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縝,表字逍逸,二十三歲,親王中排行第九,當年的四皇子也就是皇上,登基後將其封爲顯王,畢竟是個皇親國戚,傳聞雖多,明面上也不敢太過,只知他的人生,大抵可以分爲兩個部分,一部分在宮內,一部分在民間。
九王生母出生普通官宦之家,在後宮中,實在沒有多少競爭力,身體也孱弱,誕下龍子不到半年,便撒手西去,幸虧當時太后體恤,將還在襁褓中的九王給了中宮皇后撫養,那時太子已立,一個可以說是無依無靠的奶娃娃能有什麼威脅!所以從小被皇后視爲己出,和太子養在一處,感情親厚非常,也算是因禍得福,
十二年前,先皇駕崩,前攝政王趙源勾結外敵作亂,叛軍從東北進犯,皇上年紀尚輕,周圍皆是攝政王耳目,太后一干人等被控制,被逼交出傳國玉璽,傳聞當時皇宮內外一片火海,倉皇之中,只得將時年十六歲的小皇帝和十一歲的九王交給了先皇舊部的幾名侍衛,自此兩人從京都離開踏上了漫漫的逃亡之路,關於這段經歷,皇室諱莫如深,好在十個月後,先皇舊部集結了數十萬人馬捲土重來,將攝政王的美夢震碎,此後皇帝歸位,九王到底年幼幾歲,受此番劫難,死活不願意回京都,待到幾年後纔不情不願地回去。當時天下並不太平,攝政王雖已伏法,但追隨者及邦番四鄰勾結者衆多,常常有死灰復燃的徵兆,朝中大臣大多也是貌合神離,各懷心思。
事實證明,皇帝確實是天選之子,有治國才能,那幾年,他勵精圖治,減免賦稅,又重用武將,增強兵力,還開科舉,提拔了一批無顯赫背景卻有才華的年輕人,幾項舉措下來,深得民心。他甚至將平定攝政王叛亂的那一日,八月初十,定爲“親耕日”,從那日起,連續三日齋戒沐浴,和皇后一起勞動,一切親力親爲,忌藉手他人忌一切娛樂活動,同時也是對他能再回到京都,坐擁江山的感恩。
再後來人心漸穩,之前留下的陰霾一一消除,雖然邊境常常有大小戰爭,但無一影響國本,這種情況下,在太后生辰那日,皇上第一次正式冊封下賞,將過往的有功之臣加官進爵,九王就是在那時被封爲“顯王”,他雖與皇帝關係親密,但無奈其毫無報國輔佐的才能,日日只貪圖享樂,好像受了當年的顛沛流離之苦之後,要一股腦全部討回來似的,還不願意在京都呆着,常常天南海北遊山玩水,美其名曰勘察民意,實則只爲酒色。
最爲轟動的是當年京都“花滿樓”出了一位妙人,名叫輓歌,時年芳齡十七,有傾國傾城之貌,婉轉風流頗有才情,花滿樓一年一度花車巡遊,引來無數青年爭相圍觀,據說這位九王便在人羣之列,對其一見傾心,於那日當晚拍賣,一擲千金,非得一親芳澤拔得頭籌不可,叫價竟高達十萬兩銀子,傳說那日的他競價時雙目血紅像是要吃人,旁人就是再敢肖想也不敢得罪了親王,終於心滿意足攜美人而去。而後不出兩月,此人又四處雲遊身旁已經沒有了那輓歌的芳蹤,一時之間衆說紛紜,但有一點是肯定的:瀟灑的年輕貴公子,貪慕美色又豈會任何一人停留太久。從他一擲千金爲美人的十幾歲,到現在的二十多歲,其他皇親國戚幾乎都已成婚,只有他一人在滾滾紅塵中浪蕩不羈,漸漸淪爲笑談。
甘如雲的人生,其實也可以分爲兩個部分,箇中緣由幾乎沒有人知道,她在家排行第二,比甘雲焰小5歲,比甘雲霄大1歲,甘夫人對兒子的態度和甘將軍如出一轍,越皮實越好,任其野蠻生長,
但女兒就不一樣了,那是貼心的小棉襖,恨不能放在手心裡寵着,所以,當甘雲焰甘雲霄他們成天招貓逗狗,渾身上下髒兮兮跟野人無異之際,她被保護得好好的,周身軟乎乎香噴噴,做什麼都不會被訓斥,對待她的眼神永遠溫柔得要化出水,一切教養都一路向着深宮大院的嬌小姐邁進。
