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嬤嬤顫抖着嘴脣,掙扎半天仍是說不出口,她眼前一閃而現的是多年前對她失望的男人,因爲知道她有了不該有的心思,在他妻子的飲食裡下藥,對她失望透頂,讓妻子遣她出府。
她雙腿一軟,滑坐到地上,將臉埋在手掌裡,肩膀因哭泣顫抖不已,咬着嘴極力壓抑,仍是無法抑制粗啞哽咽的聲音,讓人聽了也不禁心酸,章嬤嬤見狀轉身將茶盤交給一旁看呆了的小丫鬟,示意她先將茶端進去,自己則彎下身子想扶起高嬤嬤。
高嬤嬤抖了一下,“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曉得,我不知道,我……”
“來,我扶你回房去。”章嬤嬤與安蘭硬是將她扶起,高嬤嬤嘴裡仍在嘟嚷着。
回到高嬤嬤的住房,章嬤嬤讓安蘭吩咐人打水進來,自己則將高嬤嬤安置在炕上,轉身欲走,卻讓高嬤嬤一把扯住了衣襬。
“我以爲老太太壞心,不幫七爺挑個好妻子,大太太孃家既非官家又不是顯貴,只是尋常的鄉下士紳,這樣的身份怎麼配得上七爺?怎配得生七爺的孩子。”高嬤嬤低下頭喃喃道。
章嬤嬤沒說話,坐到高嬤嬤身邊,拍着她的手安撫着。
“我初來到秋家莊的時候,還以爲老太太不可能對七爺好,沒想到她對七爺是真好,那一次六爺從樹下摔下來,老太太正在喂七爺吃飯,老太太知道六爺受傷就要去看,結果七爺一哭,老太太就讓大太太去瞧六爺,自己哄七爺,我那時就想,太好了,七爺有這麼個養母,日子肯定會越來越好過。”
章嬤嬤卻聽得氣憤不已,自己親兒子從樹上摔下來,老太太竟然沒去看他,反而留下來哄七爺?
高嬤嬤卻不知章嬤嬤的氣憤,徑自往下說:“我原本想,如果老太太若是因爲六爺而不顧七爺,那就只有痛下殺手除掉六爺。”章嬤嬤聽了心下一寒,高嬤嬤竟然曾想對六爺下毒手?
“不是還有八爺嗎?”
高嬤嬤沒有理會章嬤嬤的問話,“我們七爺可是寧陽侯的親侄子,若是寧陽侯知道他還活着,不曉得會有多高興。”
“寧陽侯不知道嗎?”
高嬤嬤擡頭看章嬤嬤,眼中充滿了痛苦。“方老前輩要我拿主子發了誓,絕對不能將七爺還活着的事說出去,否則主子會因此在地下受苦。”
方老前輩?
章嬤嬤拍拍高嬤嬤的背,輕聲道:“難怪你覺得七太太配不上七爺。”
“是啊是啊七爺這樣的身份,娶個什麼樣的姑娘不成?娶個郡主都成的,老太太卻沒爲七爺訂下寶親王的女兒,反倒讓六爺撿了便宜,還搶在六爺成親之前,幫七爺娶了七太太,你說,七太太是什麼東西你瞧瞧六夫人,一個天一個地啊”
高嬤嬤絮絮叨叨說的混亂,邊哭邊將她如何在飲食裡動手腳,使得七太太不論如何小心翼翼,還是保不住孩子,說她如何從中挑撥,引得兩個通房互鬥,在對方身邊動手腳,互下絆子使對方流了孩子,她說得支離破碎,章嬤嬤卻越聽心越驚,強壓着驚駭,耐着性子哄高嬤嬤,門外的安蘭聽到裡頭聲音漸漸小了之後,才示意遠遠站着的小丫鬟端水盆過來,她接過水盆後,輕輕的走進屋裡。
章嬤嬤聽到她進來,朝她示意噤聲,安蘭點點頭,輕手輕腳的將水盆放到架子上,走到炕邊一看,高嬤嬤已經昏沉的睡去,章嬤嬤在安蘭的協助下,將高嬤嬤安置妥,交待了兩個小丫鬟在屋裡守着,這才和安蘭相偕離去。
“章嬤嬤,這高嬤嬤腦子是不是……”
章嬤嬤輕嘆一聲,拍了拍安蘭的手。“她只是一時受不了自己做錯事的打擊,你記得,這事只能爛在肚子裡,絕不能說出口。”
安蘭猛點頭,又遲疑了下:“章嬤嬤,難道這事要瞞着七爺嗎?”
