭滾出竭嘶底裡的哭喊,屋舍裡還隱隱傳出小兒的哭啼聲。
路人覷見此景,紛紛避走,沿街的屋舍也紛紛大門緊閉,高謹帶着楊森過來,倒是引起了一個士卒的注意,那士卒顯然是領頭的,上下打量高謹一眼,冷笑連連,高聲喝道:“閒雜人等快滾,妨礙了我等公務,要你吃罪不起。”
高謹的注意力放在那被綁縛的少婦身上,見她披頭散髮,渾身多處的衣飾被撕扯開來,露出雪白的肌膚,亂髮之間,只有一線如撞鹿的眸光迸發出來,顯得驚慌失措之極。高謹將目光收回,落在那士卒身上,抿嘴笑道:“當街強搶民女還能如此囂張,你算是獨一份了。”
幾個攔着老婦的士卒也聞聲過來,看似漫不經心,卻恰巧將高謹的退路封死,其中一個似乎是領頭的,咧嘴一笑露出黃牙,扁平的鼻翼呼哧呼哧的收縮兩下,狠狠的盯住高謹:“黃口小兒,連爺爺的事也敢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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