但有的東西是抵擋不住的,當她看到她大哥刀槍棍棒耍得虎虎生風,甘雲霄舞劍時的游龍驚鴻,刀光劍影裡一顆種子便像是紮了根,然後在心裡抽了芽,猶如藤蔓植物一點點密密麻麻地生長開來。覺得胭脂釵環是如此礙事,終於有一天,她卸下了所有,對着甘夫人道,不喜歡,別弄了!甘夫人正欲辯駁兩句,她便說了:“怎麼說我也是將門之後,要是不學武功,萬一叫人欺負了去要如何?!”甘夫人深以爲然,尋了師傅開始教授武功,她孃家姓段,武林中雖然排不上姓名,但有一點特別擅長:暗器。這個技能,再後來甘如雲的再三懇求之下,甘夫人也傾囊相授。
不過那是後話了,所以大家看來,甘家是不可能出得了溫婉大氣的女子了。不過值得一提的是在她十五六的時候也是很在意自己的裝扮的,看着能文能武的女兒,甘夫人滿意極了,她的女兒配得上世界上最好的郎君。
只不過事與願違,她現在怎麼也想不透自己的夫君出生入死保家衛國,怎麼就配了九王那樣的人,皇上自以爲的天賜良緣實在是不敢苟同啊!聽到聖旨之後她就頭胸悶頭疼,活像被迫吞了一隻蒼蠅噁心不已
這其實回想起來,在甘如雲十五歲時,甘將軍有想過給她定親,那天他參加一場婚宴,喝了不少,許是被那喜慶的氣氛感染,回去之後跟夫人一提,將軍夫人手往桌子上一拍罵道:“女兒我就這麼一個,哪能稀裡糊塗嫁人了?你有人選?是哪家公子?多留兩年讓你破產了?“甘將軍沉默片刻,發現夫人說的非常在理,自此再沒提過。
她十七歲時,有人家上門提親,不過那是甘將軍討厭的文官,禮部尚書,他那兒子,生得那叫一個弱柳扶風,滿口的之乎者也,這還行?!甘將軍當下臉色就不太好,回去跟夫人一說,得到一句:“你不是最看不上那些文官!怎麼?那癆病似的樣子能活到你這歲數麼?咱們甘家的女兒就非這個不可了?他成了你的親家,虛頭巴腦的東西你樂意?”說得甘將軍醍醐灌頂,幡然悔悟,忙不迭拒絕了,之後隨着甘雲焰聲名鵲起,尚書大人暗暗鬆了口氣,當年未曾結親的遺憾半點也沒有了。
聖旨是四月初五下的,婚期定在三個月後,宮裡已經算過那是個好得不能再好的日子。不出幾日聘禮賞賜便絡繹不絕地來了,甘將軍被罵得躲在軍營裡當縮頭烏龜,不明所以的大小官員們還偏偏伸長脖子在軍營外等着求見拜會,一時間甘將軍一個頭兩個大。
庚帖是十日後送到甘府的,本來已經沒有那麼難受的甘夫人看了庚帖,氣得大白天裡就躺回榻上,整整躺了一日滴水未進,第二日一早叫來如雲,咬牙切齒道:“把你那死鬼爹和幾個混賬兄弟給我找了來,要麼就等我病死了來參加我的喪禮,要麼就等我親自去軍營裡逮人!“軍營門口是去不得,被送禮道賀的人擠滿,於是她帶了小春和小冬,直直往軍營一隅的鬥獸場去了。
如雲不僅受母親偏愛,也受老天爺偏愛,她生的美,不是那種江南女子輕柔婉約的美,她美得放肆,美的明豔,眉眼之間還帶着些許潑辣,讓人不由得想到開得熱烈的玫瑰花,美則美矣,但帶着刺絕不柔順。
就比如現在,她身着鵝黃色長裙,裙襬很大走得極快,頭上就一個簡單的髮簪全身沒有任何多餘的飾物,尋常女子出門總愛帶着陽傘她卻從來不吝沐浴陽光,走動之間在微微開岔的廣袖中能瞥見其一截手臂,臉上略施顏色,就已動人,美而不自知。
鬥獸場是整個軍營確切地說是整個西關鎮最可怕的場所,那些兇獸得低吼她置若罔聞,守衛不敢攔她,於是她直接衝進了甘雲焰的議事廳裡的書房,這可巧了,她三個兄弟都在,還有一個人站在書櫃邊的陰影裡,她一陣風似的進來,杏目圓睜,對着人指着門口:“有事沒事?沒事出去。”那人估計也是個有眼色的,忙不迭退出去了。
甘家三兄弟大眼瞪小眼,甘如雲看他們的樣子一股無名之火涌上心頭,譏諷道:“好啊你們,躲躲躲!都一起躲到這裡來了!”
