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文晴的身體僵住,難以置信地看着上官橙。
上官橙面色蒼白,抿緊嘴脣,不敢去看文晴的眼睛。
來自肩膀和腿彎處的溫暖,似乎也在這一瞬間冰凍了,上官橙心頭一震,終於狠下心腸。
“我說,你放我走吧!”
從始至終,上官橙都沒有勇氣正臉面對文晴,她怕看到那個人眼中的落寞,已經虧欠了,又如何忍心?
文晴覺得自己變成了文盲,明明上官說的那幾個字她都認識,爲什麼合成一句話之後,她竟然不懂了?
一定是陽臺太冷,腦袋被凍木了,以至於不大靈光了,上官也是,嘴凍瓢了,連話都說不明白了。
一定是!
趕緊離開這兒,這是非之地只會讓人變成呆子,肯定是風水不好。
文晴腦中凌亂,也不管上官橙還掛着淚珠的詫異的臉,藉着一把子蠻力氣,一鉚勁兒真就把上官橙給“公主抱”了。
上官橙還未從驚詫莫名中醒過神來,身子一空,已然離地。
從沒有人這般對待過她,如此的待遇令她瞬間想到了新婚之夜夫婦飲過合巹酒後,丈夫攔腰抱起妻子直奔喜牀然後洞房花燭夜什麼的。
上官橙不知道自己爲何會有這般聯想,蒼白的小臉登時臊得通紅。
她不由得驚歎,文晴是女人吧?應該是女人吧?這具身體,按照這世界的算法,怎麼也有九十斤吧?文晴一個女人,看起來不過比自己壯實些,她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上官橙詫異之餘,一張櫻桃小口也驚得半天合不攏。
其實,文晴真是女的。
除了彪點兒二點兒運動機能發達點兒,她也和普通女人沒什麼區別。之所以能一把攔腰抱起上官橙,一是看上官橙凍得像塊人形冰疙瘩情急之下顧不得了,二是源於上官橙的那句話。話說文晴快三十歲的人了,會聽不懂那麼簡單的一句話?只不過,這就像病入膏肓的人不敢面對自己的病情,就像喝醉的人不承認自己醉了,文晴潛意識中不敢細想、深想,換句話也就是說,文晴在逃避。
她一時間迷障了,小孩子在要被奪走心愛的玩具的時候都會哭鬧着摟緊玩具,此刻的文晴也是這種心態,不過她不是小孩兒,不會沒出息地大哭大叫。
終究是力量有限,沒走兩步文晴的雙手就開始哆嗦,唯有顧及到懷裡上官橙不由自主摟緊自己才能讓她不至於撲街。幸好從小陽臺到臥室的牀沒幾步距離,及至牀前,文晴繃緊的神經一鬆,上官橙倒在了大牀一側。
上官橙不等撐起身子,忽然覺得身上一沉,原來是文晴使盡了力氣,手腳一軟,癱在了她的身體上。
“唔……”上官橙被壓,呼吸不暢,悶哼出聲。
文晴一驚,連忙拼着力氣勉強支起兩隻胳膊,纔不至於壓壞了上官橙。
四目相對,月光下,兩個人都在對方的眼眸中看到了黑亮,只不過,上官橙是愧疚和羞澀的,而文晴是不解和苦惱的。
一路顛簸,加上被涼風一吹,文晴的大腦恢復了幾分清明。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不安:“冷嗎?”
這不是重點好吧?
即使凍得通透,上官橙也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文晴你現在最應該問我的是“爲什麼要離開”,而不是什麼冷不冷!你這樣,只會讓我愈發貪戀你的溫暖,貪戀你的好,這樣不對,我已經虧欠了你,不能再欠了,我欠不起!
“我……”上官橙心一橫,索性說了個痛快,“我明早就回去了。”
“回去?”文晴一時沒反應過來,“回哪兒?”
“回……家。”上官橙別過頭,天知道她的家在哪兒,上官昭容府嗎?一千多年前就已經灰飛煙滅了。
“不許!”文晴幾乎是吼出來的。
上官橙一驚,不由得轉過頭看着俯視自己的人胸膛一起一伏,似乎在極力壓制着難抑的情緒。
“不許?”上官橙不屑地輕笑,“你是我什麼人?有何權利不許?”
如果註定是傷害,那便當斷則斷,須知“長痛不如短痛”。上官橙默默告訴自己,不要心軟,不要心軟……
文晴聞言,全然傻了——
這些天來,她已經慢慢習慣了“轉了性子”的上官橙,她以爲上官橙從此變得斯文、溫柔、聰明,那個嬌蠻的上官橙一去不復返了,結果……
難道之前的種種都是幻覺?
自從失憶之後,一直以來,上官不都是柔順嬌羞的嗎?不都是處處顧及自己的感受的嗎?兩個人相處融洽,融洽得就像……相濡以沫的老夫老妻。可是這會兒,她怎麼能說出這麼傷人的話?
