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回來啦!”
小丫頭揚着笑臉,一身不合身的錦裙寬鬆地套在身上。面上抹了點胭脂,看上去氣色還算不錯。滿頭都是珠翠,倒顯得她身旁一身白衣的蘇惜更加俏麗脫俗了。
他摸了摸小丫頭的頭,將她抱起來坐在位子上,伸手給她解下頭上的頭釵步搖。
“哥哥回來了,你更瘦了。”他有些心疼地捏着她沒有幾兩肉的小胳膊小腿兒。她的手心滿是繭子,沒有蘇惜她們的白嫩,摸起來有些粗糙。
“軒兒這話說得真是……諾兒她整日唸叨着想哥哥想爹爹,飯都吃得少,所以才瘦呢。”林氏輕輕一笑,堵住了正要開口的小丫頭。
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抱起小丫頭往房間走去。
有些事情,沒有人說,他也明白。
帶着小丫頭進了房間,打來一盆熱水給她洗臉。小丫頭受寵若驚地看着他,看着那張妝容之下面黃肌瘦的小臉,他滿滿都是心疼。
他將手裡的珠釵都放下,給她的頭髮披散下來。
小丫頭今年十歲了,快長成大姑娘了,可還是這樣瘦弱,個子也比蘇惜和蘇菲她們矮了許多,看上去只有七八歲的樣子。瘦瘦小小的站在那裡,很是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他拿出特地給她帶回來的點心,遞給她,有些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傻丫頭,我是你哥哥,有什麼不能和哥哥說得?快吃吧。”
“哥哥,真好吃。”小丫頭捧着手裡的百合糯米糕,小口小口地咬着,彷彿捧着至寶,那樣小心翼翼。
“她們對你好嗎?”他拿出美白霜,給她抹上。是他特別回來時買的。
女孩子,就得有個女孩子的樣子。
小丫頭怯怯地擡頭看了他一眼,然後點點頭,“好。”
他微微低嘆一聲,揉了揉她的頭髮,“傻丫頭。”頓了頓,想到了什麼,“聽說瑨王府的那個小公子,很喜歡你?”
小丫頭臉紅了,“哪、哪有!哥哥從哪裡聽說的。”
他輕輕笑了一聲,“等我們的小諾兒及笄了,哥哥做主讓你嫁給他,哥哥讓諾兒有一個全南啓最盛大的婚禮,好不好?”
小丫頭頓時羞紅了臉,“哥哥就知道打趣諾兒,這是哪裡的事啊。諾兒還小呢!”
“是是是,諾兒還小,哥哥纔不捨得將諾兒嫁給別人呢。”他好心情地笑了,揉了揉小丫頭的臉,將小丫頭哄睡着之後,推開門走了出去。
後來,她及笄了,瑨王府的小公子成了世子,封號謙。謙世子果然對她癡情,以死相逼,求來了皇上賜婚。
一時間風光無限,他終於有了機會留下來照顧她,手把手的照顧她。將她從那個面黃肌瘦的小丫頭,照顧得白裡透紅,冰肌玉骨,那樣的絕世風華。
他爲了讓她有個風光的大婚,改頭換面,成爲了南啓首富,慕容槿慕容公子。
他準備了無數珍寶,爲她的喜轎護駕,可她卻在大婚前一天,被人設計,清譽盡毀。準備了那麼久的婚禮,也成了一旨退婚。
他將自己關在房間裡,痛恨自己爲何這樣無能,沒能保護好她。從小到大,他都是在眼睜睜看着她受苦,而自己無法保護她。因爲他一旦捅出來,在他離開之後,她們會對她愈發變本加厲。
他看着每日笑靨如花的她,都在強烈譴責自己的無能。他看着她入宮,看着她被那些女人陷害,而他能做的,只有替她出氣。
那時候,他是真的把她當做是親妹妹一樣呵護。因爲幫着她去設計蘇惜和蘇菲,她們找到了墨灼,將他打傷帶走。
他身中數刀,倒在血泊之中,聽着蘇惜和蘇菲各種折辱她的話,他雙手緊握成拳,恨不能將他們挫骨揚灰。
他聽着他們說,要把他送回府裡,要讓她看着他死。他心痛如刀割,可卻沒有辦法。
