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人總說伴君如伴虎,我這又是哪裡惹到他了?!如雲看着案板唉聲嘆氣。棉花糖的晚飯不是王府裡精心烹製的炸魚或者紅燒魚,只有加了少許鹽的水煮魚,腥味飄出好幾裡,好在它是個皮實的貓,吃得毫不嫌棄。
“放下便好!”王爺端坐在書案前寫着什麼,頭也不擡。
“王爺這是……”
“嚴楞經,兩遍,需上交。”
“兩遍?”如雲脫口而出,嚴楞經字數不少,依着她的性子估計三天三夜都寫不下來。
趙縝終於擡頭,深深地望着她,“王爺王妃各一遍。”
“啊?!”如雲自知失言,立即說,“哦…我……我稍後就……”
“不必!晚膳放下,出去吧!”他低下頭,不理她了。
收拾了碗碟,如雲驚喜地發現在櫥櫃的下部,還有兩格,每一格都放着七八個圓圓的罈子,打開一看是各種醬菜,另一格是酒釀,她忍不住喝了一口,口感甘甜回味綿長,她心下一喜,抱着一罈就出去了。
一個下午,她不是在收拾東西就是在準備晚飯,莊子的後半部分還沒有去過,此時晚霞滿天,風是溫熱的,夾雜着草本植物的清香,那是她最喜歡的味道,乾爽又有活力,果樹很多,顯然是經過精心劃分,有矮一些的有桃樹,葉子綠得討喜,紅紅白白的果實包藏在葉間,個頭還不算很大,但香味已經非常明顯。再向前走一些是一片枇杷樹,不高不低,枝丫掩映間枇杷果只有零星幾個,看上去也不十分飽滿,想來已經被採摘過一輪,再向深處走去,是橘子樹,高度和枇杷樹差不多,果實很大,但都青澀,這些果樹均圍繞着田莊主屋栽種,向外延伸開去,所以一片清涼,她走着走着,繞了一個彎,映入眼簾的是大片梨樹。
其中一棵長得高大茂盛,正好挨着莊子最裡的一排房子,黃綠色的小梨子點綴其中,枝椏生的很長,她怔怔地看了許久,眼底一陣溫熱,眼淚就這麼淌了下來,她腳尖一踮,一個飛身翻到屋頂上,伸手撫摸着梨樹的樹幹,像是許久不見的愛人,腦子裡閃過一個帶着笑意的聲音,對着17歲不到的她說:“如雲姑娘,你知不知道,明天一戰,說不定我呀,得缺胳膊少腿,!如果我有命回來,你還是嫁不出去,就嫁給我吧?”
那時候的她是怎麼回答的?既沒有像以往一樣當做沒聽見,也沒有惡狠狠地瞪回去或罵或威脅或出手,只是用很輕的聲音問了一句:“還不知道你叫什麼?”
對方像是一愣,隨後輕快的聲音從高處飄下來,“我叫鄭北堂!你這是答應我了嗎?”她離開得飛快,倚在樹上的人大笑起來,身形抖動之間,一樹梨花簌簌地落下,留下一地雪白。
只可惜那天之後,她今後再也沒法見到那個人,真心也好戲言也罷,那個在她15歲末遇上然後一頭撞進自己心裡的那個人再也沒法再見了。她仰臉喝下了所有的酒,然後將頭埋進膝蓋間,抑制不住地大哭起來,晚霞收斂了光輝,四周都暗沉了下來。
趙縝的嚴楞經抄完了第四卷,他揉了揉發酸的指節,喚人去上壺茶,答應他的只有自己的回聲,他才猛地想起此時是沒有人的,好在他在廳內找到了茶水,又自己點了燈,晚間的風帶着涼意吹得他有些冷,他喊了好幾聲如雲,均沒有迴應,他走到臥房,見被褥鋪得整整齊齊,又將次臥,客房都找了一遍,依然沒見到半個人。
他有些急了,又喊了幾聲,突然心頭一動,上了三層,那裡空置,但視線極好,能看到遠處的田地,驀地,他看到了北面屋頂上一個白色的身影,如雲今天穿的是白色中點翠的長裙,那顏色在月光中顯得更加蒼白,他一個翻身竟直接從窗臺飛出,穩穩地落在側邊的屋頂上,他身形輕盈略略幾個回合便到了如雲所在的位置,看着高大的梨樹,他也微微有些訝異。
如雲側着身子已經睡過去,抱着酒罈,呼吸均勻,他幾不可查地鬆了口氣,彎下腰將酒罈拿遠了,她的臉露出來,帶着酒後的紅暈,眼角還掛着淚痕,他輕輕推了推她,如雲皺了皺眉頭,不情不願地睜開了眼睛,朦朦朧朧之間,她看到了一張熟悉而好看的臉,面有憂色。她不自覺地輕聲道:“我…答應了。”
聲音太小,趙縝沒有聽真切,他扶着她坐起來,“親耕日竟然睡在屋頂上,王妃竟然是個酒鬼!”她全身軟綿綿的。此刻顯得極爲乖順,他忍不住緊了緊胳膊嗔怪道:“你在哪找到的酒?都不給本王喝!”她漸漸清醒,“親耕”“王妃”“本王”這些字眼猶如一道道驚雷瞬間將她拉回現實,她知道自己說了什麼,一陣慌亂,直接從他懷裡掙扎出來,半跪着低頭磕磕巴巴地說:“王爺恕罪,王爺恕罪。”
他對她的反應有些吃驚,就收回了手,站起來說,“太晚了回去吧。”見如雲還是低着頭沒有動,又說了聲:“你自己起來, 我不碰你。”她擡起頭看着他,眼裡有點點水光。趙縝很輕很輕地說:“本王恕你無罪。”
如雲站了起來,剛纔睡得久了,半邊身子又麻又僵,剛勘勘挪動一小步,碰着了那個酒罈,一陣滾動聲,“咔嚓”一聲掉在牆外碎了,這一聲在寂靜的環境裡顯得格外清晰,他轉身,看着不動的如雲,“那我先走了。你自便。”風已經吹了一陣又一陣,她看着他沉靜的臉,以及被風吹起的衣襬和長髮,想到下午他的樣子,心下一動很想很想向他走去,可惜全身僵直着,第一次,她向他伸出了手。
他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沉默。
她心裡一沉,一片苦澀,“我動不了,全身睡麻了!你拉我一下!”
“我就這點作用?”他的音量陡然提高
“不願意就算了!你來找我幹嘛!”
他上前幾步,離她只有一臂的距離,生氣地說:“因爲我傻!因爲我路過!因爲我不想親耕日落人口實,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