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山別院的僕役羣房,外院汪大同總管一家獨佔一院,兒子媳婦早逝,留了個孫子給他們,女兒嫁了個忠厚的小廝何忠,這何忠雖不敏捷,不過勝在實在,對老岳丈也算孝敬,倒也讓老丈人安心不少,何忠在店面當管事,平日也留在城裡居多,汪大同便讓女兒帶着外孫女同住。
因爲寶親王一行抵達別院,汪總管忙得腳不沾地,連晚膳也沒空吃,忙完一天的工作,回家時已經很晚了。
往常這些主子們不到別院來,他的事雖多,可不如現在這般都是着緊着趕。小郡主要在別院出嫁,所有的妝奩趕着要,他本就忙,臨晚迎進寶親王后,他從相熟的管事那裡得知的事情,卻讓他的心七上八下。
雨菲自小在他身邊長大,雖然忙得沒空教養,小小年紀就讓她在別院裡當差,當個小丫鬟領份月例,好過待在家裡沒事做,盡聽鄰家那些婆娘說胡話的好。
孫子是遺腹子,在孃胎就不穩,他娘熬到生下孩子就撒手人寰,老妻爲這個孫子操碎了心,三年前也走了,他只求孫子能健康長大有個好差使,偏偏他身子弱,根本沒法子安排差事給他,內孫外孫女日漸長大,他能做的就是給雨菲安排條好去路。
原以爲雨菲可能得嫁別院裡的小廝或管事,沒想到小郡主回來,還要從別院裡嫁出去,雨菲若能頂上個陪嫁丫鬟的位置,日後她的前途可就一片大好。
汪大同拖着腳步走在夾道里,幾個正要去上夜的僕役及婆子見了他,跟他行了禮,他草草迴應了,遠遠的看到自家院子的燈光透出來,他重重的嘆口氣。
誰曾想,女兒竟然什麼該教的全都沒教給外孫女,不識字!雨菲在書房裡當差的人,虧得他在外院任總管,竟從不知道此事,雨菲被調去側妃身邊侍候時,他還叮囑想辦法得側妃重用,好被派到小郡主身邊去侍候。
沒想到,雨菲用的法子實在是……
他走進院子裡,住在東廂的孫子正好掀簾出來。“祖父回來了。”
“嗯,你姑母呢?”
“姑母在訓話呢!”汪興撇撇嘴,看似溫和實則尖酸的姑母實在與他不對盤。
“你表姊回來了?”
“一回來就讓跪了,祖父還是快去救救她吧!不然一會兒要颳大風下大雨了。”汪興身子弱卻是努力不懈,讀書識字算帳他都行,可汪大同卻不敢讓他到外院當差,就怕身子熬不住。
“什麼颳風下雨的。”
“算算時辰,表姊也跪了大半個時辰了。姑母肯定沒算好,沒想到您今晚差事多忙到這會兒纔回來。”
想到那管事跟他透的消息,汪大同眼一瞇心裡在想,女兒算計他不是一次兩次了,孫子都看出來,女兒對自己有所求。
“你先讓人給我備飯,一會兒過來找我。”
“是。”汪興笑嘻嘻的應了,汪大同拍拍他的頭,看他走了,才越過院子到對面的西廂。
女兒成親後,原也跟着女婿到城裡去住過一陣子,後來還是回了別院來,有了外孫女之後,她便在別院裡當個管事娘子,帶着女兒住在他這裡的西廂,他當着總管,家裡就請了一對祖孫幫忙着,婆子照看廚房洗衣打掃,小孫女就什麼雜事都包,這會兒未留頭的小丫頭坐在西廂的階下,看到他走過來,清脆響亮的喚了聲“汪總管。”
西廂房裡傳來窸窸窣窣的細碎聲響,不細聽還聽不見,汪大同嘴角勾起一絲嘲諷,看了西廂一眼,便低下頭對小丫頭道:“嗯,你先下去吧!”
只見她回頭猶豫的望了望西廂,然後才轉回來。“可是……”
“吃過飯沒有?”聽到小丫頭肚腹響亮的鳴叫一聲,汪大同問道。
“還沒有。”小丫頭老實的回道。“汪姑姑說汪總管還沒回來,不能吃。”
“我回來了,你可以去吃飯了。”
“好。”小丫頭聽到可以吃飯了,高興的應聲,便小跑步去了廚房。
汪大同則信步踏上西廂的廊下。
西廂的門便開了。“爹您回來了,今兒怎麼這麼晚?”邊抱怨着汪金枝便把父親讓進西廂裡。
“你多早回來的?”汪大同坐在堂屋的椅子上,對跪在堂屋中的雨菲看也不看一眼。
“酉初回來的。”汪金枝看女兒一眼,見她臉露忿忿之氣,趕緊使了個眼神過去,雨菲作勢想爬起來,讓汪金枝掃過去凌厲的眼神給制止了。
“你閨女呢?”汪大同直盯着女兒看,對雨菲仍不理不睬,汪金枝心裡暗叫糟。
“酉正。”雨菲不理會母親頻頻對她使眼色,徑自回道。
“寶親王可有發話讓你回來?”
