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圖既然是人畫的, 就一定能被人蔘悟出來。”
她要爲薛燦夫婦,重畫雍華寶圖
“你我苦思數年,參悟,能參悟出什麼?”芳婆眼角噙淚, 憑着一眼的記憶她可以給太子虔重畫寶圖, 她腦中銘記寶圖直到今天,就算現在讓自己再畫出一幅一模一樣的也是信手拈來, 但什麼都想不出,寶圖也不過一張廢紙, 除了迷惑人心, 再無用處。
——“搖光你看。”太子虔摸出懷裡一疊白絹, 一張張攤開在桌面。
——“七獸圖?狼,馬, 豺,狐, 虎,鳳,蝶?”搖光一一看去, “你把寶圖拆分成七獸, 這會子看着, 好像真是…之前我還以爲,異獸是上古神獸,還翻看了不少古籍…”
——“上古神獸沒人親眼見過,留給後人如何去識?搖光, 你知道當年世人如何評說燕公子麼?”
——“我又不認得他,也沒興趣去懂他。”
——“江湖人都說,世上沒有燕公子做不成的事,只要他答應了你,他就一定會做到。燕公子答應熙皇后守住寶藏,留待日後大用,他就一定會藏好,但,也一定會讓有緣人找到。所以我覺得,這不是異獸,而是用尋常可見的動物疊加而成…”
搖光噗嗤一笑,“尋常可見?你說獸圖裡有鳳?鳳凰是神鳥,你見過?”
姜虔無奈搖頭,“鳳凰,又叫做火鳥,是神獸,但又不是。”姜虔點住寶圖獸首的頂端,“搖光,你看,這像什麼?”
——“雞冠啊。”搖光想也不想,話一出口忽然大悟,“我知道了,鳳冠!火鳥,尋常百姓家中都有的雄雞。”
姜虔讚許笑着,“寶圖就是由這七獸圖疊成,你看。”
姜虔說着疊起七幅白絹,白絹輕薄透亮,層層疊上,雍華寶圖上的異獸真的浮現眼前。
“啊。”搖光震驚歎着,“當真如此。”
“只可惜。”姜虔收起興奮,又變作心事重重,“我還是不知道寶藏在哪裡…”
搖光覆在姜虔的背上,勾住他的十指撫摸着自己的臉,“那人說沒人會找到,我就偏要找到。”
——“我偏要找到…”
芳婆從回憶裡嘎然醒來,白絹上獸圖浮現,一如當年她畫給太子虔的那副。
“不能爲你找到,那就看在我家阿容份上,爲你的兒子…再想一次。”芳婆添了些燈油,屋裡頓時亮起。
夜已深沉,月上柳梢,一個黑衣人影佇立在櫟氏義莊的坡上,見莊裡子夜還亮着燈火,他知道,櫟氏義莊飯 飯 小 說 論 壇 只剩一個幫傭婆子,當年莊子裡那個十幾歲的可愛少女,已經嫁進紫金府,做了薛燦的夫人。
——“櫟老三,你女兒模子生的俊俏,也能做你的營生?”
那少女嬌俏回眸,對自己扮了個鬼臉,“你才醜嘞。”
莊子塗浪跡天涯許多年,莊氏子孫不多,到了他這一輩,就只剩自己一人,他懷揣可傾天下的財富,卻連一個與之傾訴的朋友都沒有。
他尋尋覓覓,渴望找到一個相互鍾情,又能與他天涯相伴,共守雍華鉅富的女子,在辛氏廣闊的馬場上,他看見了馳騁在天地間的紅衣少女,少女面容絕倫,英姿颯爽,少女暢快的笑聲在草原上回蕩不止,莊子塗從沒有聽過這樣動聽的聲音。
從那以後,辛婉就成了他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鐘意的女子,直到今天,莊子塗已經清楚辛婉不可能跟着自己,但他還是沒法忘記這個女人。
櫟氏義莊,莊子塗找到這裡,爲辛婉做成這件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事,帶着薛燦,往湘南去。
莊子塗忽然覺得很可笑,自己大半生只爲辛婉活着,明明已經恨她絕情,卻還爲她籌措糧草,做盡所有,但這個女人心心念唸的只有自己手裡的寶藏…
辛家的女人個個不可信——辛婉要嫁富可敵國的家族,辛雲要得盡天下的恩寵,還有那個騙看寶圖的女子,她的心更大,竟要騙走自己的雍華寶藏…
莊子塗忿忿握緊青玉簫,想到義莊裡那個也像是被人拋棄的幫傭,莊子塗忽然涌出故人相憐之感,他一步步朝櫟氏義莊走去,長夜漫漫無心睡眠,也不知這個婆子還記不記得自己。
義莊裡,芳婆指尖在寶圖上勾畫不止,這些年裡,她爲助姜虔識破寶圖之謎,已經看遍天下古籍奇書,連最晦澀深奧的奇門遁甲都已經瞭然通透,但不論用什麼法子,那似乎只是一張詭異的獸圖,沒有指點,沒有要訣,每個人都被困在奇局之中,難覓出路。
院子外傳來敲門聲,夜風穿窗而過,劃過芳婆的耳邊。
——“義莊已無鬼手女,買賣?不做了。”
聽着沙啞不滿的應聲,莊子塗垂眉輕笑,青玉簫撣了撣自己的手心,咳了聲道:“故人到訪,芳婆也要拒之門外麼?”
