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上午食時末刻,到現在已經接近日中三刻,差不多一個半時辰過去。
秋日暖洋洋的陽光灑在大地上,天空碧波萬里,魚鱗狀的雲層彷彿是在預示着未來的天氣狀況並不會太好。
但不管怎麼樣,至少今天是個秋高氣爽的好日子。適合去郊外踏青郊遊,也適合埋屍打仗殺人。
關羽的大軍因爲衝得太猛,早就衝散了。各部門往往以大隊或者半曲爲單位,四處追殺逃跑隊袁軍,而且還得分出一部分人手看管俘虜。
所以即便加上先鋒軍,跟在關羽身邊的人只有不到七千人。其中兩千人是關平管亥的先鋒軍,他們也分出一些人收編降兵。
對於青州軍來說,他們其實不在乎士兵數量有多少。古代打仗,靠的也不是人數,而是那麼一股一往無前的氣勢。
所以他們更看重不怕死,敢於打硬仗的精銳。
只是處於狹窄的官道,又被敵軍埋伏,人數還處於接近三倍左右的劣勢,對於關羽來說,這肯定不是一個好消息。
戰鬥纔剛剛開始,就因爲一輪箭雨而發生了一系列戰鬥減員。
其實並不是關羽和陳暮沒有警惕,在靠近這附近埋伏點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在派出士兵搜尋敵人,看能不能找到敵人的藏身之處。
但之前秦嚴等人偵查的時候,這些地方都已經被控制起來,方圓數公里範圍都不能靠近。雖然通過俘虜的騎兵知道敵人的大概位置,然而即便可以確定,也沒有那麼簡單。
因爲按照一平方米站四個人來算,後世全世界七十四億人站一起,也僅僅只需要佔地不到兩千平方公里。這周圍三四平方公里土地,藏兩萬人簡直是綽綽有餘。
所以敵人的具體隊位置,什麼時候會出來,怎麼個出來法,洛陽軍其實一概不知。他們僅僅知道,現在要做的,就是一股腦殺過去,將敵人推平而已。
翠雲山連綿數公里,官道兩側茂密的叢林林立,突如其來的進攻並沒有打亂洛陽軍的進攻節奏,短暫的混亂之後,所有人都開始有序排列。
一隊隊刀盾手衝到了最前面,將整個官道都阻攔住。密密麻麻的士兵排成擁擠的隊列,將不斷射來的一簇簇箭雨擋在了木盾之外。
是的,
除了原地列隊應對騎兵的槍茅戟盾手以外,大部分刀盾手的盾牌都是木製。
這是因爲鐵盾太過笨重,刀盾手的作用是近距離格鬥,提着十多公斤的鐵盾加上環首刀,估計砍不了幾刀就得累趴下。
不過即便是木盾,擋住箭雨還是綽綽有餘。
在數輪箭雨之後,木盾幾乎變成了刺蝟。除了少數倒黴蛋以外,大部分士兵都幾乎沒有受到任何傷害,紛紛丟下盾牌準備戰鬥。
在顏良的帶領下,袁軍從埋伏點殺出,漫山遍野全是敵人,他們或是從山林裡,或是從道路兩側,或是從西面的小河岸邊,或是從道路盡頭,彷彿源源不斷。
管亥站在了隊列最前面,看着越來越近的敵人,他森然的目光當中透露着一絲冷漠,一兩萬人的戰鬥在他這種百戰老兵眼中已經不算什麼。
因爲當年他跟着張角四處征戰的時候,別說一兩萬人,就算是二十萬人,入目所及,全是人山人海的戰爭,也不是沒有經歷過。
“準備!”
管亥大吼一聲,然後搖動着軍中旗幟:“殺!”
“殺!”
