櫟容不愧是自己親自教導出來的, 遠赴湘南拜祭雲姬…那丫頭一定也心存疑惑,她也想自己再入湘南,解開心中謎團。
櫟容心中所疑和自己一樣,都只有入土的雲姬纔可以解開。
“櫟家那丫頭得你真傳, 伶牙俐齒聰明過人, 我是說不過她。”莊子塗笑道,“既然雲姬是你二姐, 你與之相認拜祭一番也是應該,大大方方去和薛燦說一聲就好, 還有人會攔着你?”
見搖光不語, 似有心事重重, 莊子塗走近幾步注視着她糾結的面容,又道:“怎麼?莫非你對雲姬的心結還沒解開?你還怨恨她佔着姜虔這麼多年?女人就是女人, 繞指柔腸沒那麼容易琢磨,我還以爲…你已經想開…”
“不是你想的那樣。”搖光一口否認, 口吻熱辣堅決,“我沒什麼見不了雲姬的…只是…”搖光欲言又止,頓了頓擠出道, “我到了她墳前, 就不是拜祭她那麼簡單…”
“哈哈哈…”莊子塗大笑, “怎麼,莫非你還想刨了她的墳不成?”
“還真是。”搖光站起身直直看着笑着的莊子塗。
莊子塗嘎然止笑,看着搖光的眼睛露出錯愕,“你們有如此積怨?真是小看了你辛搖光。”
搖光張開五指在莊子塗眼前劃過, 眸中故意露出兇意,陰聲道:“我真是要刨墳把她挖出來,你又跟不跟我去?”
“當然要去。”莊子塗想也不想,“我反正無事可做,哪裡有趣就去哪裡,刨墳我沒見過,一定有意思。”
搖光落寞坐在地上,仰面望着漆黑的夜空,怨聲道:“可刨開了墳,發現事情非我所想…又會不會斷了自己的念想,反而沒了指望…”
“你要看雲姬的骸骨?”莊子塗終於聽懂,“你想從她身上知道什麼?”
搖光也無所謂對這人傾訴多少,他是遊俠,是隱士,他沒有朋友,也不會泄露自己的秘密,告訴他也無妨吧,搖光低低嘆息,道:“孩子。”
——“孩子?”
“我和姜虔有過一個兒子。”搖光心尖隱隱作痛,“半歲時染病夭折,我便再也沒有見過他…世人都知道雲姬爲姜虔生下子嗣,就是皇孫…姜未。” . тTk an. ¢○
“姜未,薛燦。”莊子塗點頭,“我也知道。”
“我隱隱覺得…”搖光有些不想說下去,但也控制不住的傾吐出來,“莊子塗,你說,薛燦有沒有可能是我的兒子?”
莊子塗微微愣住,打量着搖光落寞的臉,“我不知道,說到相貌,你們姐妹容貌相似,薛燦像你,你像辛婉,當然也像辛雲,要看長相,真是沒法去猜。”
“薛燦背刺六幅異獸寶圖。”搖光急急又道,“唯獨缺失振翼蝴蝶…”搖光拉下肩上的衣裳,對着月色露在莊子塗眼前,“你看,姜虔把這隻蝴蝶刺在了我身上。他對我說,他日有一天,我一定會明白…我一定…會明白…”
搖光忽然哽咽,仰望無盡夜空,潸然道:“可我不明白,我也不敢去明白,蝶寓搖光,也喻寶圖完整…姜虔到底想我明白什麼…他是要告訴我,薛燦是我的骨肉?還是…只想刺蝶給我留作念想…莊子塗,你說,他要我明白什麼?”
搖光肩膚如雪,在月色下泛起滑潤美好的光澤,肩上蝶舞君心,恍如活物栩栩,莊子塗怔怔看着,只覺得那硃砂蝶似要振翅飛起,追逐着天上的搖光星而去。
——“莊子塗!”聽不見他的應答,搖光高聲喚道,“你在聽麼?”
莊子塗擡起眼,正好對上搖光期許焦急的眸,四目相視,剎那無聲。搖光紅脣半張,玉牙般的皓齒輕輕咬脣,攏起衣衫背過身去。
“我在聽。”莊子塗稍顯尷尬,“你想查看雲姬的屍首,驗證她到底有沒有生產過。”
搖光偷瞥莊子塗,哼了聲朝坡下走去,莊子塗起步跟上,搖光知道他跟着自己的步子,卻也沒有喝止住他。
——“你爲什麼不去和薛燦說出你的猜想,是或不是,挖出來不就知道了?”
“傻。”搖光撇嘴,“都說了是猜想,我急吼吼去找薛燦,沒準他還以爲我急着和他攀親,我搖光一個人也挺好,他做他的皇帝,就算是我兒子,我也不稀罕做什麼太后。”
莊子塗垂眉想了想,“那,我去替你挖出來?”
“更傻。”搖光心急莊子塗的耿直,“先不說咱們哪知道雲姬埋在哪裡,若我猜的不對,隨意挖了人家親孃的墳冢,薛燦還不把我當仇人?莊子塗,這些年你是怎麼過來的?人情世故你真是一點兒不懂?”
莊子塗撣蕭搖頭,“我一人自在,要懂人情世故做什麼?你瞻前顧後,讓自己不得痛快,又有什麼意思?”