文晴想到那些和上官橙分手之前爭吵不休的日子,想到上官橙對自己撒嬌賣乖地想要勾兌某個導演、製片,成功之後就把自己一腳踢在一邊不聞不問的種種。文晴心中苦澀——
上官橙,原來從頭到尾,你還是在利用我!即使失憶了,你還是記得怎麼利用我,利用完了就將我一腳踢開!
文晴心臟一陣陣抽疼,她不甘心,雙手按住上官橙的手腕,把她緊緊地束縛在自己的身|下,咬着牙,恨恨的。
“你要去找沈蓓嗎?”原來你喜歡的還是她?原來你還是記起了她?
沈蓓?
上官橙一愣,一忽失神纔想起“沈蓓”就是那個有西域血統的美人兒,是個導演什麼的吧?
文晴失控的手勁兒捏疼了她,還有眼中的失望與憤怒,深深地灼傷了上官橙。
上官橙不得不強撐着精神迎上她的目光,不能前功盡棄啊。
“找誰是我自己的事!”言下之意,我自己的事,你管不着!
文晴的心登時涼了一半,上官橙原來還是那個養不熟的上官橙,不論她付出多少,上官橙都統統不買賬!
“我是你的經紀人!我憑什麼不能管!”文晴心裡酸澀得緊,明明兩個人之前的那些天相處得那麼融洽,美好氛圍什麼的統統喂狗了嗎!
“我明天就宣佈退出娛樂圈!”上官橙迴應得乾脆利落。既然這一刀已然剁下,何必拖泥帶水?
文晴倒吸一口涼氣,一口氣悶在胸口,半晌才緩過來。
上官橙你瘋了嗎?且不說這個圈能不能輕易退得出,就是違約賠給公司的賠償金,就足夠你上官橙傾家蕩產的!
還有你的理想呢?是誰同我說過的,她的人生理想就是能得到金百合最佳女主角獎?
是誰說過,她的終極目標是在好萊塢贏得一席之地?
是誰說過,等到牙齒掉光、頭髮全白的時候,這輩子最大的安慰就是獲得金百合終身成就獎?
上官橙,你的這些理想,也都統統喂狗了嗎?
其實,這些又何嘗不是文晴的夢想?在她第一次看到母親飾演的電影之後,這些就在她年少的心中蔓延開,放肆地鋪展開來。只不過,她清楚自己幾斤幾兩,這輩子,這些也只能是想想罷了。
“你瘋了,你瘋了……”文晴喃喃的。
“我……”上官橙想說“我沒瘋”,可是,她也知道,她的這些話在一個正常人看來,與瘋魔何異?
“你就這麼愛沈蓓?她到底給你灌了什麼迷|魂藥……”文晴紅着眼眶,絮絮地道。什麼怕刺激到上官,什麼害怕上官知道兩個人的過往……都見鬼去吧!她就要完完全全地失去這個人了,還顧忌什麼!都是狗屁!狗屁!
“爲了一個沈蓓,你一次又一次利用我!利用完了,就當垃圾扔了!上官橙……上官橙!你好狠的心!我喜歡了你將近十年啊!十年!你懂不懂十年意味着什麼?人一輩子有幾個十年!既然如此,當初你爲什麼勾搭我!爲什麼讓我喜歡上你!你憑什麼!你不就是仗着像她嗎!”
文晴如泣如訴,她好想就這麼捏住上官橙,捏得緊緊的,從此以後,上官就永遠都是自己的了……
上官橙凝着她通紅如小兔子的雙眼,聽得心驚肉跳。
“她”是誰?何以說喜歡“上官橙”是因爲“你不就是仗着像她嗎”?
上官橙一時想不明白,但是有一點她明白了:文晴喜歡曾經的上官橙,喜歡了將近十年!
十年啊!
喜歡一個人,喜歡得那麼久是何等滋味?上官橙最清楚不過。她曾經心心念念某個人三十餘年,直到生命的盡頭。
即使最後那一刻,她也要穿上那件紅裙——那是太平第二次尚駙馬那日上官橙穿過的。彼時的上官橙,遙想着轎中的那人也是穿着紅裙的,她渴盼着太平在那一刻娶的人,是她。
既然生不能同衾,死不能同穴,那便讓我穿着這件紅裙浴火而逝,我只想生生死死、生生世世只屬於你一個人。
卻原來,她上官橙虧欠文晴的,比她想象的還要多,她生生奪去了文晴愛了十年之人的軀殼。雖然非她所願,但結果就是如此,命運有時殘忍得讓人無奈。
她已經無法嫁給太平,還殘忍地剝奪了眼前人的快樂,這個人本該是快樂地活在陽光下的……
生何歡?死何苦?
上官橙頓覺了無生趣,她魔障一般,想象着要是自己就這麼死了,是不是就可以解脫了?從此塵歸塵土歸土,原來的“上官橙”也可以魂歸軀殼,文晴是不是就可以不必再那麼痛苦了?
這樣豈不很好?
上官橙深覺自己的安排真好,她勾起脣角,綻放出一個悽美的笑。
她已經一眼瞥到了牀頭櫃上的水果刀,那是白天時文晴削完果皮順手放在那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