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嬤嬤被大太太這麼一說,給噎得面紅耳赤,她進秋家莊至今,從沒把自己當秋家的下人看,此刻被大太太的話擠兌,訕訕的不敢言,倒是拾兒直着脖子,衝着大太太喊道:“我們是顏姑娘的人,姑娘出嫁我們當然要跟出着去”
拾兒急了,她很清楚自己是死契,若是不能以顏荔蓮的陪嫁丫鬟身份離開秋家,她只能待在秋家一輩子,終身都由秋家的主子來發落。
顏嬤嬤此刻頗爲懊悔,不該這麼早捅破那層紙,應哄着顏荔蓮,點她們陪着她一同出閣纔對,可她忍了這麼多年,日日按捺着性子,侍候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賤丫頭,好不容易秋老太太撒手不管出遠門,家裡這些太太們忙着過年,她才放大膽子縱着拾兒,一起對付顏荔蓮來。
思及此,她惡狠狠的死瞪着芽兒,午後就不見芽兒的人影,可前腳她突然出現,後腳大太太和三太太就着來了,她們正忙着,如何有閒暇來香荔院?她低下頭暗暗回想,自己方纔逞一時之快,可有說什麼不該說的事……
拾兒不知顏嬤嬤在想什麼,見她低頭不語,光她一個人能頂什麼用?拾兒上前,對顏荔蓮道:“姑娘,你說句話啊?”
“你想顏姑娘說什麼?”大太太輕笑。“我們方纔進來時,屋裡的情況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拾兒漲紅着臉,咬着脣,一雙眼盡是憤懣直勾勾的盯着顏荔蓮看。
顏荔蓮卻是讓大太太的大丫鬟圍着,瘦削的臉上,那雙眼看起來顯得非常突兀的大,她坐在榻上,手指緊緊抓着一個大丫鬟櫻桃紅的衣袖,怯怯的透過縫隙瞧着拾兒。大太太和三太太見了,不由暗歎口氣,她們對顏荔蓮的印象甚差,因她慣會在秋老太太面前賣乖,但對其他女眷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紆尊降貴的姿態,幾曾見過她露出小女兒怯懦的模樣。
進門時的那一幕,實在叫人見了心驚,顏嬤嬤和拾兒絲毫沒有身爲秋家下人的自覺,就算她們真與顏荔蓮有血緣之親,但在秋家莊裡,顏荔蓮是客,而她們是僕,在秋家莊對貴客如此不敬,大太太想了一下對三太太低語幾句。
三太太點頭,顯見是同意了大太太,大太太讓人喚了掌理內院人事的管事媳婦進來,指着顏嬤嬤和拾兒道:“她們二人對上不敬,按家規應如何處置?”
“回大太太話,對主子不敬杖十。”
“對客呢?”
“杖二十。”
“嗯。杖責之後呢?”
“就看主子們的意思,看是要送到莊子上去,還是找人伢子發賣出去。”
“大過年的,我看就先讓她們領杖責,待莊子的管事們來送年禮,再讓她們跟回莊子去。”
“是。”管事媳婦朝自己帶進來的粗使婆子使了眼色,命她們將人帶下去,顏嬤嬤跟拾兒兩掙扎不休,尤其是拾兒,嘴裡還不斷嚷着:“我不服,憑什麼要打我,我沒做錯事情。我沒對主子不敬,她是我妹妹,我做姐姐的教訓妹妹,有什麼不對?”
顏嬤嬤聽她這麼一嚷,呆滯的看着拾兒。
大太太對自己的大丫鬟點頭示意,那丫鬟上前狠狠的甩了拾兒一掌,清脆的肉擊聲震呆了拾兒,她不敢相信的瞪着那丫鬟。“你打我?”
“就打你主子在這兒,有你出言不遜的份兒?渾說顏姑娘是你的妹妹,顏姑娘的父兄皆是官身,你一個賣身爲奴的丫鬟,指着她說是你妹妹?就算真的是吧你可是賣身秋家的丫鬟,顏姑娘是秋家的客人,就算她是你妹妹,就算她真做錯了事,也容不得你在秋家莊裡撒潑。”
“尊卑有別,更何況你方纔那副凶神惡煞要撓花人臉的樣子,像是個爲人姐的教訓妹子嗎?”大太太冷冷的道。
猶如一盆冰水從頭淋下,拾兒不是傻蛋,當然曉得尊卑有別,聽大太太的意思,是明知她也是顏家的女兒,還是要把她當丫鬟對待。
顏嬤嬤頹喪的垂着頭,秋家是秋家,可不是顏家,秋家花了錢買下她婆孫兩,自然是拿她們當下人看。
大戶人家裡,多的是外室生的兒女被領回去當下人的,連在自己血脈至親的家裡,都會被人使喚着做事,稍有不從便拳打腳踢,或是發賣出去,拾兒在顏二爺外祖家時,不就是個當差供人使喚的丫鬟嗎?
