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次間裡,皇帝和老寶親王兩人坐在窗前的大炕,隔着一張黑檀木炕桌,老寶親王這方的香幾放着青銅瑞獸香爐燃着龍涎香,皇帝那邊的花幾則放了白玉瓷瓶,裡頭插了幾枝紅梅。
老寶親王嘆了氣後,低頭看着手中的甜白瓷茶盞,皇帝則道:“你進宮來,就爲了跟朕面對面枯坐?”
“自然不是,只是臣弟,不知從何說起。”
“需要朕給你起個頭嗎?”皇帝挑起眉問。
老寶親王擡起頭,滿是期待的看着皇帝,讓皇帝看了實在好笑。“你還當真啊?”
“唉就知道沒那麼簡單。”老寶親王嘆氣。
“不知從何說起,就想到什麼說什麼。”皇帝不想再枯坐下去。
老寶親王慢條斯理的掀起茶蓋,颳着茶麪上泡沫。“平遙公主的女婿,就是朱鵬雲的兒子。”
“朕知道。”皇帝淡淡的回答,倒把老寶親王嚇了一大跳。
“皇上知道?”
“嗯。這個小子自以爲了不起,走南竄北的,拉攏了不少人,鎮方,朕的天下,自不止天佑和平珏兩個御史。朕還有不少暗探。”
見皇帝似要說些隱密之事,老寶親忙揮手道:“您別跟我說那些臣弟不能知道的事兒,臣弟一點興趣也沒有。”
皇帝一曬。“說吧你們父子幾個還查出了什麼來?”
老寶親王深吸了口氣,緩和一下情緒後:“臣弟有罪,明珠她並非天佑的血脈,還蒙皇上封了她公主的身份……”有了這個頭,接着說下去,就順多了,老寶親王倒豆子般將所有的事全說了。
皇帝面無表情,伸手探向已冷的茶盞,揚聲喚了內侍換過,待內侍奉上新沏的茶退下之後,他方纔道:“我早知那丫頭不是咱們家的。”
老寶親王雖早與兒子猜測皇帝已知此事,還是瞠大了眼看着皇帝。
皇帝嘴角一勾露出笑容:“你們難道從沒想過,皇后爲何從不曾宣蘇氏母女進宮?”
“是覺得奇怪過。”可沒想到在那麼早的時候,皇帝就知情。
“你……你怎麼就沒跟我說一聲?”氣急敗壞的老寶親王重重的一拍炕桌,整個人幾乎要越過炕桌撲向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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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雙手一攤:“這可不是我不說,這種事情,你讓當哥哥的怎麼說?”
“可你,你可以提醒一下吧?”
“逢年過節天佑小兩口和孩子在寧州就算了,但你們每年進宮朝拜,怎麼就從沒想過,她們兩母女,何以年年都進不了宮?”
呃……老寶親王別過臉,有些難堪的避過了皇帝的質問。
是啊這麼明顯的問題,爲什麼蘇千靈進不了宮?因爲她根本不是朱天佑的妻子,沒有誥命在身,怎麼進宮?那時他答應蘇家,讓兒子與蘇千靈圓房,可沒答應他們,若有孩子,就當嫡出子女,反正他們只要讓自家女兒有個一兒半女傍身,根本不計較名份。明珠生下來,名不正言不順的,蘇千靈沒向朱天佑的妻子柳依依敬茶,依禮,連妾室都不算,明珠在府裡雖是大郡主,但沒入祖譜,更沒入宗祠,因此她沒有親王女的郡主誥封,她也進不了宮。
“我怎麼都不知道……”老寶親王訥訥不成言。
皇帝也很無奈。“朕怎麼知道你不知道。”
“那她的公主封號?”
“要是之前,朕可能留她一條命,讓她風光出嫁,但現如今……”皇帝搖搖頭。“看來只能另擇一人嫁鄂青烈了。”
老寶親王默然,終究是看着她出生的,情份不一樣。只是……明珠終究還是被她的母親教歪了,心思不正。
皇帝看着老寶親王,問:“朕有法子可保她一條小命,但,她得隱姓埋名,一輩子爲朕做事。”
“什麼法子?”老寶親王睜大眼,緊盯着老寶親王看。
“瞧,你看着出生的,你待她特別好,你別忘了,當初可是她拿着竹子捅了映柔一記,映柔纔是你的嫡親孫女兒,難道你不想爲映柔討公道?”
“臣弟自然想爲孫女兒討公道,只是,真正該論罪的人,是那個嬤嬤纔是,臣弟查問過,明珠是壞,可是先拿竹子捅人的,是那個嬤嬤,然後她硬抓着明珠的手再捅上一次。”
“你放心吧朕需要一些暗樁,她的孃親既曾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稱,想必長得不差。”皇帝這番話等於表示了明珠日後的生活,不可能再是高高在上的郡主,而可能是以貌侍人……
“至於蘇家和蘇千靈……等你們處理好後,看要如何做,再讓人跟朕通個氣兒。總之這件事,寶親王府的名聲……”
“臣弟明白,謝皇上恩典。”
※
儀風院正房,元嬤嬤心不在焉的爲蘇千靈梳髮,蘇千靈看着鏡裡的元嬤嬤,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她。旁邊的穿著掐牙天青比甲的大丫鬟有些不知所措,她朝另一個穿玫瑰紅比甲的丫鬟看去,那個丫鬟正目不轉睛的看着蘇千靈和元嬤嬤。
藉着拿首飾盒,穿天青比甲的丫鬟走到後者身邊。“元嬤嬤這是怎麼了?”