他看着她悲痛欲絕的小臉,伸出手想要摸摸她,卻終究是徒勞。
他閉上眼的前一刻,耳邊盡數是哭喊聲。有她的,有蜻蜻飄零的,有爹爹的,還有誰,他聽不清楚了……
她就快出嫁了,出嫁的前幾天了,他卻永遠的離開了他。他知道,她一定悲痛欲絕,他也很想去摸摸她的頭,跟她說叫她不要悲傷,不要難過。可他真的沒有辦法。
他不知道睡了多久,渾身痠麻乏力。艱難地睜開眼,雙眼模糊一片,什麼都看不清。努力適應了半天,纔看清楚屋內的情況。
他躺在一張牀上,簡陋卻五臟俱全的小屋,一個小廝模樣的清秀小哥趴在牀邊守着他。
他想動一動,可渾身肌肉僵硬,根本動彈不得。好像都不聽使喚了,怎麼努力都握不了拳。
他努力地發出聲音,叫醒了那位小廝。
小廝看着他,驚喜若狂,連忙去叫人來。
來的人,是神醫白挲。
神醫給他上下仔細檢查了一番,告訴他,他昏迷已有七個月,意識完全沒有。若不是神醫辛苦醫治,用了老本,將自己多年收藏的靈藥全部給了他用,他這條命,早就沒了。
他動不了,是因爲太久沒有動過,肌肉痠麻無力,也是因爲他之前內力使用過度,氣血紊亂經脈大亂導致,能夠撿回一條命已是老天保佑。
神醫又繼續給他許多極品藥材熬藥喝,每天帶着他努力活動全身的筋骨。只是之前的武功,都被神醫給封住了。若想重新習武,必須身體大好之後纔可以。
他便每日都在練習如何才能夠動一下。從手指,到整隻手,再到整條胳膊,直到能夠站起來。
他花費了無數努力,耗時四個月,才能夠勉強站起來。可是想要恢復到以前的水平,是完全不可能的。
雖然神醫有意瞞着他,可他還是從小廝的口中打聽到,諾兒如今的處境。
他實在是怎麼都沒有想到,諾兒會不是他的親生妹妹。怎麼都沒有想到,他的親生妹妹,居然就是那個西曜的刁蠻三公主,葉沁言。
這就像是老天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逗弄着所有人,看着他們逃不過他的手掌心,在他手掌心裡拼命掙扎着取悅老天一樣。
他心心念唸的諾兒,竟然只是他姨母的女兒,是真正的西曜公主。這是他怎麼都不敢接受的。
他聽說她遇到的危險,差一點點,就死了永遠醒不過來。他心急如焚,恨不能立刻趕到她身邊。
可神醫卻拼命不讓他離開,讓他恢復自己的武功之後,打的贏他再走。
他沒有辦法,只能困在這個不知名的地方,日復一日地鍛鍊着,調養着,就是希望能夠早日見到她。
他又花費了四個月,才恢復如初。神醫這次沒有阻攔他,只是告訴了他,如今嚴峻的形勢。
他順利的離開了那裡,而諾兒如今也是愈發的好了。他沒有立即去與她相認,而是用着慕容槿的身份,在背後操縱着,儘可能爲她排除異己。
他曾遠遠地看了她一眼。
她抱着懷裡呼呼大睡的嬰兒,和同樣抱着嬰兒的墨纖塵並肩走在一起,身後是木染和蜻蜻,還有一些他並不認識的人。
他們說說笑笑着,從馬車上下來,走進將軍府。
這是他們終於從西曜回來的一天。先去了將軍府用宴,然後回了皇宮。第二天便是小傢伙們的百日宴。
他遠遠地看着她,看着滿頭銀絲血瞳嫵媚的她,比以往更添了幾分動人。抱着孩子,是那樣的溫柔。側頭看向墨纖塵的眼裡,是滿滿的溫柔與愛意。
度過了那樣的生死大劫,她養的愈發動人,過得越來越好。沒有當日痛苦不堪的模樣,也沒了昔日那般難言的委屈。
他看着她那樣好,他也放心了。
他輕輕一笑,並沒有去和她來一場兄妹相認的抱頭痛哭。因爲他也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心態去面對她,不知道還用什麼樣的態度去看着她。
就這樣吧,既然她很好,他還有什麼可不放心的呢?
