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這是劇本。”大華說着,把劇本遞到了上官橙手裡。
上官橙答應一聲,接過。
“咱今天要去試鏡的就是這一出。”大華翻過一頁,給上官橙看,態度畢恭畢敬。
自打前一陣出了文晴成爲上官橙的經紀人這檔子事兒,大華在公司裡就被掛起來了。閒是真閒,閒得快要長毛;可錢也沒得賺啊!大華快要崩潰了,偏偏和這事兒有關的這幾位姑奶奶他一個都得罪不起,只能每天悶悶地窩在角落裡畫圈圈。就在他絕望得要死正考慮要不要跳槽的時候,卻被告知上官橙又歸他管了。
大華啥都不敢問,啥話都不敢多說,唯恐公司高層後悔再收回成命,趕緊拾掇好一切,不要命地投入到上官橙的星途大業中。這回他學了個乖,對上官橙絕對地服從,絕對地兢兢業業,打死都不帶多說半句廢話,打死都不帶賤嘴的……高低得把上官姑奶奶和她那位想一出是一出今兒當經紀人明兒就玩失蹤的“大金主”給伺候好了。
和上官橙的一班人馬坐着保姆車往片場奔的路上,大華忍不住心裡犯嘀咕。他偷眼兒瞥了瞥上官橙的側臉,心說怎麼感覺哪兒不一樣了呢?難道是失憶造成的?又或者是這段日子被愛情滋潤的?艾瑪,可不敢賤嘴問啊!保不齊晴姐知道了又要找我的麻煩啊!而且,話說上官怎麼看怎麼覺得這氣質有點兒……唔,怎麼形容呢?這叫凜然不可侵犯吧?
上官橙捧着劇本看了幾行,心裡就不好受了。
原因無他。只因今天試鏡這個場景是她拜見武皇陛下的情景,而在拜見之後,太平會突然出現,還有一番對話……這和當年的種種何其相似?
上官橙心痛難抑,放下了劇本,她看不下去了。
“橙姐!喝水嗎?”顏控裴小玉面對賞心悅目的美人,各種有積極性。
她自始至終全神貫注於上官橙的一舉一動,只覺得“橙姐做什麼都美!怎麼能這麼好看!我好幸運當了她的助理!哎呀我的天啊我的心都要化了!”
上官橙正垂着頭盯着膝蓋上的劇本發呆,冷不防眼前出現一瓶礦泉水,她側過頭對上了裴小玉的星星眼。
上官橙愣忡幾秒。
這是她的助理,她知道;她還知道,這個裴小玉曾經是文晴的助理。
長出一口氣:爲什麼時時刻刻都會想起文晴。不,是想起太平。
上官橙勉強勾起嘴角,回了裴小玉一個微笑:“謝謝!我現在不渴。”
裴小玉登時失神在她的笑容中,小心臟撲通撲通亂跳了半天,又使勁兒舔了舔嘴脣,纔好歹控制着沒讓口水流出來,腦袋瓜兒裡只有兩個碩大的字:好美。
上官橙看到她失神的樣子,心中不由得好笑。她知道自己的容顏出衆,前世早就見多了這樣的目光,還有那些豔羨的、嫉妒的甚至貪婪的目光。上官橙的身體和自己的幾無差別,加之這些天來與這副身體的磨合,她知道自己如今從內而外早已經沒了“上官橙”的痕跡,全然是上官婉兒本尊了。
還了那個癡迷她的女孩子一個善意的笑容,上官橙再次沉入自己的世界中。
如果她已經把“上官橙”改造成了上官婉兒,那麼她能把文晴改造成李令月嗎?
文瀾說過,如今的文晴,並不知道她自己前世的身份,她只是文晴,大大咧咧又重情重義的文晴。
這樣的文晴,根本不是上官橙所熟悉的那個愛人,太平她根本不是這樣的。
於是上官橙不由得懷疑,她忍不住問文瀾怎麼就這樣肯定。
她記得清楚,文瀾當時很驕傲地昂着頭,特自豪地對她說:“你以爲親媽是白當的嗎?”
可上官橙還是懷疑,親媽不白當,難道她這個前世的愛人就是白當的嗎?
文瀾這才老神在在地告訴她關於文晴從小就總是夢見自己出現在她的夢中,還彆着那根簪子。
上官橙此刻才明白,何以之前文瀾會突然質問自己前世那個關於玉簪的“謊話”,也終於相信今天的文晴就是前世的太平。
一想到那根玉簪此刻就在文晴家裡,上官橙就禁不住心跳加速,她好想……讓她的月重新替她別上那根簪子。
可,她的月還是她的月嗎?
上官橙放在劇本上的手掌輕輕地滑向右側的褲兜,緩緩地、不着痕跡地摩挲褲料下凸起的長方形痕跡。那是太平的玉牌,上官橙時時刻刻都帶在身邊。
有玉牌在,她覺得心裡能約略踏實些。
文瀾不許自己擾亂文晴的心緒和生活,文瀾讓自己試着讓文晴愛上自己。
對於這件事,上官橙完全沒有把握。
她能感覺到文晴對自己是動心的,是喜歡的。可那又如何?她們中間,橫亙着一個“上官橙”。
任何一個人,都無法和害死自己愛人的人毫無芥蒂地相愛,何況文晴還是個重情重義的人?