“故人?”芳婆落目,“死的死嫁得嫁,哪還有什麼故人?老婆子一個,不招人惦記。”
“不見上一面,又怎麼知道呢?”
芳婆推窗看去,在她認出那張黑衣人的臉孔時,她的心臟幾欲停止跳動,她急急回看自己琢磨半宿的寶圖,在那一刻,從不屈服於命運的芳婆,終於領悟到何爲真正的註定。
芳婆不緊不慢收起自己手繪的寶圖,又俯身對鏡撫了撫有些鬆散的髮髻,這才推開屋門慢慢走出,不時扶住身旁的舊棺材,口中惱道:“大半夜的,見什麼故人?別是從棺材裡爬出來的纔好。”
“哈哈哈…”義莊驚悚,但莊子塗卻生出種很久沒有的暢快感覺,世間活人都只會算計,唯有死人才最最保險,在死人堆裡,沒有誰會覬覦你有什麼,能給他們什麼,莊子塗走遍天下,想到自己竟然在一個義莊找到難得的踏實感覺,不由得自嘲大笑。
“也許芳婆已經忘了我,但我卻還記得你們一家老小。”
芳婆打開院門,油燈在莊子塗臉上晃了晃,歲月給了這張臉滄桑,但模樣卻還和往日相同,就是這個人,在姜都外把自己錯認成辛婉,又帶着薛燦幾人找到櫟老三,兜兜轉轉他又回來這裡,這一次…芳婆對莊子塗撇嘴一笑,“是你啊,你說動櫟老三走了最後一趟,害的我家阿容沒了爹,我到死都記得你。”
莊子塗對芳婆抱拳作揖,自若的走進滿是棺材的院落,走向還亮着燈的屋子,審視着和當年一樣簡陋的擺設,又端詳着一身舊衣的芳婆,“你家阿容飛上枝頭,沒把你留在紫金府麼?”
芳婆哼哼了聲,“一切都要謝謝你,要不是你當年那單買賣,薛燦他們也活不到今天,你好事做盡,紫金府那位夫人又怎麼沒把你留下?”
莊子塗不擅談笑,怎麼說得過牙尖嘴利的芳婆,他失落低頭不再言語,芳婆狠狠又道:“翠竹林外挖出櫟老三的骸骨,阿容不知道有多傷心,她老爹失蹤七年,阿容就守了七年大孝。你爲一人做事時,又有沒有想過會害了另一個人?”
——“幫了一人,就要負另一人,是我對不起櫟家。”莊子塗沉緩發聲,面容卻沒有波瀾。
“到底是誰殺了櫟老三?”芳婆叉腰怒問,“又或者,就是你滅的口?”
“不是。”莊子塗一口否認,“人心向善,我不會殺人。”
“那你又知不知道是誰做的?”芳婆咄咄追問,“難道…是辛夫人做的,她怕櫟老三看出什麼給紫金府惹禍,是她讓人殺了櫟老三?”
“不是婉兒!”話一出口,莊子塗就把自己鄙視到骨子裡,是辛婉,翠竹林裡,刺客口口聲聲是奉辛夫人之命,明明就是辛婉做的,但直到現在,自己還在爲辛婉遮掩,縱使天下惡名都由自己一人承擔,莊子塗也不願辛婉承受半分。
“不是婉兒…”莊子塗重複着,“我並沒跟去,櫟老三的死,我也是才知道不久…”
芳婆閱人許多,她更有一顆玲瓏剔透的心腸,她知道世上有一種人是壓根不會撒謊的,但這種人要真撒謊,那你如何逼問他也不會承認自己撒謊,這種人天生固執,認定了什麼,就死也不會變。
芳婆給莊子塗倒了杯涼茶,莊子塗客氣接過喝下半杯,芳婆隨手拾掇着物件,開口又道:“你到底是什麼人?阿容大婚我去過紫金府,那樣雍容華貴的辛夫人…你也認得?”
莊子塗從未與人傾吐過他和辛婉的過往,他是真心愛慕這個辛家的女兒,哪怕她嫁給薛少安,在莊子塗心裡她也是如此珍貴,珍貴到他不忍心傷害辛婉一絲一毫的清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