所以他隱於暗處,在百日宴上,默默地關注着她。
看着她笑,看着她那樣的開懷,他真的很欣慰。可又有一絲絲的那麼不是滋味兒。
她的笑容裡沒有他,她的好裡,沒有他,她的眼睛裡,沒有他。
他有些不是滋味,可又很欣慰。
種種感情,夾雜在一起,使他漸漸發現,自己對她的感情,竟然變了。
他抿了抿脣,黯然離去。
回去之後,不由得深思,自己如今到底是怎麼了。
可卻還沒有來得及去想自己這是怎麼了,便得到她遇到危險下落不明的消息。
他慌亂極了,到處去查她的消息。
白天黑夜,瘋狂地侵蝕着他的理智,他動用了一切人脈去找她。
最後終於有了她的消息,他戴上面具就去了。
站在她的面前,他極力剋制着自己不去看她。因爲他怕自己會控制不住,怕自己會衝上去狠狠地抱着她。
她瘦了那麼多,在他懷裡,那樣的瘦弱。
墨晞曄死了,她悲慟欲絕。那樣子,真的和他當初死時,一模一樣。
不斷落下的眼淚那麼令人心疼,嘶啞的哭聲那麼令人心痛。
他移開了視線,強迫自己不去看她。不知道該用什麼話去安撫她。
她忽然倒下,再醒來已經失明。是悲傷過度。
他的心好痛好痛,痛到再也不敢讓她有一絲難過了,痛到再也不敢讓她有一點點不開心了。
所以他決定將自己的那些隱晦的心思全部壓下,單純的將她當做是自己的親妹妹一般。
面對葉沁言時,他還是無法想象,這樣一個刁蠻的女子,會是他的親妹妹。可他的親妹妹,就是這樣哭倒在墨晞曄的屍體前,哭成了瘋子。
他聽了她的消息,對於她的那些遭遇,他憤怒那些男人令人如此對待她。可僅僅是憤怒和心疼而已,只是因爲血脈相連而已。
唯一能夠令他悲令他喜,令他那樣在意的,也就只有她一個人而已。
她的臉上,笑容漸漸多了起來。發呆的時間也越來越少,話說得也多了些。看着他的眼裡,不再是整日的那樣悲傷,而是有了些昔日的明媚。
他知道,她心上的傷口,正在被時光一點點的治癒。她需要更多更溫暖的呵護,才能更快速的癒合。
他每日都會去手把手的照顧葉沁言,也會默默地看着她笑聽她不斷的說着話。都是些嘮嘮叨叨的瑣碎,可他卻一點也不耐煩,笑吟吟地一直看着她。
他每次來了,都會去挨個抱抱小傢伙們,教他們喊舅舅。林夕桑和藍溪寒他們每次要和他搶,他都故意吊他們半天才捨得放手讓他們去抱。
日子一天天的這樣過去,葉沁言也生下了一個兒子,叫念安。只是很可惜,一出生便沒爹又沒了娘。
葉沁言的去世,他並沒有非常心痛,只是覺得有些難過。難過命運怎麼就讓他們變成這個樣子了呢?
諾兒過得越來越好,他們漸漸的都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孩子。每次有什麼活動時,孩子們扎堆窩在一起,說說笑笑,熱鬧極了。
而他就是一個人,時不時地接上兩句話,然後靜靜地,看着他們笑。
她曾很多次爲他發愁,嚷着他怎麼還不給她娶嫂子進門,怎麼還沒有喜歡的對象。
他知道她在擔心他這樣孤家寡人,看見他們一個個成雙成對,甚至還拖家帶口時,心裡難免會落寞。
只是他只是笑笑,靜靜地聽着她嘮嘮叨叨,不掃她的興。
他曾經說過一句話,是她還是墨晞曄的未婚妻時,隨口說他還沒有娶親,她怎麼好嫁人。
他當時說,她還沒有嫁人,他哪有心思成親。
當初是爲了她的婚事操心,沒有心思去娶別人。
如今是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對別的女人沒有心思。
所以他安靜地享受着一個人的孤獨,也享受着一個人的美好。
他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能夠看見她嫁一個愛她疼她呵護她的好郎君。
如今夙願已成,他只需要默默地看着她,爲她的生活鼓掌就好。
對於他來說,只要她過得好,能夠一直陪在她身邊,他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對於其他的,他並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