震天的怒吼傳遍雲霄。
雙方的軍隊如兩股洪流一般撞在了一起,瞬間人仰馬翻,激烈地戰鬥在一起。
吶喊廝殺聲,乒乒嘭嘭的兵器格鬥聲,刀槍入肉時人的悶哼長嘶.......各種各樣的聲音充斥了整個戰場。
“右邊被打開了缺口!去兩隊人!上。”
關羽在後方冷靜地指揮戰鬥,地形確實狹窄,以至於戰鬥不再侷限於官道,左右的草叢樹林當中,到處都變成了士兵們爭鬥的區域。
作爲一名統帥,戰場廝殺並不是關羽唯一的優點。除了強悍的武力值以外,他還是一名優秀的統帥。
不要忘記,在荊州之戰當中,是關羽率領荊州軍水淹樊城,威震華夏。
右邊的缺口很快被新上來的士兵補上,還有更多的士兵其實是在後方還沒有參戰。在這種地方打仗,雙方拼得不僅僅是消耗,還有誰能堅持下去的勇氣。
雙方前面的士兵像是割麥子一樣倒下去,後面的預備役很快再替補上來,源源不斷的兵力在進行對衝。
陳暮則是在更遠的地方,他的玄甲重騎將會成爲最後得手段。
然而戰爭的殘酷還是超過了所有人的想象,和煦的秋日陽光暖烘烘地撒在大地,徐徐的柳風夾着濃郁血腥味和野花野草的淡淡清香在每個人的鼻端幽幽地遊蕩。
這樣一個秋高氣爽的時候,空氣中瀰漫的確實血腥味道以及激盪的塵土。在袁軍強大的兵力支撐下,洛陽軍傷亡已經到了臨界點。
“哈哈哈哈。”
顏良一馬當先,砍翻了兩名洛陽軍士兵,回過頭,看到自己身後漫山遍野的士兵,再看洛陽軍在大軍衝擊之後,已經節節敗退,不由得意地大笑起來。
這個時候如果獲勝的話,那麼前面的失敗就什麼都不是了。只要擊敗了關羽,最好是殺死他,洛陽軍很快就會傾覆。
但還沒等他得意太久,“咚咚咚”的聲音就從遠方傳來,像是有數百隻大象在地面奔跑。
整個地面都在顫抖。
漢朝人對大象一點都不陌生,因爲在宋朝以前,河南還存在大象。
包括殷商武周到春秋時期,河北陽原盆地及黃河下游等地是亞洲象的分佈區域,當時商周很多貴族墓葬都有象牙陪葬品。
而到漢末三國後,亞洲象逐漸南遷,位置大概是淮河流域到長江流域之間,也就是河南到江蘇一帶。
《江表傳》之中還記載孫權給曹操送象的故事,也就是曹衝稱象的來源。
但不陌生歸不陌生,大部分士兵還是沒有親眼見到過這東西,如今大象只在河南等地有。袁術要是弄個十幾頭大象並不稀奇,可這是袁紹的地盤,哪來的大象?
後方還有大量未參戰的袁軍,在發現了情況不對勁之後,負責指揮的岑壁立即派出人去偵察,過了片刻,偵察的人回來,臉色已是慘白。
“怎麼回事?”
岑壁詢問。
斥候顫抖着道:“敵人,很多敵人從北面來了。”
“什麼?”
岑壁大驚失色:“這怎麼可能,那是鄴城方向!”
“小人不敢撒謊,千真萬確。”
斥候連忙迴應。
岑壁暗道一聲不妙,立即整頓士卒,準備迎敵。
可還沒等他來得及動員士兵,遠方的道路盡頭,就已經出現了無數密密麻麻的黑點。
這些士兵彷彿像是一個整體,他們列着整齊的步伐,緩緩地向前移動,每走一步,大地都會顫抖一聲,像是地震了一般。
鞠義本來就擅長練兵,結合陳暮的方陣隊列,每日訓練士卒,光一個隊列,就練習了足足一年時間。
甚至爲了軍令如山,寒冬臘月,逼着士兵們脫光衣服往河邊踏步前進,在沒有軍令讓他們停下來之前,哪怕是往河裡走,也必須走下去。
爲此光是斬殺的士兵,就多達百人。因爲這些士兵多是無組織無紀律的黑山軍,不服從軍令的大有人在。
不過也就是他們屬於黑山軍,在投降朝廷之後,沒有背景,沒有根基,才容易被拿捏。只需要答應給他們分田地,拉攏他們的上層將領,倒不至於出現造反的情況。
否則若是換了漢朝平時戰爭徵調的良家子,用嚴刑練兵,怕是早就捅翻天。因爲東西兩漢,朝廷就以良家子爲精銳士卒,而良家子,便是中等階層。
所以爲了訓練這些底層賤民出身,且已經被朝廷列爲反賊的黑山軍,鞠義還是下了不少功夫,至少在軍容上早就已經煥然一新。
當初他的先登死士也是這般令行禁止,唯一的問題就是在實戰方面,他們是否還能夠達到要求。
這些黑山軍也不是沒有見過血,不少都跟朝廷、別的黑山軍、各地諸侯軍閥打過硬仗。只是成軍之後,就一直處於訓練狀態,能不能像先登死士那樣,一戰成名還猶未可知。
今日,就是檢驗他們訓練成果的時候。
“盾起!”