“這怎麼能是躲呢?我們本來就常在這。“甘雲峰梗着脖子懟了一句。“行啊,姐你都不怕了。”甘雲霄皮笑肉不笑,“我……我這也有不怕的時候!”如雲冷哼一聲,不屑地瞥了他一眼,甘瘋子一如當年戰戰兢兢,老實閉嘴。“嘖嘖,還是和當年一樣慫!”在場的所有人都如是想。
“孃親病了你們看着辦!”
“什麼!什麼時候的事?”她滿意地看着這三人站起身來。
“從你們躲在在外面開始!”無視三人臉上的愧色,“過了幾天又好了。”
三人臉色稍霽,“不過昨天那該死的王府送了庚帖過來,母親氣得躺了一整天,一早就讓我抓你們回去。”三人又面面相覷。
“這就回這就回!”甘雲霄露出了他招牌的笑臉,“其實吧,我們也是沒有辦法,你想想那日,娘生了那麼大的氣,爹都給罵蒙圈了,咱們能不慌麼?”
“說得輕巧!倒黴的是我!嫁人的也是我!”如雲雙手撐着書桌,對着他們怒目而視。
“所以這對我們來說纔是無妄之災啊!”甘雲焰一開始就不住地點頭,一看有臺階下極快地接了一句,把如雲哽得半天都說不出話來,她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指着他們大吼一聲:“滾!你們愛回不回!”此舉頗有甘將軍風範。
她走到門口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對着甘雲焰說:“對了,你的狗給我幾條!“
“你……你要幹什麼?”
“我嫁這麼個廢物,索性就活活弄死他得了!”一番話聽得三人目瞪口呆,甘雲焰搖頭壓低了聲音,“胡鬧!這是皇上賜婚!”
“姐你太狠了吧!還不如我幫你直接拍死算了!”這是甘雲峰的聲音,
“哥你千萬不能答應!大逆不道大逆不道!”甘雲霄臉上掛着奸笑,搖頭晃腦說得煞有介事。
“閉嘴你們!你們遲早也會有…… 啊!不對,你們三個哪裡會有這樣一天,等着打一輩子光棍吧!”如雲將門重重一關,門口站了一個人,就是那個被她趕出去的,那人向他拱了拱手語氣柔和:“甘小姐息怒啊,木已成舟,已無轉圜 ……”
“呵!”如雲一聲冷笑,“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你懂個屁!”許是那人從未從哪個姑娘嘴裡聽到如此粗鄙之詞,他擡起頭來微微睜大了眼睛,果然長得白淨斯文,一看就迂腐的讀書人,如雲發出了一聲極其不屑的嗤笑,心想要不是今日事情要緊老孃非得賞你幾腳。
“說起來,九王爺也未必就很想娶啊!”如雲本來已經從他身旁走過,聽到這句渾身一震,她深深地看了那人一眼,對方嘴角帶笑一臉平靜,如雲突然沒了火氣,想想也對,點點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