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文晴把那隻黃金盒子在自己面前打開,當那根碧玉簪子出現在眼前的時候,文瀾不由得“呵呵”。
她可以對着這根闊別一千三百餘年的簪子說聲“久違了”嗎?
前世長久困擾着她的問題總算是有了答案。
當年,婉兒總是佩戴這根簪子,以至於身爲皇后、後爲皇帝的自己都忍不住心疼她是不是太過簡樸了,於是便賞賜給她各色樣式的簪子、頭飾,唯恐她委屈了自己。不想,婉兒拜辭了自己的賞賜,坦言這根玉簪形制若竹,還說“君子當佩竹以自警”。
呵呵,很好。
文瀾冷笑。明明就是小崽子當年送給你的定情信物,還動不動就戴着這麼個玩意兒擾小崽子這輩子的清夢,當初還拿什麼“君子佩竹”糊弄我這個老人家,這樣真的好嗎?
於是文瀾默默地記下了上官婉兒這一筆。
“你說這是二嬸家傳下來的?”
“嗯,”文晴點頭,“出現在我夢裡的那個和上官橙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就總是彆着這根簪子。”
文瀾捻起玉簪,端詳了半天,也沒看出來什麼異樣。
分明就是市肆裡最普通不過的上等玉簪,小崽子當年就拿這個送給婉兒,婉兒還愛不釋手地戴了一輩子?
文瀾嘴角噙着一絲笑,歪着頭盯着文晴瞧。
文晴被她盯得心裡直發毛,“咋、咋了?”
文瀾把玉簪放回盒子裡,“我看也沒啥特別的啊。就是普普通通的一根玉簪子,只不過是年頭長了一些而已。”
文晴不以爲然地撇撇嘴:“哪兒普通啊?就算再普通,那……”
她難爲情地抿脣。
文瀾哂笑:“再普通,那也是上官婉兒戴的對吧?”
文晴回了她一個“討厭你”的眼神。
文瀾看得心裡癢癢的,強忍着捏捏她臉蛋的衝動,尷尬地輕咳一聲:“所以,你覺得你上輩子和上官婉兒有關係?”
“嗯,不然她爲什麼總出現在我夢裡?現在還穿到了我前女友的身體裡,瀾姐你不覺得這事兒蹊蹺嗎?”
有什麼好蹊蹺的?文瀾暗翻白眼。不過就是是是非非因因果果罷了。沒有前世的因,哪來今生的果?你前世欠了她的情,她至死不甘,死後一縷魂魄被這個念頭牽着掛着不得安生,一直牽絆到了今生你的身邊。
雖然學的是現代科學,文瀾對這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縷得門兒清。
不過啊,文瀾犯愁地想,眼前的這隻,還有這會兒不知道在哪兒的另一隻,貌似都陷入了困局中,這個結該怎麼解開呢?還得我老人家出手啊!
可話又說回來,害我的小寶貝兒糾結難受成這副熊樣,哼哼哼,婉兒啊,這筆賬我們得好好算算。
此刻,被文瀾腹誹的“另一隻”正被李月薇逼問。
“上官,其實你是愛文晴的吧?”
上官橙聞言,端着紫砂茶盞的手頓在了半空,停了兩秒,才平靜地抿了一口茶湯。
放下茶盞,她淡淡地凝着李月薇蒼白的臉,“爲什麼突然問這個?”
李月薇笑:“你果然愛的是她。”
上官橙蹙眉,沒言語。
李月薇低頭看着自己的右掌心,那根生命線和普通人的沒什麼區別,可誰又能想到它的主人……
她黯然輕嘆,輕輕攥緊了手掌。
“從記事起我就知道她的存在……”李月薇沉着眼眸,陷入了回憶中。
“從小我媽就對我說,我爸和她離婚了,我沒有爸爸,但是她會加倍地愛我,也要我自己知道爭氣……”
“我眼睜睜看着我媽吃了很多苦,眼睜睜看着她累垮了自己的身體,她的事業是做大了,生命也消耗殆盡了……我媽從不對我說她和我爸的事,她把什麼都壓在心裡面,我知道她心裡面很苦很苦……”
“上官,你知道嗎?”李月薇認真地看着上官橙,“‘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媽彌留之際,她對我說:‘薇薇你不要恨你爸爸,他有他的難處。更不要恨文晴和薛沛霖,我知道你在私下裡正在調查她們的底細。’”
上官橙終於聽出了李月薇話中的端倪,難以置信地看着她——
難道李月薇和文晴……
“我媽還說:‘恨一個人只會讓自己更痛苦,只有心胸開闊的人才能活得快樂。媽媽知道,你是個太過要強的孩子,真後悔當初教育你讓你爭氣。媽媽倒寧願你像文晴那樣傻傻的憨憨的,卻有很多快樂,也能讓別人感知到她的快樂。’”
上官橙的內心被震動。傻傻的憨憨的……不得不承認,她想念文晴了,想念那個傻傻的憨憨的沒心沒肺對自己好的文晴。
李月薇瞥了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念那個人,自嘲地苦笑:“我媽最後的時刻,還讓我要把文晴當妹妹一樣。可是,我做不到。一想到她奪走了我的親生父親的愛,想到我媽媽那麼好強的一輩子,又那麼年輕就去了,我心裡就針扎一般難受。”
“文晴……她是你的……”上官橙忍不住開口。
“名義上她是我同父異母的妹妹,但是,”李月薇面色一冷,“她和我沒有血緣關係,她是她媽媽帶來的孽種!卻奪走了我爸爸所有的愛!”