雨菲聞言納悶的看向孃親。“沒有。”
“你呢?上頭可發話讓你回來歇着了?”汪大同聽了外孫女的回答,點點頭又轉向女兒問道。
“沒有。”汪金枝不懂父親爲何問她們回來的時間何意。
“雨菲你是侍候側妃出門的人,側妃戌初才離開老親王住的正院,你一個下人沒去幫忙,還早早跑回家來。還有你,你不知道今日寶親王一行人回來,沒有稟了內總管就自行回來,當下人有你們兩這麼享福的?”
“外祖父您不知道啊!回來的路上,我可是被人看起來的,說我狐媚說我心存不軌。”雨菲想到回來的路上,被那些婆子小丫鬟們冷嘲熱諷的,備感委屈眼淚就撲簌簌的掉下來。
汪金枝見了捨不得,可是見父親板着臉,也就不敢開口,雨菲哭了老久,不見外祖父說話,忍不住擡手拭淚,偷看汪大同一眼,卻反被外祖父鐵青的臉嚇到,一下子身子便軟了跪坐下來,驚駭的看着外祖父,連哭都忘了。
“爹!”汪金枝見不對頭,趕緊喊了一聲。
“我問你,你是不是揚言自己犯了錯,側妃得看我的面子上不發落你?”
“我……”
“爹,她一個小孩子家家的,在外頭怎麼敢說這種話,更何況還有寶親王和側妃在。”汪金枝企圖掩飾太平。
“你住嘴。我問你,我讓你教雨菲讀書識字,你都教到那兒去了?”
汪金枝低頭咬着脣一聲不吭,雨菲擡起頭不解的看着孃親,孃親難道識字嗎?那爲何明知自己在書房內當值,卻不肯教自己識字?
“姑爺是個好人,你嫁過去只生了一個女兒,人傢什麼重話也沒說過,你不想待在城裡,他也由着你,說要帶着孩子回孃家住,他都順着你,可你自己看看你做了什麼?”
“我做了什麼?要不是秋冀陽那個該死的,我的兒子怎麼會掉了。”一時被老父逼急了,汪金枝口沒遮攔的衝口而出,喊完了才知要糟,慌忙的摀嘴。
“你出去。”汪大同轉頭對雨菲道,雨菲傻愣愣的看着他,汪大同不耐煩的又對她說了一次,雨菲這時才如夢初醒般的手腳並用爬出去。
良久,汪大同低沈的道:“姑爺一直不跟你計較,其實大家心知肚明,那孩子是誰的,你一個婦道人家不守婦道,還有了孽種,真是我汪家家門不幸。”屋外頭雨菲讓汪興摀着嘴,跌坐在地上,她瞪大了眼看着表弟,汪興朝她點點頭,雨菲的淚水不停的落下來。
“爹……”汪金枝跌坐於地,她瞪大眼不敢置信的看着老父。“您知道?”
“知道什麼?知道你勾搭刺客還有了孽種?”汪大同冷哼一聲。
“您一直沒說。”汪金枝喃喃道。
“說起來,寶親王算對我汪家不薄了,沒有拿你帶刺客進別院這事,將我們一家發賣,還留着我們在別院裡當差,那一家的主子容得下像你這般的下人?”汪大同今天總算是確定了女兒當時就是懷了孽種,原本他也只是猜測,再加上女婿的態度,那有**子掉了男胎,卻一直不來探望的,看來只是礙於自己總管的身份,他才避得遠遠的吧!
“他說有了孩子,做完那筆買賣就帶着我遠走高飛的。”汪金枝想到情人曾對她說過的話,恍恍惚惚的道。
“遠走高飛?男人哄女人的甜言蜜語,你聽不出來?”汪大同厲聲喝斥。
汪金枝神色迷離的看着父親:“我也不想的,可是親王爺看都不看我一眼,何忠那傢伙連個話都說不齊,他不一樣,他至少肯哄着我,可是,姓秋的那小子毀了我的一切。”
汪大同搖頭嘆息,當年女兒懷着孩子,聽到小郡主出事,刺客被秋冀陽擊殺時,竟然憤不顧身的要到山上去,女兒跑得急,他攔阻不及,就晚了那麼一步,女兒跌了一跤孩子就流掉了。
那時候他心裡直詫異,女兒什麼時候是個熱性情的人,知道小郡主及秋護衛出了事,不顧自己肚子裡的孩子,趕着上山一探究竟。
誰知事情全然不是自己想的那般。
“雨菲是你的女兒,你到底有沒有把她放在心上。”
“雨菲是何忠那個蠢貨的女兒。”汪金枝不遜的看着老父,似乎在等着他訓斥。
“她是你的親生骨肉。”
“哼!”那一聲冷哼,讓西廂外的雨菲哭斷了腸,可是表弟的手摀着她的嘴,摀得死死的,不讓她發出聲音來。
雨菲伸手去撥汪興的手,瘦弱的汪興卻一個使力將她拖走。
汪大同聽到了屋外的聲響,他不由看女兒一眼,汪金枝彷佛多年積累的怨氣,一次爆發了出來,汪大同重重的嘆口氣,轉身離開西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