在離敵人不過三十步距離,鞠義喝令前排的士兵準備作戰。
幾乎是在他命令下達的瞬間,最前面的刀盾手就舉起了手中的木盾,列着整齊的隊伍,把一面面盾牌豎在最前面。
“射!”
又是一聲聲嘶力竭的命令。
千餘張強弩幾乎同時發射,鋪天蓋地的箭支如雨點般落下來,劈頭蓋臉地對着還沒有整頓好軍陣的袁軍射去,頓時把岑壁纔剛組織起來的數千袁軍殺散。
“衝!”
最後一聲令下,發起衝鋒!
前面的士兵正是鞠義仿照先登死士而做,先登死士是一千八百人,前頭爲八百刀盾手死士,身後則是一千強弩手。
刀盾手負責保護強弩手,等強弩手一輪齊射打亂敵人陣型之後,刀盾手再上去砍殺。
頃刻間整個袁軍的後院一片大亂,誰也沒有想到在自家後方還能出現一支龐大的軍隊,騷亂席捲了整個袁軍陣型,已經開始往前線蔓延。
數萬人的戰鬥拉開好幾裡,離後方最遠的顏良率領的袁軍此時甚至都不知道後方已經出現了危機,還在拼死搏殺。
亂軍之中,洛陽軍已經人數處於劣勢而有些頹敗,很多士兵都彷彿變成了一個血人,在力氣用盡之後,不得不開始往後退去,地上到處都散落着屍體或者屍塊,血液侵染了整個大地。
沒有人去收拾戰場,同袍的屍體和敵人的屍體混合在了一起,已經看不清楚他們的面容。就連管亥身上都掛了好幾處彩,右臉上被劈了一刀,血污把他整個右臉覆蓋,傷口邊兩條翻開墳起的紅色血肉條清晰可見。
等到了日昳三刻的時候,戰爭已經持續了一個多時辰,兩邊的士兵不管是一直在戰鬥的士兵還是身先士卒的將領都已經精疲力盡,關羽一直坐在馬上不停地指揮整個戰鬥。
他的命令幾乎沒有停過,四面八方都在發生戰爭,東面的小樹林,西面的小河邊,左右兩側官道草地、田地、菜園。有時候會讓身邊的親衛過去幫忙,有時候會讓人把受傷的士兵救回來,更多的時候是不斷派出生力軍填補戰場空缺。
以往這個統籌全局的工作是陳暮來做,但人都會成長。關羽南征北戰多年,已有統帥能力,再讓他做個衝鋒陷陣的大將,顯然已經有點不合適。
“拿我刀來!”
