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等到餘有田的行蹤,手握望遠鏡的童兵獨自坐在客房陽臺上。鏡片中卻始終遊離着孟筱翎的幻影。
無論童兵再怎麼想保護,孟筱翎終於還是被捲回了漩渦之中。或許在童兵退伍回到東海的那一刻,孟筱翎就註定無法再繼續過平凡的生活吧。或許,命運脈絡這種東西,真的是在冥冥之中早已註定,即使擁有織命力的童兵,也只能嘆一句“知天易,逆天難”吧。
織命預感再一次降臨了,就在前一日,童兵與喬蕾在小診所交談時。當時童兵忽然往前走了一步,雙手捧住了喬蕾的肩膀,這並非是他表達感情的方式,只是因爲在那一刻,他的眼中早已佈滿銀色的命運之脈,再也看不見面前的人。童兵伸出的雙手,也只是爲了捉住那些脈絡而已。
“你早知道我跟不住餘有田,但至少能摸清他大致落腳的位置。把打火機放在懶喵身上,把懶喵帶到餘有田落腳處的附近,如果事先再不經意透出一些情報的話……大喬並不想跟蹤,她要做的是誘捕。”即使沒有夜風的吹拂,童兵的頭依然有些疼:“但是你真的看不出其中的風險嗎?餘有田很可能帶有同黨,在不通知警方支援的情況下,雙方的實力相差太過懸殊,這些安排只會讓對方更輕鬆地奪回打火機罷了……大喬,你的計劃究竟是什麼?或者說,我該不該按照她的計劃走下去?”
緩緩放下手中的望遠鏡,童兵不禁望向遠處。居高臨下俯覽,夜色中的燈火佈滿了全村,那些亮光中的一點,就是此刻孟筱翎和喬蕾的落腳處吧。
————
閣樓上的老式油燈發出昏黃的微光,桌上放着一把9mm手槍、一把褪出的子彈、兩塊潔白的棉布、還有一小瓶烤蘭油。
纖細的雙手捧起手槍,喬蕾用沾了油的棉布細細擦拭起槍身來,油層反射之下,一張冰冷而精緻的容顏倒映在槍身上。
幾乎是下意識地重複着擦拭的動作,喬蕾的思緒卻飄到了昨晚此時的情景。
那張熟悉的國字臉,印象中第一次離自己這麼的近;雙肩處傳來暖意,那是普通人手掌無法比擬的溫度;還有那雙隨時都充滿警惕、卻不時散發出疲意的眼睛。
“情緒永遠是思維的敵人。”默唸着誰也聽不懂的話,她的聲音從來都是有力的、自信的,即使在低聲自語時,都透着一股凝而未發的力量,卻從未現在這般無力。無力地輕輕嘆息一聲,喬蕾低下頭再度擦拭起槍柄來。
————
“哎呀,這個餘有田究竟會不會來嘛!”
招待所頂樓的另一間客房陽臺上,喬椏百無聊賴地收起了望遠鏡,推開陽臺的玻璃門回到了臥室裡。
一進臥室,她便垂下眼簾,目光落在牀上那幾袋花花綠綠的零食上,正是喬椏早上從陳帥這裡沒收的一大堆膨化食品。
“童兵預測姓餘的12點以後纔來呢,時間還早,要不……再拆一包解解悶?”一步跳到牀邊,喬椏翻弄着零食堆,嘴裡唸唸有詞道:“這包他跟我搶了很久,吃掉的話他會不會炸毛?這包也不行,烤肉味是他最喜歡的……”
挑了好一會兒,喬椏終於選出了陳帥“最不心疼”的薯片,躺倒在牀上
慢慢享受起來。沾着薯碎的脣角微微一翹,喬椏似乎想到了個念頭,只見她取出邊上的PAD,打開了一段視頻文件。
屏幕上正是東海公安四分局門口的監控,在大門側方的人行道上,一個熟悉的人影站在那邊,手裡拿着一卷煎餅,細嚼慢嚥地吃着。他吃得很慢,每吃一口都會向公安局裡眺望,彷彿在找熟悉的人影。直到半小時以後,吃完煎餅舔完手指,那人似乎仍未等到他想要看到的人,只能重重嘆口氣,這才三步一回頭地離開。視頻右下角標着錄製時間,9月26日。而隨着視頻不斷播放,右下角的時間從9月27日跳到了28日,又跳到29、30日,每天的下午,這個人都會站在四分局門口附近,伸長脖子往裡遠望,有幾次他似乎下定決心要進去找人,卻總在最後一步時遲疑了下來。
看着視頻中人那張極易認出的大臉盤,喬椏的脣角越展越開,臉頰的兩朵紅雲也逐漸加深了顏色。終於,她扔下薯片,抱起一隻枕頭將臉深深埋了進去。
————
夜色中的燈火之所以美,並不單純只因燦爛光輝,更是因爲每一盞燈火的背後,都存在着一段足以令人唏噓的故事。
在雙溪村另一棟古色古香的石洞屋裡,同樣的燈光下,也有另一段故事正在展開。
一個看上去高中生模樣的女孩正麻利地收拾着桌上的碗筷,卻時不時擡頭去看牆上掛鐘。
“心亂則氣不暢,意亂則勢難應。”一個頗爲滄桑的教訓聲從少女身後響起:“杏兒,你的氣又亂了。”
“哪有嘛,順的很呢。”少女揹着那聲音做了個鬼臉,這纔回頭解釋道:“不過師父,餘師叔和蘇師叔他們也太慢了吧?再晚回來,連國慶節都趕不上了。”
“呵呵,你這丫頭,又不是大年夜,還催你師叔回來吃團圓飯麼?”那滄桑的聲音中透出明顯的寵溺:“現下就算他們趕回來,飯都被你吃光了。”
屋子內側擺着一隻太師椅,那滄桑聲音的主人,正躺坐在椅子上。他身上蓋着一條毛毯,只露出瘦削肩膀。這人的皮膚雖然佈滿皺紋,卻並沒有垂皮死皮,看起來並不是特別老,最多五六十多歲的模樣。但當他望向那叫“杏兒”的少女時,眼中流露出的慈祥笑意,卻足以令人產生“花甲老人”的錯覺。
“師父就知道欺負我。”杏兒撅着嘴把,右手食指一甩,擦桌用的抹布被指力掀得飛起,躍過屋內的茶几沙發,卻穩穩掛在了牆角的架子上:“人家的內息順暢着呢!”