都是自己的錯,在香荔院中獨大慣了,也間接縱得拾兒看不清情勢。
當日顏嬤嬤和拾兒領了杖責,被送回住處休息時,正巧與顏家的管事前後腳進香荔院,顏管事看了她們兩一眼,面無表情的越過她們兩躺的春凳快步離去,顏嬤嬤畢竟年紀大了,大太太特別交代,雖然領的罰一樣,但下手輕點,只是二十杖打下來,還是讓這些年養尊處優的她,狠吃了苦頭。拾兒眼見平日替二爺來吩咐她事情的管事只冷冷瞧了自己一眼,不免有些急切的揚聲要喊住她,偏偏她領罰時咬着了脣,現在是臀部疼如火燎,嘴脣也疼得緊,一時片刻竟是喊不出來。
擡着春凳的婆子纔不管她們祖孫兩想什麼,只管將人丟下好交差,飛快的擡着人進東廂,將人放到臨窗的炕上後就走了。
顏嬤嬤不只皮肉疼痛,是連筋骨都跟着痛,忍着撕心裂肺的疼,她張口嘴想喊人,就見兩個年約十歲的陌生小丫鬟端着木條盤子進來。
“顏嬤嬤,拾兒姐姐,大太太讓我們來侍候你們上藥。”兩個小丫鬟聲脆如黃鶯,齊聲言道,言畢就動作麻利的爲她們褪去下身的衣物,天冷,那皮膚接觸涼寒之氣迅速繃緊,一條條鮮明的紅印,兩個小丫鬟咬着下脣皺着眉頭,快速撒上藥粉,也不管有沒有均勻,就將她們腳邊的被褥拉起爲她們蓋上。
顏嬤嬤見她們兩個年幼心善,心中一動張口欲言,就聽到外頭有人喊她們。
兩個小丫鬟丟着托盤和藥瓶,一前一後的跑出去了。
不一會兒就見到顏二爺給的四個丫鬟,與世子派來的三個丫鬟穿紅戴綠婀娜多姿的走過東廂外的遊廊,芽兒她們幾個已不見人影,整個香荔院裡,進進出出的全是顏嬤嬤不熟悉的丫鬟與僕婦。
隱約的聽到了正房傳來哭聲,應該是顏荔蓮在哭吧
她有什麼好哭的拾兒心想,進世子府爲妾,到底還是安享榮華啊她呢滴水成冰的大寒天裡捱了二十杖,就算好好將養,也得落得一段時日沒得好睡,更何況她們是下人,是奴僕,領了罰最需要人幫忙照料的,可是香荔院裡,相熟的人全都不見了,唯一留下的顏荔蓮根本不會理她們的死活,顏嬤嬤此時真真悔了
拾兒強撐起身子往外瞧,剛好看到顏管事卑躬屈膝的對大太太說着話,大太太點了點頭,顏管事指着東廂又說了幾句話,大太太跟着轉頭看過來,拾兒忙伏下身子,再擡頭,院子裡早已不見大太太和顏管事的人影。
拾兒思忖着顏管事對大太太說什麼呢?
隔天一早,顏管事又來了,顏荔蓮身着雪青色大氅,在那幾個嬌媚的丫鬟簇擁下,離開了香荔院,顏嬤嬤想盡辦法,想撬開那兩個小丫鬟的嘴,軟硬兼施就是不奏效,拾兒忐忑不安,總覺得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果然,第三天下午,管事媳婦讓人將她們兩擡出香荔院,直奔秋家莊的東角門,門外停着馬車,木板看來不是很紮實,車門上掛着的藍色鋪棉車簾,在寒風中簌簌抖動,管事媳婦看人把她們安置好,居高臨下的對她們道:“那日,大太太問了顏家的管事,拾兒是不是顏老爺的女兒,顏家要不要把她的身契買回去。”
“顏…顏管事……怎麼說?”拾兒抖着聲問,看着眼前的一切,她幾乎已能猜出答案是什麼了。
“顏管事說,她家老爺的清譽怎可任人污衊,要求大太太嚴懲那胡亂攀親之人,大太太道已經就冒犯貴客處置過了,顏管事這才罷休。”
顏二爺將她們兩個捨棄了?
“大太太讓我跟你們說一聲,此去好好的養傷,拾兒年紀不小了,等傷好,就央莊頭幫你許門親事,至於顏嬤嬤,既然是血脈至親,想必拾兒姑娘成親之後,也會好好奉養纔是。”說完便轉身下了車。
拾兒呆怔的聽着管事媳婦說話,顏嬤嬤老淚縱橫,拍着趴在自己身邊的拾兒,哭道:“我苦命的拾兒啊你的命怎麼這麼苦啊”
車伕掏了掏耳朵,揚了鞭駕地一聲將馬車駛離秋家莊,拾兒和顏嬤嬤算計顏荔蓮,要將她拉下來,拾兒好頂替她的位置,爲顏家爲自己結一門顯親貴戚,萬萬沒想到,顏二爺豈容得了她二人算計,三下五除二的,將人甩給秋家莊去處置,顏荔蓮在幾個千嬌百媚的丫鬟環伺下,住進顏二爺準備的宅子,就等着開春出閣。
大太太幾個人終於把顏荔蓮給送出府,沒有人注意到四爺情緒低落了幾日。
終於,要過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