上官橙擰緊眉頭,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中間會有這樣的糾結往事。而文晴,爲什麼不告訴她這些?是出於自尊心,還是怕她爲難?
上官橙心裡針扎般難受,因文晴替自己考慮了這麼多而難受。
“你媽媽,見過文晴?”上官橙問。
李月薇冷笑:“你相信嗎?我媽媽綁架過她。”
上官橙一凜。綁架!她當然懂得這個詞是什麼意思。
“我媽快不行了的時候才告訴我當年的事。她說那時候她怨我爸無端拋棄了我們母女倆,幾次三番地想找我爸掰扯清楚,但是我爸就是不見她。後來,她沒辦法,只好抱走了文晴……其實真談不上綁架,我媽好吃好喝好玩地哄着她,只盼我爸能出面好好談談。但是我媽後來就後悔了,她說她看到文晴可愛的樣子就不忍心了,我媽說‘三歲看老’,文晴天生就有一種把開心傳染給別人的能力。我媽說文晴當時很小,根本不知道危險,就知道傻吃傻玩的。呵呵,原來她從小就是個傻蛋!”
上官橙不悅,亦不語。
“呵,我知道,我說她傻你不喜歡聽。不過你放心,我沒有多長時間可以損她了,”李月薇話鋒一轉,“我常常覺得心裡不平衡。論外貌,論心智,論出身,我哪一點不如她?爲什麼老天爺就對她這麼好?把所有最好的都給了她?她不過就是個沒心沒肺愛衝動,又沒輕沒重的傻蛋,憑什麼老天爺把我本該得到的父愛和無憂無慮的生活都給了她?就連我媽媽,都因爲她的可愛而心軟了……”
李月薇說着,倔強地別過頭看向窗外,不願讓上官橙看到自己溼潤的眼眶。
上官橙盯着她的側臉,無言,半晌才幽幽地道:“聰明才智從來不是她所擅長的,可她有一顆能暖人的心,讓每個靠近她的人都覺得被捂熱。”
李月薇轉過頭,深深地看着她,“你和她相識十年,纔會這麼瞭解她嗎?”
上官橙聞言,心虛地側了側臉。
靜靜地看了一會兒上官橙的側臉,李月薇伸手探到自己的衣領裡,拉出掛在脖頸下的玉牌。
“你是爲了這個才接近我的吧?”
上官橙驚詫地看着她。
李月薇瞬間明白自己猜對了,悽然一笑:“我果然猜得不錯。”
上官橙無言以對。
“你和我頭兩次見到的時候相比,變化很大,簡直像是變了一個人,”李月薇的眸光愈發溫柔沉迷,“卻也更吸引我,讓我……難以自拔……”
這樣突然而直接的告白,讓上官橙措手不及,她不願對方誤會,搶白道:“我不是……”
李月薇揮手打斷了她:“我懂!我知道你只是爲了這個才接近我的,不是因爲我這個人……。”
她說着,摘下脖子上的玉牌放在上官橙的手心裡。
上官橙錯愕地看着她,不知她是什麼意思。
“拿去吧!既然你想要。”
“爲、爲什麼?”上官橙語結,“這是你祖傳的……”
“是我祖傳的,”李月薇點點頭,“我媽跟我說過,她的祖上可以追溯到唐代的時候,讓顯赫家族的初祖是大唐高祖李淵,後來一代代傳下來,直到唐玄宗李隆基那代……”
“李、李隆基!”上官橙手一抖,險些把手裡的玉牌扔在地上。
李月薇,她不是太平的後人?!
“呵,沒想到吧?”李月薇笑,“我剛聽我媽說的時候也被嚇了一大跳。這塊玉牌,我媽說,是先祖李隆基因緣巧合之下得到的,後來一代一代傳於後人,意在佑護子孫平安康樂……你看這個鑲金的一角,原本是‘壽考’兩個字,連起來念就是‘壽考綿鴻’,一句吉利話。”
上官橙倏地攥緊掌中的玉牌,心中恨得咬牙切齒:好個李隆基!這玉牌顯見是你逼死你的姑母搶奪來的,還不知廉恥地傳給了後代!還說什麼“佑護子孫”?恐怕“佑護”是假,炫耀是真吧?逼死太平讓你很得意嗎?!
“上官?”李月薇喚她、
上官橙恍然醒過神來。若說之前她還猶豫幾分,此刻她已沒有半分猶豫——
這塊玉牌,是屬於太平的,卻被李隆基及其子孫霸佔了一千多年;現在,她有權利替太平收回。
上官橙捏着玉牌,冷冷地掃了一眼李月薇:李隆基的後人。
她知道李月薇是無辜的,但還是忍不住心中的厭惡。
李月薇看着她,暗歎,眼中不由得生出留戀與失落。
“我不知道你和這塊玉牌到底有什麼淵源,想必問你你也不會說的。就送給你吧。反正……我也快用不上了。”
上官橙不解其意,什麼叫“我也快用不上了”?但是,她着實不喜歡承李月薇的情,遂擡起頭直視李月薇。
“我只是……讓它迴歸真正的主人罷了。”
李月薇怔了怔,凝着上官橙明麗的容顏,忽的釋然一笑:“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