搖光一時啞然,惱看莊子塗清清淡淡的臉,卻又是對他奈何不得。
紫金府裡,顛簸多日終於睡上了軟牀,櫟容倚臥牀榻,心裡想着惦記一路的事,琢磨着該如何跟薛燦開口。也許是太累,想了半刻就打起了瞌睡,腦袋一垂扎進了薛燦的懷裡。
薛燦正看着書卷,笑看櫟容睡過去的拙態,把錦被往上拉了拉,一手執卷,一手輕撫櫟容髮絲,人生安樂也不過如此了吧。
櫟容小睡醒來,見牀邊紅燭都快燃到盡頭,薛燦日日忙碌,居然還面無疲態,眼睛定在捲上看的出神,連自己睡醒都沒有察覺。
櫟容咬住薛燦指尖,薛燦低笑出聲,壓下身子環抱住她,抵着額道:“看來你真是累了,一沾牀就睡了過去,一閉眼就睡了近一個時辰。”
櫟容輕觸他的額頭,“懷着你兒子趕路,能不累麼?”
薛燦摸着櫟容日益隆起的小腹,撐着下巴道:“真想他快些出來,也能讓你少吃些苦頭。”薛燦輕撫櫟容的臉頰,“夫人請來了好幾個湘南有名的穩婆,明天我得空親自替你選個妥當的。”
櫟容眨眼,“還有些日子,府裡事多,不着急。”
薛燦吮吻着櫟容的脣,“與我而言,你的事決不可耽擱,府裡事越多,你身子就更要好生養着,你只需要安心歇着,其他事不用你操心。”
櫟容低眉思索,靈光一現道:“月份大了,我身子也越來越重,你看我…是不是又胖又醜?”
薛燦怵着櫟容的認真臉,忍俊不禁道,“這又是哪裡來的胡話?不就長了些肚子,我家阿容還是個大美人,還愈發好看了些。”
“真的?”櫟容摸了摸自己的腰身,“這還好看?”
“孕中自帶美相。”薛燦支起身細細看着,“我喜歡的很。”
櫟容輕輕搖頭,“你哄我才這麼說,女子懷胎十月,體態會變得丰韻,自此就不再是少女身段,生產後再哺乳數年,更是無法恢復當年的模樣,我聽說…”櫟容攀上薛燦的肩,“宮廷裡不少女子,爲了保住少女姿態,都會晚些懷胎,有的甚至…寧願終身不孕。”
“噢?”薛燦好像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他饒有興趣擡眼道,“妃嬪們不想有子嗣傍身麼?自古君王多薄情,恩寵能得幾時?她們不怕有一日沒了恩寵麼?”
櫟容順着道:“如果宮中本就沒有什麼妃嬪呢?既然沒人和她爭寵,那她有沒有親生的孩子,也不會讓她失了萬千寵愛吶。”
——“後宮無人爭寵?”薛燦低思着,“帝王后宮多是佳麗無數,我爹…我爹他…”
“太子虔後宮只有雲姬一人。”櫟容徐徐誘之,眼睛緊盯着薛燦的神色,恰到好處提醒着,“自然,也沒人會和雲姬爭寵。”
薛燦面色驟然嚴峻,指肚挪開櫟容的臉,“阿容,你想暗示我什麼?你說芳婆背上的硃砂蝶?那隻蝴蝶和我背上的刺花湊成雍華寶圖…阿容,上回不是說了,也許…爹只想表達我和芳婆是他生命裡最重要的兩個人…僅此,罷了。”
薛燦話雖如此,但語氣卻毫不堅決,他心中也疑慮重重,但他實在想不出,如果自己真是芳婆所生,爹深愛這個女人,怎麼會人心讓他們母子分離?讓芳婆活在對夭折兒子的思念裡,受着多年的自責惋惜。
“不止這樣。”櫟容深吸了口氣,拉住了薛燦的手,“這事原本在鷹都就該告訴你的,那時有大事張羅,我左思右想還是沒有即刻說出來,就等着回來湘南…纔是最恰到的時候。”
薛燦指節微動沒有打斷櫟容。
“錦繡宮,我和綺羅見到了陳皇后,雲姬所受折磨就是她做的,陳皇后…告訴了我一件事。”櫟容低下聲音,“雲姬一直在服用息肌丸,那是種可以讓女子保持少女體態容貌的秘藥,可長期服用此藥,會讓…女子…難以生育…雲姬告訴身邊婢女,她從十六歲起就開始服用息肌丸,從未斷過…”
見薛燦聽得一動不動,櫟容也不知道他是驚到還是會驟然震怒,櫟容支身探視着薛燦的臉,緩緩繼續道,“薛燦,如果陳皇后所說是真的…那,雲姬也許從未生育過,也就是說…”
——“我不是孃親所生?”薛燦黑目凌厲,“這不過是陳皇后一家之言,她殘害雲姬,又會不會是她故意這樣說,好讓我覺得她殘害的並不是我的生母,用來減輕她的罪孽?”
“開始我也是這麼想的。”櫟容捂住薛燦青筋凸起的手背,“但…既然有疑慮,何不驗證清楚,如果…雲姬真不是…那你的親孃就是…”
薛燦豎起指尖貼住櫟容的脣,“驗證?你說…開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