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對你這樣過嗎?”
文晴咬着牙,聲音是冰冷的,甚至是陰惻惻的。她的雙眼藏在黑色睫羽投下的黑色陰影裡,這樣就不會暴露她此刻內心難抑的激盪。
可她的掌心的溫度卻出賣了她。
那麼燙。
上官橙的小|腹都被燙疼了。已經開始長出粉嫩新肉的傷口,被掌心上的熱度生生劃開,像爆發的火山口。上官橙的身體因爲恐懼而劇烈地起伏,一呼一吸短促快要窒息。她驚覺那隻手掌像是一把最鋒利不過的刀子,正在豁開她的皮膚,之後便毫不留情地戳爛了她的靈魂,碾碎了她的尊嚴。那一刀割得那麼深,深得把她體內咆哮躁動的血液都揚向了天空。
那些血液本就在她的體內將她折磨得不堪重負,現在它們沒了束縛,它們自由了,於是它們愈發的狂亂而猙獰,它們衝着自己傲慢地笑,笑自己不自量力,笑自己兩世爲人還是如此卑微。
“你……放開我!”
上官橙無力掙扎,一縷粘溼的髮絲緊緊貼在她的臉頰上,因爲汗水的滋潤而顯得格外黑亮,更襯得她的面容憔悴可憐。
文晴的神情一滯。如果不是掌心凸起的新肉,她已經忘記了上官橙是一個受過重創的人。
手一抖,文晴的桎梏便鬆了兩分。
扼在自己靈魂上的繩索忽然鬆動了,上官橙緩過一口氣來,心神一懈,無力地躺倒在地板上。
後背是冰冷、堅硬的地板,身前是滾燙的、要人性命的烈焰地獄,她覺得自己像是被捆縛在命運的法壇上審問——
無論自己說的是什麼,做的是什麼,無論是對還是錯,等待自己的都是疼,靈魂的疼,*的疼,浸魂噬骨的疼。
文晴的眼中掠過一絲心疼。她不是沒看到上官橙此時的樣子有多可憐。連驚嚇帶疼痛,上官橙渾身上下如同水撈過的一般,本來乾淨清爽的家居服被汗水黏在她的身上,有的地方還被自己的粗魯壓得滿是褶皺。
“地上涼……”也不想想是誰讓人家躺在地上的。
文晴想抱起上官橙,卻在尚未動作時被上官橙搶白。
“別碰我!”上官橙掙着僅剩的力氣靠後背和手腳蹭到了牆裙邊,她既沒足夠的氣力站起,更不願再被文晴束縛。
文晴雙手撲了個空,一腔業火被澆滅了大半,她不解地盯着自己的雙手、雙腳,不敢相信自己剛纔對上官橙動了粗。
要知道,即使是失憶之前兩個人熱戰冷戰不斷的日子裡,曾經的上官橙可謂勾三搭四沒有個消停時候,文晴也從沒對她用過強。文晴痛心她不珍惜自己,感嘆於她一心攀附不安於現狀,也會苦口婆心地和她促膝長談,希望能挽回那顆遊蕩不定的心,可她卻從沒動過上官橙一手指頭。更不要說強推什麼的了。
就算是兩個人如膠似漆的日子裡,文晴想要和上官橙親熱的時候,也會先徵得她的同意,尤其要認認真真地洗手,害得貪鮮的上官橙罵她“沒情|趣”。對此,文晴倒不覺得自己有多古板,在她看來,作爲一個攻君,不僅要對心愛之人的心負責,更要對心愛之人的健康負責。
然而,今天,我是怎麼了?
文晴默默地問自己。
她是氣上官橙利用自己,恨上官橙喜歡別人,那個“別人”還是一心要害她們的李月薇,可就算心裡再氣憤也不能對着個病人,還是個被痛經摺磨的病人動粗啊!自己居然還對上官說出了那種欠揍的話。文晴你是想強|上了她嗎?還是想讓她舊疾之上再添新傷?
就算上官橙沒力氣抽她嘴巴,文晴都想抽自己了。
一定是被什麼不乾淨的東西附體了!一定是!
文晴呆愣愣地思索自己究竟是什麼時候撞了邪,卻忽聽上官橙開口了。她明顯中氣不足,像被抽乾了生命的精華,但是從她口中吐出的語句卻足以震撼人心。
“文晴,我已經不是曾經的上官橙了。”
如果她的逃避還要給這個無辜的女人帶來無盡的傷害和誤會,那就索性據實以告吧。至於文晴知道真相之後會如何,要殺要剮隨她便吧。她是想找到太平,是想活着,沒有人不貪戀生機,沒有人不渴望心愛之人的相伴;可這些同對文晴造成的傷痛相比,上官橙寧願成全後者。
究其原因,不過是不想看到文晴爲自己瘋魔了。事到如今,曾經的上官橙已不知魂歸何處,她求不得文晴分毫無傷,唯一能求得的,就是用自己的所有換文晴的痛快——
如果殺了自己能讓她心裡痛快的話,上官橙無怨無悔。
上官橙終於吐出胸中的塊壘,她長吁一口氣,只等待最後的宣判。
孰料,文晴聞言失笑,苦笑中夾雜着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你不是曾經的上官橙了,你鳳凰涅槃了。”
可見,兩個人的腦回路壓根就不搭界。上官橙想表達的是她已經換了芯了,而文晴理解的是她浴火重生了,追求更高了。能怪誰?怪只怪,我大中華語言太過博大精深了。
上官橙知道她沒理解自己的意思,也難怪,正常人誰能想到自己相識了十年又同牀共枕過的人會突然變成了披着原來的皮的另一個人?