方纔章嬤嬤在屋裡,安蘭在門外守着,她也聽到高嬤嬤說的話,知道事關重大,忍不住問出口。
章嬤嬤看了看四周,時近正午,大家都正忙着,銘和院的後院裡,只有參天大樹稀落間錯在院裡,高嬤嬤是七爺的奶嬤嬤,身份特殊,獨自住在三間廂房其中一間,另外兩間廂房本是準備着那兩個通房有孕擡姨娘後居住的,只是她們沒福份,收房至今未能擡姨娘。
除了那兩個一直隨侍在高嬤嬤身邊的小丫鬟外,根本沒人知道高嬤嬤今日失態。
“怎麼說?”章嬤嬤反問,安蘭無言。“六爺和六夫人若不是怕老太太可能會強留齊夫人姑嫂,也不會插手管這事。”
安蘭擡頭看看天空,雪花又輕緩的落下,安蘭皺着眉頭對章嬤嬤道:“那就留着高嬤嬤繼續待在莊裡嗎?她方纔說她以前曾想對六爺下毒手……”
“但她終究是沒動手,只是她能在飲食裡動手腳,又是七爺的奶嬤嬤,若真不處理,實在難保日後她又犯胡塗。”
知道高嬤嬤有問題,並且曾下手謀害過七爺未出生的子嗣,若高嬤嬤不再犯錯,也就算了,若是她再犯呢?她們這些知情的人,要如何自處?
但是真要開口就此提醒七爺或七太太,又該如何開口呢?章嬤嬤左右爲難。
待回了冀福院,章嬤嬤就稟告了秋冀陽和小小,小小讓章嬤嬤坐在身邊的小杌子上,讓安蘭奉茶。
“說來都是我不好,讓嬤嬤這般勞心勞力,真是辛苦了。”
章嬤嬤忙起身連聲道不敢,小小讓她坐,坐定後,秋冀陽才道:“七弟並不知高嬤嬤曾是紀懷殊身邊侍候的人,只知她是我娘請來的奶孃,在銘和院裡,七弟待她頗爲優待,她絕不會願意讓七弟知道她曾揹着他做了什麼事的。若是章嬤嬤跟她剖析這點,讓她自行離去留着最後一點體面她有家人,七弟待人敦厚,肯定會給一筆豐厚的程儀。”
離了秋家之後,她生活無虞就不會再回頭來煩七爺。
章嬤嬤點頭,偕安蘭一同又去看高嬤嬤。
小小一直看着秋冀陽不語。
“怎麼?覺得我這麼做不好嗎?”
“若是高嬤嬤不肯走怎麼辦?”
秋冀陽一笑,“不會的。我讓人查過,她當年會被紀懷殊遣出府配人,是因爲她對紀懷殊有了異樣的情懷,也是同樣的緣由,她認爲七弟的生母配不上紀懷殊,只有她自己配生下紀懷殊的孩子。”
“嘎?”
“紀懷殊也是成親數年沒有子嗣,那一次算是巧合吧因緣巧合讓人撞破了高嬤嬤在紀夫人飲食裡下藥,紀懷殊怒極對她失望透頂,連話都懶得聽她說,就讓紀夫人發落她。”
高嬤嬤待七爺的生父有情愫在,當她在照顧七爺時,不無移情作用在,她絕不會願意讓這個她視若親子的孩子,知道她做了什麼事。
“我想高嬤嬤寧可往後再也見不到七弟,也不想自己在七弟心中留下她爲惡的印象。”秋冀陽就是賭上了這點,幾次接觸,他只覺得高嬤嬤自視甚高,她不屑與莊裡其它僕婦往來,在秋家莊裡是有名的孤僻倨傲。
小小讓章嬤嬤去接近她,她竟然沒有給章嬤嬤冷臉瞧,反而與章嬤嬤有說有笑,着實嚇掉家裡不少人的下巴。
小小卻認爲理所當然,章嬤嬤是誰?是寶親王側妃身邊貼身得力的嬤嬤,高嬤嬤自認爲自己曾在寧陽侯府裡侍候過主子,身份自然與秋家莊裡那些嬤嬤大大不同,只有章嬤嬤這與她一樣在貴人身邊侍候的人,纔夠資格與她來往。
“那她怎麼會找到秋家莊來的?”