而就在此時,關羽也終於忍不住,準備親自出馬。
在離他已經不到百步距離,顏良率領的一千多死士突破了重重阻攔,快殺到他的面前,這個時候再不出戰,就只能選擇撤兵了。
親衛把青龍刀遞給關羽,關羽策馬狂奔,所過之處,到處在發生戰鬥。
有兩名袁軍偷襲了一名洛陽軍,將他摁倒在官道旁邊的下坡地上,渾身泥土,一人正舉刀要砍,卻是銀刃劃過,瞬間血液飆升,將這二人斬殺。
爪黃飛電如魅影般從人羣當中穿過,袁軍和洛陽軍聽到馬蹄奔馳聲音,紛紛舉頭觀望,見到綠袍過處,連忙讓開道路。
一時間涇渭分明,就連袁軍都不敢出刀阻攔。
遠處騎在馬上四處砍殺的顏良遠遠瞥見關羽向他奔來,高聲道:“來得好。”
說罷策馬衝鋒。
袁軍打到現在以近兩萬的人數還沒有取勝,便是得益於關羽不斷指揮和調整防守姿態。
別看袁軍氣勢如虹,洛陽軍節節敗退,但傷亡上,袁軍承受更大,已經死傷了差不多四五千人,而洛陽軍死傷則不到一半。
就是因爲顏良一直在帶人衝陣,他跟關平和管亥都交過手,管亥右臉頰上的傷就是他留下的。
而關羽則一直在後方指揮作戰,不時再派人搶奪陣地,堅固防禦。
一個無組織無紀律,只是亂衝亂殺。
另外一個有組織有紀律,人數雖少但團結在一起,自然造成袁軍這一仗十分艱難。
但現在關羽親自出戰,後方無人指揮,想來應該是好打很多。
顏良覺得,只要拖住關羽,此戰必勝。
雙方很快縱馬交錯而過,一合之後,很快又調轉馬頭血戰在一起,頃刻間就已經交手七八回合。
沒有爪黃飛電以衝鋒之勢配合關羽勢大力沉的前三刀時,顏良也沒那麼容易敗。
兩邊塵土飛揚,周圍數步之內,都沒有人敢靠近過來。
過了一會兒,就在兩邊打鬥正酣暢的時候。
有人忽然喊:“敗了,敗了。”
這個聲音一開始很小,但慢慢地,不知道爲什麼越來越大,排山倒海一樣地涌來。
“什麼敗了?”
不少人還搞不清楚狀況,紛紛四下回頭觀望。
卻看到袁軍的後方,大量的亂軍不斷地在往前擠,本來就狹小的戰場瞬間變得人滿爲患,因爲太多而滑倒跌落到官道右側小坡下的不計其數。
更多的袁軍則是跳下那小坡,鑽進了茂密的荊棘蓬蒿叢離,往翠雲山裡鑽。或者往西小河邊,想渡河逃跑。
還沒等前線的袁軍回過神來明白是怎麼回事,他們就看到了一副讓人恐懼的畫面——
在那些亂軍的身後,密密麻麻,數不盡的洛陽軍在往前衝殺。
他們呼喊着口號,不斷地在往前涌。
整個戰場,都像是要被後方的袁軍潰兵已經漫山遍野的洛陽軍塞滿!
“將軍,不好了,後方被人偷襲了,我軍敗了。”
前線的袁軍看到這一幕,連忙向顏良大喊。
顏良聽到聲音,坐在馬上回頭一看,看到離他們不足一里之外,無數潰散的袁軍以及衝殺的洛陽軍攪在一團,像是一團肉醬一樣難分彼此。
很多人都在跑,更多人在後面追,整個袁軍前方已經被後方的潰兵打散,已經再也無法形成對關羽軍的兵力優勢。
“什麼?”
看到此景,顏良大驚失色,幾乎差點從馬上跌落。
他的弱點荀攸說得很清楚,遇到形勢不妙的時候,容易出現慌亂。
正是這回頭一眼,要了他的命。
顏良又如何想到,自家後方居然會出現那麼多洛陽軍,把他的後方擊潰,瞬間讓他驚慌失措。
便在這一剎那,耳側忽然只感覺到風吹來,然後是刀砍入肉的聲音。
“噗嗤!”
顏良的整顆人頭,都高高地飛起,血液噴濺得二丈高。
他至死,都保持着坐在馬上的姿勢,脖子以下還坐着,飛在天上的頭顱,卻依舊是滿臉的不敢置信。
誰也不知道他是在不敢相信自己就這麼死了,還是在不敢相信自己後方的崩潰。
但他的死亡,帶來的卻是全面的潰敗。
“敗了敗了!”
“投降!”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兵敗如山倒。
持續了兩個多時辰的戰鬥, 隨着鞠義軍殺來,顏良之死,迅速結束。
大批袁軍幾乎排山倒海一樣丟下武器跪倒在地。
更多的袁軍如凌亂的星火,四散而逃。
關羽收回了青龍偃月刀,眯着眼睛看着顏良的身軀,淡淡地道:“把他和那文丑一起安葬了吧。”
“唯!”
親衛奉了命令去搬運顏良的屍身,那馬沒了主人的命令,呆在原地一動不動。
管亥看着全場靜寂的時刻,驟然舉起手中的刀,怒吼道:“大漢,萬勝!”
“大漢,萬勝!”
所有的洛陽軍全都舉起手中的刀,宣誓着戰爭的勝利。
此戰,冀州軍損失慘重,盛極而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