“我的意思是……”上官橙話未說完,暈眩感一陣強似一陣。
文晴兩次按倒她,還用語言刺激她,這麼精神折磨+肉|體折騰了一通,健康人都熬不住呢,何況她現在的狀況?
情緒的劇烈波動,加之經期身體虛弱,勾起了上官橙本來的低血糖。大腦中原本組織好的語言,被一點點地抽離,代之以大團大團的白光,直到最後連光都不見了,陷入了純然的黑暗。
上官橙以爲自己又一次死了。
她的意識飄飄蕩蕩,像一片秋風中的落葉,沒個着落。
不是沒有遺憾——
到底沒有對文晴說出實話,到底辜負了她。
可究竟“辜負”的是什麼呢?上官橙說不清楚。
辜負了文晴的深情?那情分明是給予上官橙的,不是給予上官婉兒的。
辜負了文晴的期望?上官橙知道,文晴喜歡錶演,一直都知道。也清楚文晴想要成全上官橙攀上某個高峰,那何嘗不是文晴自己的夢想?
上官橙知道自己的靈魂還活着。
這一次,老天爺又要把自己的靈魂拋到何處呢?上官橙思索着。那個自己將要面對的世界,還會有人給予自己溫暖嗎?
既然靈魂脫離了肉|體,那原來的身體呢?會不會死掉?文晴會不會傷心欲絕?她會哭吧?
想到文晴會哭,上官橙也想哭了。
於是她真的哭了。
臉頰上一癢,一滴晶瑩的淚珠滑落。
黝黑的天地間,突地一道白光閃過,上官橙感到自己的靈魂劇烈的一顫,霍然驚醒。
她徐徐張開雙眼,哪有什麼白光?只有淡黃的陽光,投射在厚實的窗簾上。
早上了?
上官橙清醒了。環視四周,她發現自己依舊身處文晴的臥室。牀單是新換的,被罩連同枕套都是新換的,散發着熟悉的洗衣液的氣味。
上官橙下意識地看向身側,另一個枕頭是空的。她的手掌鬼使神差地撫摸它,在枕頭的一角發現了一根頭髮。只掃上一眼,上官橙就知道那是屬於文晴的,從她第一次爲文晴吹頭髮時,她就清楚文晴的髮質是何等的茁壯健康。
緊接着,上官橙魔障了一般,做了一個連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動作——
她捻起文晴的髮絲,貼到鼻端,嗅。
薄荷的氣息,很淡,卻讓上官橙的心臟縮緊了一瞬。
卻原來,活着的感覺如斯美好。
上官橙決定,就算是暫時不能洗澡,今天她也要用薄荷味的洗髮水洗頭,用薄荷味的洗面奶洗臉——
在夢中,她想念被它們包圍的熟悉氣氛。
臉上輕癢,上官橙的手指擦過臉頰,一滴透明的液體粘在指尖。
她也終於清楚自己何以會在夢中哭泣了,因爲,捨不得。
支起身子,上官橙拿起牀頭櫃上的一張白紙,那張白紙如此顯眼以至於她想不注意都難。
紙上龍飛鳳舞地寫着兩行字:
“我有事出去,會盡快回來。
飯菜現成的,熱熱再吃。微波爐裡有紅糖水,不許不喝!”
上官橙鬆了一口氣。不必一睜眼就面對文晴,這樣很好。此刻,沒有了疼痛的困擾,貪戀生命的念頭站了上風,她倒是害怕起文晴質問她昨天的話來了。原諒她終究是碌碌凡塵中人,跳不出貪生怕死的羈絆。
昨天?
上官橙眉微蹙。昨天她是昏過去的?當時還是白天啊。這一睡她竟睡了多久?
出於女人的本|能,上官橙第一反應就是想到那片“大邦迪”能扛多久,她前世用過的月布可是頂不了幾個時辰的。
好在上午的光線足,家裡又沒別人,上官大人掀起被窩探着腦袋摸索自己的小褲褲如此囧的鏡頭也不會有第二個人觀摩到。
新的?
連小褲褲也是換的乾淨的?
不光是小褲褲,連睡衣也是乾淨的,新換的?
上官橙眨眨眼,一張明豔小臉登時像被潑了一大碗辣椒醬,又紅又燙。
她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誰幹的。
不能細想!
細想更羞……
上官橙沒臉見人了,連空氣都沒臉見。她抓過被子,整個人鑽進被窩,誓要做一隻塗了辣椒醬的鴕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