“不知道。”身着玫瑰紅比甲的丫鬟低下頭,對她道:“青青,我昨兒去管事嬤嬤那裡領芙苓片,看到元嬤嬤跟一個眼生的小丫鬟在說話。”
“她看到你了?”
“沒有。我遠遠的瞧見她,就繞路回來。”她頓了頓,“她跟那丫鬟說話的樣子,就像我們剛進府時,她哄我們那副德性。”
青青想了想。“紅玫,咱們院裡差使的人手都夠了吧?”
“何止夠,都多出人手了。”紅玫冷嗤一聲。“大郡主那兒被遣出來的,除了被賣掉的幾個,還有被送回蘇家去的,其餘的都往咱們這兒擺了,就不知道這些多出份額的人,月錢誰給?”
“這就不曉得了。反正咱們的月錢不會少就好。”青青聳聳肩,轉過頭悄悄的看了元嬤嬤一眼。“這老虔婆就會討好賣乖,哼”
紅玫徑自低頭爲蘇千靈挑首飾,然後捧到鏡奩前。“主子,您瞧瞧,奴婢挑的可好?”
蘇千靈收回打量元嬤嬤的視線,低頭瞄了眼紅玫捧着的托盤。“嗯。你們兩個在說些什麼?吱吱喳喳喳的。”
紅玫擡頭看了青青一眼。“奴婢們在說大郡主腳傷不知何時會好。”
蘇千靈聞言臉色一沉。“元嬤嬤,你去看過大郡主了嗎?”
“呃……”元嬤嬤怔了怔,“奴婢今早還沒去探望大郡主。”
蘇千靈瞅着她,元嬤嬤垂下眼,“奴婢這就去。”
“紅玫你去。”蘇千靈指了紅玫。
“是。”紅玫曲膝應諾。
青青以豔羨的眼神看着紅玫離去,蘇千靈冷冷的瞄了元嬤嬤一眼,見她仍怔忡着。“我可沒有一整天的時間等你回神。”
青青推了元嬤嬤一把,元嬤嬤纔回過神來,看到蘇千靈看着自己的眼神,悚然一驚。
“你們都下去吧”蘇千靈讓青青將侍候的丫鬟全帶下去,等到屋子裡空無一人之後,她纔對元嬤嬤道。“說吧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元嬤嬤雙腿一軟跪伏於地,心下一片冷涼。
※
安竹與安菊兩領着小丫鬟進屋裡來,小小和秋冀陽正坐在臨窗的大炕上,安竹讓小丫鬟換上擺了早膳的炕桌。
用過早膳之後,小小讓人沏茶給秋冀陽。
“翠芳還好嗎?”
安竹一早已去探望過,見夫人問起,忙回道:“安梅姐姐道她昨夜有發熱,不過一早就退了,奴婢讓與翠芳相好的小云去幫着照料她,安梅姐姐回房歇息了。”
“嗯。”
“翠芳怎麼了?”秋冀陽喝着茶,邊問。
小小便將昨夜說好的說詞,在衆小丫鬟跟前說了一次。“說來都是我不好,不該聽了哥哥說那脆餅好吃,就讓翠芳出去買。”
秋冀陽安撫她。“那也不是你的錯,只能說你沒口福,這樣吧一會兒大師兄過來,讓他派人去買,你讓翠芳去,也不知她買是不是大師兄說的那家。”
小小點頭,眉頭總算展開來。
安菊幾個便掩嘴輕笑。“昨兒就勸您別心急。”
小小不好意思的抿嘴輕笑。
屋外小丫鬟們請安的聲音。“小王爺安”
“哥哥回來了。”
“正好,讓他叫人去給你脆餅回來。”秋冀陽笑道。
小小瞪他一眼。“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朱平珏進門,知道小小爲了嘴饞,派丫鬟出門去買,結果丫鬟失足落水,將買來的脆餅給丟了,頓時有些說不出話來。
安竹和安菊深怕小王爺拆了小郡主的臺,忙藉要爲小王爺沏茶,將連枝她們帶出來。
連枝見着小王爺,簡直像是蜂見着蜜般的癡迷,呆怔着站在原地,動也不動。安菊上前猛力一拉,她才如夢初醒的回過神來,看清眼前對自己怒目而視的安菊,不由火上心頭。
“你好大的膽子……”
“連枝你在幹麼?”同房的小丫鬟見她竟敢對安菊出言不遜,忙拉她一把,開口爲她圓場子。“安菊姐姐,您別惱,連枝昨兒個晚上沒睡好,這會兒有些犯困”
安菊也不想這時爲難連枝,擺擺手就算揭過,不過仍是提醒了一句。“別忘了你這會兒是在侍候主子,不是給你犯困的時候。”
“是。”出面解圍的小丫鬟,拉着連枝給安菊賠禮,連枝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忘形了,慌張的跟安菊賠不是。
安菊告誡她幾句,就讓她們出去。
朱平珏瞄了她們一眼,悄聲的問:“那丫鬟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