老人眼中欣慰笑意一閃而過,卻立刻訓斥道:“不得賣弄!又忘了我精武門的規矩麼?!”
聽老人詞鋒嚴肅,少女不敢頂嘴,老老實實低下頭來:“杏兒知錯了。”
杏兒嘴上服軟,杏眼裡透出的那抹耿逆卻沒能逃過她師父的觀察,老人不禁微微搖頭,語重心長地教訓道:“你當我門中的古訓都是些迂腐的老規矩麼?如今這世道槍炮遍地,身懷內功之人,猶如懷抱金子過街的孩童,只會引來有心人的覬覦。”
“覬覦就覬覦唄?”年輕的杏兒終究忍不住頂了一句:“精武門子弟怕過誰來?人若犯我,管他有槍有炮,姑奶奶我一爪子抓死
他。”
“還胡鬧!”老人露在外頭的手背爆出筋絡,一聲蘊含內力的怒喝震響了整個屋子。
不知他用了什麼手法,“胡鬧”二字的餘聲不斷迴盪在屋內,可此刻若有人走過石屋外頭,即使在窗戶下都聽不見一點聲音。
“學會了驚蟄指爪,你當自己就不是尋常人了麼?”老人身上的毛毯無風自動,彷彿每吐出一個字,便有勁風颳過一般:“當今這世道什麼樣,你是真不懂還是自欺欺人?就算是一天武藝都沒練過的惡人,往你眼裡撒上一把石灰粉,就能教你敗下陣來。莫忘了你……你大師伯是怎麼死的!”
“師父,杏兒知錯了,您枯脈未好,不要動氣嘛。”走到老人背後,杏兒雙手各出三指,抵住老人雙肩穴位輕輕摁捏起來:“您是武學大家,就算再氣我,也不能食言哦。您可是答應過杏兒的,在身子沒好之前,不許再提大師伯的事情。”
“好,好,不提了。”貼心的話語、乖巧的動作、終於漸漸平息了心中那莫名的積怒。老人重重嘆了口氣,恢復了之前的和顏:“遠的不說,就說你餘師叔吧。他這次失手被擒,便是被人用了閃光彈、麻_醉槍。杏兒啊,內功武者也是人,就算身子比常人強些,卻終究比不過那些害人的武器。”
杏兒再度誠懇地認了錯,這才問道:“不過說起來,用卑鄙手段暗算餘師叔的人究竟是什麼來路?蘇師叔傳回消息,說他雖在爭毛榮新留下的秘笈,談吐間卻並不知燃燈秘術;何況他放倒餘師叔後,竟是將他送到了東海警方手裡,沒有……沒有……”少女連說幾個“沒有”,臉上微露不忍之色,終究是住了口。
“好了,這事等你兩位師叔回來,就交由他們操心便是了。”老人伸手拍着杏兒臂膀權作安慰:“那姓童的武者,或許只是一位意外遇到的局外之人吧。”
作爲老人這一分支的老幺,杏兒也知道許多事情長輩們不會據實已告,既然多想無益,她也不是先天下之憂而憂的性子。一甩頭上的辮子,少女轉換好心情,便捧着水盆要到屋外洗碗。剛站到門口,兩股熟悉的氣機便進入了她的感知。再定睛看時,微黃燈光下,一胖一瘦兩個人影已站到面前。
“蘇師叔,餘師叔!”杏兒不禁喜道:“你們回來啦?”
來人正是餘有田二人,經歷了十多天的審訊後,外表本就頹唐的餘有田更削瘦了些。他彎下腰親暱地捏了捏杏兒的臉蛋:“幾天沒見我們的小杏兒,你的氣機感知倒是越來越敏銳了,我和蘇胖子纔來就被你抓個正着啊。”
“能不厲害麼?”杏兒撒嬌似的地晃了晃髮辮:“也不看看是哪幾位叔叔教出來的。”
餘有田原本蕭瑟的表情如今堆滿了笑容:“行!就你這張嘴最厲害,誰都甜不過。”
“行了。”被稱作蘇胖子的人並不胖,最多就是身板略寬,只是和餘有田這竹竿站在一起時,便是叫上一聲“胖子”也不過分。只聽他生硬地訓道:“有什麼話,進去再說。”
“知道啦!就蘇師叔最膽小。”杏兒嘴上不滿,卻兩步跳過去,一把拉住了蘇胖子的手。餘有田笑着跟在後頭,走進了老人所在的石洞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