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綺羅以爲她已經嚥氣的時候, 戚蝶衣忽然舉起手裡緊握的匕首,拼盡力氣刺入自己裸開的肩胛處,她刺的兇悍,皮肉霎時綻開, 讓人不忍直視。
——“你做什麼?!”綺羅箭步上前想奪下她的匕首, 戚蝶衣眼望蒼天,脣邊含笑, 已經歪頭沒了氣息。
綺羅扒開她的肩背,指尖肩上只剩邊角少許的刺花痕跡, 臨死前都不忘用匕首毀去身上的刺花…這也是戚小姐爲自己效忠的周國做的最後一件事。
這刺花…綺羅隱隱明白出什麼, 擡起戚蝶衣還熱着的屍身奮力挪向薛燦。
戚蝶衣戰死, 周軍亂做一鍋粥,謝君桓乘勝追擊, 一舉攻下襄郡,不止如此, 襄郡後頭的幾座城池聽聞戚帥都死了,索性拱手投誠,姜人兵不血刃連奪重城, 儼然已得周國南方半壁。
襄郡城裡, 戚蝶衣冰冷的屍身被薛燦下令安置在原本的帥府裡, 後心的短刀已經被拔出,但肩上的匕首卻無人敢動。
薛燦注視屍身良久——野馬,白虎…周國重臣身上都有刺花,戚蝶衣是戚太保的女兒, 統領周國兵馬也算是朝中大將,她背上的刺花…一定雍華寶藏也有關聯,只是刺花被戚蝶衣臨死前毀去,衆人看了許久也是不知這原本刺的是何物。
城中平定下來,櫟容也被接進襄郡,衆人等着的也就是鬼手女了。
薛燦知道,只有櫟容可以解開戚蝶衣死前留下的謎題。
薛燦揮散一衆,屋裡只剩自己和謝君桓綺羅,櫟容看着沒了氣息的戚蝶衣也是低噓,太保府裡她跋扈無禮,但骨子卻是個忠烈的女人。櫟容深看匕首,戚蝶衣刺入時,故意斜手而入,剮肉劇痛,但這種手法可以最大程度上毀去肩上刺花,常人想復原也絕非易事。
櫟容握住匕首,一個用力果斷拔出,黑紅黏膩的血水潺潺涌出,染紅了戚蝶衣污色的衣衫。
眼下正是盛夏,屍身放了幾個時辰已經生出異味,混雜着腥鹹的血水,綺羅腹中一陣翻滾,背過身差點嘔出來。
“綺羅,你出去歇息。”薛燦低語。
“我不。”綺羅硬生生把喉裡的酸水給嚥了下去,“少夫人不怕,我也不怕。”
謝君桓無可奈可搖着頭,摸出塊帕子塞進她手裡,“可別吐出來。”
薛燦也不讓旁人幫手,漂洗着白帕遞近櫟容,櫟容輕輕抹去屍身上的血跡,猶如把她當做還有生氣的活人。
肩背皮肉綻開,生者受這樣的傷,膚肉長成最少也要三五月才能徹底復原,而鬼手女,即刻就可以做到?
綺羅忽然沒了噁心,不禁走近幾步,想把櫟容後頭要做的事瞧得更清楚些。
櫟容從殮盒裡找出綿針和魚絲線,靈巧穿針開始縫合綻開的膚肉,她手法嫺熟,引線細密,魚絲線呈肉色,乍一看去和膚肉無異,傷口被剮去些膚肉,魚絲線艱難縫上,綻開處雖然平實了些,但大部分刺花還是被徹底抹去,讓人無法辨識。
綺羅揉眼狠看,對謝君桓搖了搖頭。
——“以膚爲絹,依廓描上。”薛燦低聲道,“阿容,你腦中已有大概了。”
櫟容額頭滲汗,薛燦拾袖抹去,“我們先去歇着,也不急於這一時。”
櫟容搖頭,“天氣太熱,屍身放的久些就會腐爛變色,到那時我想復原都難,這會兒趁熱打鐵,不礙事。”
櫟容挑出根金針,找出殮盒裡的一斛硃砂,針尖蘸上,神色沉着。
——“重繪刺花!?”綺羅失聲驚歎。
“噓。”謝君桓急的直捂她的嘴。
戚蝶衣肩上的傷口顯示的她的刺花並不算大,邊角痕跡輕盈,應該也不是兇猛的野獸,那又會是什麼?
櫟容刺入針尖,忽的想到什麼,回眸看向薛燦,薛燦頓時會意,解開綰扣脫下上衣,背對櫟容露出背上異獸,櫟容定睛看着,針尖輕滑異獸輪廓...
櫟容初看時就覺得異獸有些奇怪,好像缺失在哪裡,可眼鼻肢幹俱全,又缺什麼...芳婆給自己說故事的時候提到過,霓凰展鴻翅,上古異獸也多可振翅飛起 ,可薛燦背上異獸,馬蹄野性有力,但卻沒有...翅膀。
——戚蝶衣…
蝶衣刺蝶…是…蝴蝶…
怪不得痕跡呈現輕盈之態,這根本不是朱雀鴻翅,而是蝶翼。
櫟容恍然徹悟,針尖急促蘸砂刺上,不過半個時辰已經輪廓大成,與屍身上殘留的痕跡珠聯璧合般幾無破綻,似乎原本就該是這副樣子。
綺羅看傻眼,指着刺花半晌發不出一聲,謝君桓更是已經五體投地,不住重重點頭。
——“蝶…”薛燦低語,“這既然是蝶翼,算上馬蹄,虎首,蝶翼…已經有三幅獸圖…又到底有多少…戚蝶衣,看來戚太保身上也有,其餘的…又該在哪幾人身上…”
薛燦閉目深思,“周國六雄…戚少鑾,安樂侯,宋太傅,孟慈,金祿壽,關易…關易死在姜都,戚太保就把本該由他保管的,刺在女兒背上…對,一定是這樣。周國肱骨同氣連枝,各刺寶圖一部分…也許…”薛燦忽然睜眼,“也許,殤帝周綏安身上也有。”
“七幅…”櫟容接過話,“也許寶圖應該有七幅。”
“七字輪迴。”薛燦點頭道,“算上週綏安,剛好七人。”
“可我們纔看出三幅爾爾。”綺羅懊惱握拳,“不如我潛入鷹都,殺了那幾人?”