上官橙更不敢告訴文晴真相,那隻會讓文晴更痛苦,說不定她會覺得自己是害死“上官橙”的共犯。上官橙捨不得自己的愛人經受煎熬和痛苦。
就算退一萬步,文晴愛上了自己,兩個人能夠在一起,那麼,自己的愛人到底是誰?文晴還是太平?
文晴的確是太平,種種習慣都同太平如出一轍,可她又不是太平,她們的性格並不相同。
上官橙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她覺得異常無助,只能靠攥緊褲料來支撐自己——
如果不是爲了重溫和太平的那些美好的過往,如果不是怕自己突然出現情緒難以自控嚇到了文晴,她真想什麼都不管不顧地去找文晴。
對,什麼都不管不顧!
人活着,爲何要這般難?總要顧忌這許多?
進入拍攝現場之後,上官橙被現場忙亂而有序的場面給驚着了。憑藉着前世見過了大場面和骨子裡的處變不驚,上官橙穩住心神,強自鎮定,面對這於她來說全然陌生的一切。
徐導不愧爲大導演大格局,這樣的鴻篇鉅製和即將開始的忙碌並沒擾亂他的心神,反倒激起了他全部的鬥志。五十歲的人了,還像個年輕人一樣精力旺盛、毫無疲態。這會兒,他正和原著作者兼編劇呂靖宸探討着劇情的走向。
呂靖宸一身休閒,卻透着股子精明幹練,哪裡像是那個被酒精泡得醉醺醺的人?
上官橙和呂靖宸見過,以她強大的記憶力自然記得對方的樣子。至於徐導,上官橙回憶着文晴給自己看過的那些照片,恍惚憶起一張照片上的中年人和眼前這個風霜滿臉卻目光矍鑠的老者很是相像。
“那是徐導。”大華知道上官橙失憶的底細,適時地湊上前,像個內廷大總管一般低眉順眼地伺候主子。
上官橙點點頭,低聲說了句“謝謝”。
照片上那個人果然是徐導。
上官橙不由得悲從中來,文晴什麼都替自己想到了,她爲自己做了那麼多。可是,她爲什麼就不記得自己了?她爲什麼和太平不一樣了?
“你來了?”呂靖宸先注意到上官橙,淡笑着和她打招呼。
上官橙微笑頷首:“你好。”
呂靖宸怔了怔,並沒有說什麼。
徐導此刻也看到了上官橙,露出長者寬慰的笑容:“來了啊,上官!”
上官橙知道這個笑容意味着徐導至少對自己的形象和氣質是滿意的,於是她恭敬地欠了欠身:“徐導,您好!”
徐導點點頭,“聽說你前一陣拍戲受傷了?恢復得怎麼樣啊?”
上官橙淡笑:“已經好多了。承您惦記着。”
徐導大手擺了擺:“上官啊,我關心你可是有私心的啊!投資方很認可你的形象,小呂更是極力向我推薦你來擔綱女主角,可不能讓我失望啊!”
上官橙一愣,旋即道:“您放心,我不會讓您失望的!”
她說完,又面向呂靖宸:“謝謝你!”
呂靖宸認真地看着她,但笑不語。
徐導又道:“去上妝試試鏡頭吧!其他演員都準備得差不多了。”
當鏡中再次出現那個無比熟悉的自己時,上官橙恍然。
時光彷彿瞬間退回到了一千三百多年前的那個時刻,十幾歲的她,韶華尚在,青澀乾淨,傲然而又忐忑地步入那輝煌的大殿,去參見那全天下最最尊貴最具權勢卻也和自己有着最深仇恨的女人。當一切就緒,鏡頭即將開啓,上官橙卻悵然若失。
她並沒有拍過戲,更談不上什麼表演,她所有的,只是最最真實的經歷。此刻,於她而言,只是過往的再現。
上官橙突然意識到,她是她和“武皇陛下”的對手戲,可她卻沒看到薛沛霖的身影。而且,在這幕劇進行一半時,太平公主將會出現,就像自己前世經歷過的那般。
又是誰,來演太平?
上官橙突然有一種想要逃離的衝動——
無論誰來演太平,那都不是她的太平,都不是她想要的人!
變了,一切都變了!上官婉兒不復上官婉兒,李令月也不復李令月。
呂靖宸抱着雙臂靠在椅背上,盯着上官橙悵然若失的樣子,暗自奇怪,至於到底奇怪什麼,她一時也說不清楚。
這時,徐導突然開口了:“上官啊,咱們這場戲先不按劇本來。你和武則天的那段臺詞先不進行,等沛霖進組之後再說。現在,只從中間開始,就是從太平公主衝進來那段開始……”
上官橙恍若無聞,按照劇情需要跪在大殿之上,愣愣地盯着地毯上的花紋,她什麼都沒聽進去,腦中盤旋的只有“太平公主衝進來”……
“各就各位啊!準備開始——”徐導吆喝一聲,“太平上場!”
上官橙下意識地回頭——
她看到了!
是她的月!
確切地說,是文晴,出現在了她的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