“她認識方老前輩,知道紀懷殊一家遭變,她去找了方老前輩,老前輩當時身受重傷正在調養,他也怕我母親事多孩子多,照應不了七弟,便告訴她七弟在我家,卻不曾將紀懷殊臨終時的話告訴她。”
方老前輩雖知這個人曾犯了事,卻不知她身犯何事,在紀懷殊夫妻身亡,貼身侍候的人俱滅的當下,有個曾在紀家侍候過的人找上門來,他也只能孤注一擲,希望能延續紀懷殊的血脈。
看來見高嬤嬤照顧七爺得宜,方老前輩也就安心了,誰會想到高嬤嬤日後,會因不滿七太太的家世,而對她肚子裡的孩子下手?
“你覺得我這麼做,會不會太過婦人之仁?”秋冀陽遲疑片刻,終究還是問了。
“不會啊”小小笑眯眯的道:“反正七弟妹現在已經又有孩子了,她平安生下這個孩子才重要。”
秋冀陽點點頭。
重點是保住七弟的子嗣。
用過午膳,秋冀陽陪着小小歇午,後來七爺來見他,兩個人就一同去了冀福院的書房。
小小起身時,他們兩還關在書房裡。
安蘭侍候小小梳妝時,悄聲的道:“高嬤嬤跟七爺請辭,說是接到家裡的信,要當祖母了,家裡人希望一家團聚。”
章嬤嬤威武小小暗道。
“辛苦你和章嬤嬤了。”
“奴婢沒做什麼,倒是章嬤嬤是真的辛苦,她那兩條手臂可都被高嬤嬤抓傷了呢”
小小見屋裡只有安梅和安蘭兩個,便問:“章嬤嬤怎麼跟她說的?她怎麼今兒就開口了?”
“章嬤嬤和我一過去,高嬤嬤已經醒了,高嬤嬤將屋裡侍候的小丫鬟遣出去,我就守到門外去,章嬤嬤還沒開口,高嬤嬤就說她兒子來了信,她要當祖母了,希望能一家團聚,問章嬤嬤怎麼辦?七爺也要當爹,她這個時候請辭,會不會不適當。”
“章嬤嬤怎麼說?”
“章嬤嬤問她七爺是個怎麼樣的人,高嬤嬤就笑了,然後就自個兒去見七爺,把事兒說了。”
七爺果然是個敦厚的人,知道高嬤嬤要當祖母,也不好攔着人家回家安享天倫,致贈一筆豐厚的程儀給高嬤嬤,只是吩咐完事情後,心裡難受,就跑來找秋冀陽聊天。
小小望着窗外緩緩落下的雪片,想到顏荔蓮的丫鬟和婆婆的丫鬟對打,不免好奇的問了下後續狀況。
“拾兒和曉紅都給罰了,曉紅出言不遜辱及家中客人,杖十罰她半年月例。拾兒雖是在顏姑娘身邊當差,仍是秋家莊的丫鬟,護主是好,但動手打人就是不對,也是杖十,不過只罰了她兩個月的月錢。”安梅輕聲回道。
“那顏姑娘呢?”
“又回去哭了老太太還是沒見她,又吩咐了曉燕姐姐去探望,送了些藥材過去,又囑咐另一個侍候顏姑娘的芽兒姐姐,小心照看着,天冷別讓顏姑娘出來閒逛,萬一凍病了,秋家跟顏家、世子都不好交待。”
“那顏姑娘聽了之後……”
“聽說從午膳前曉燕姐姐走了之後,就哭到現在,沒停過。”
小小看看時辰,不由咋舌,哭了三個時辰,真是太強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