“魯莽!”謝君桓拉了把她,“找到湊齊又如何,不得要領還不是白找,寶藏靠的是機緣,哪能那麼容易被人看出來。”
“君桓說的不錯。”薛燦凝看戚蝶衣肩上覆原的刺蝶,“寶藏靠的是機緣,周國人得了寶圖這些年,也是一無所獲,只能刺花保存,以待機緣找到。咱們暫且收着這些,千萬別陷入其中,誤了真正該做的事。”
“小殿下睿智。”謝君桓由衷讚道,“我也不信什麼寶藏強國,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裡,哪能指望旁的?”說着還瞪了眼綺羅,“你也不準多想。”
“我這腦子,也想不出吶。”綺羅嘻嘻一笑,驀然又壓下聲音,“小殿下,綺羅有罪,原本也沒想真殺了戚蝶衣…我失手要了她的命…心裡怎麼有些愧疚…”
薛燦溫聲道:“戰場上人人都看見,你只想擒住她,是她要暗算你,你才失手殺人。抓活的最好,真要死了…也是天不佑戚小姐,不關你的事。”
綺羅心裡大石落下,“那她的屍首…是就地掩埋了麼?天氣太熱,捂着,可就臭了。”
薛燦對視櫟容,櫟容抹了把汗,“戚小姐巾幗不讓鬚眉,既然我都動了屍首,不如就索性替她入殮,再讓人把屍首送回?”
“都已經是少夫人,還要做粗活。”綺羅繃住臉,“怪我對殮術一竅不通,不然啊,就該由我去幫你。”
“送回屍首,也能昭顯小殿下仁厚。”謝君桓點頭道,“又是一道心術。”
“軍中有殮師。”薛燦有些心疼道,“不用你來做。”
“戚蝶衣是未嫁女兒身。”櫟容堅持,“我手法很快,耗不了多少時候。”
薛燦知道櫟容倔強,便也不再勸說,與謝君桓走出屋去,只留綺羅在屋裡照應。
見櫟容給戚蝶衣悉心描妝,綺羅哀嘆了聲,道:“人都死了,描的再美又有什麼用?就好像小殿下的孃親,下葬時美如天仙,掩住身上的傷痛,就能抹去心裡的傷痕?”
櫟容理順戚蝶衣的髮髻,起身道:“入殮不過是生者的心意,死者不自知,活着的人,心裡卻能少些遺憾。”
綺羅好像聽懂,又好像還是不大明白,櫟容也不再解釋,轉身時一陣暈眩,綺羅趕忙扶住她,櫟容緩了陣,揉着餓癟的肚子道:“看我,都快餓暈了。”
綺羅嗅了嗅屍體散發出的氣味,嗓子眼又是一股酸水涌上,對櫟容豎起大拇指,“也是佩服少夫人,這會兒想到吃食我就…想吐…”
進了城裡,終於也不用吃日日一樣的戰飯,小廚房裡端來幾碟小菜,薛燦等着櫟容,一口都沒有先動。
櫟容執起竹筷,正想着先吃哪個,忽的胸口一緊,撫着桌沿不住乾嘔。薛燦一驚,一手輕拍她的背,一手趕忙倒了杯茶水,櫟容見過太多比剛纔可怕的屍首,給戚蝶衣入殮,怎麼會噁心成這樣。
櫟容嘴裡發酸,臉頰也有些變色,這也不該啊,明明餓的慌,怎麼看着哪樣都吃不進去?難道是…病了?
薛燦摸了摸她的額,也是有些不解,“前幾天胃口還好得很,吃了還喊餓,要不要請個大夫瞧瞧?”
櫟容先是搖頭,隨即又生出些茫然,嘀咕道:“看來是得請個大夫,這月的月事…好像也遲了些…可別真是病了。”
薛燦纔要接話,端着熱湯的綺羅已經喊出了聲,“咿呀,少夫人是有喜了麼?”
櫟容臉蛋一熱,急道:“別胡說,要是沒有,不就是空歡喜一場。”
綺羅放下熱湯,一本正經道:“我從不胡說,這就請大夫去。”綺羅心急,飯也顧不得吃一口就已經小跑了出去,櫟容想追她回來,身子已經被薛燦按住。
薛燦打量着櫟容的臉,低笑了聲道:“沒準真是好消息,之前混進城,就覺着你好像不大一樣…”
櫟容給自己盛了碗湯,才抿一口又酸的吐了出來,沮喪着臉道:“有了身孕就沒了胃口?這也太憋屈了。”
薛燦快慰大笑,起身把櫟容摟緊懷裡,“要真是有喜,那就生這一個,絕不讓我家阿容多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