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筠還沒到家門口,就看見霍瑜在府門前左顧右盼,焦急等待着什麼。
她立刻迎了上去,問:“娘,什麼事那麼着急,要我立刻回家?”
霍瑜拉住女兒的手,就快步往大廳方向走去,沐歌看得心驚,在後面張臂護着沈筠。
“你看看你爹,喝了那麼多酒,我怎麼勸都不聽。”霍瑜指着在大小酒瓶中間,滿身酒味的沈眀瑾說,嘆氣聲接連而起。
沈筠皺眉,拍了拍霍瑜的手,然後放開,朝沈眀瑾走去,蹲在他旁邊,把手放在他肩上,“爹,爲什麼喝那麼多酒,有什麼事不開心,說出來我們大家替你分擔。”
她這麼說,身後的霍瑜和沐歌拼命點頭,彷彿用來驗證她的說法。
沈眀瑾掀起眼簾,看了她們三人一眼,繼續低頭喝酒,“你們不用擔心,我很好,就是突然想喝酒。”
“爹,你不會說謊。”沈筠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掩飾。
沈眀瑾一怔,看着她們擔憂的神色,就知道自己有多麼失敗,多麼不會掩藏心底的想法了,“筠兒,爹是不是很沒用,明明就有保衛邊疆的能力,卻當起了縮頭烏龜,走出去感覺那些人都在用鄙夷的眼光看我。”
沈筠認真聽着,原來問題就是出現在這裡嗎。這些問題他們都擔心過,本以爲對沈眀瑾的傷害沒那麼深,原來是他們高估了。
一個人有能力,而被逼迫不能去做某些事,說起來也挺可憐。但她卻認爲這是最好的結果。
“爹何必在乎別人怎麼看,你只需相信你的女婿,一定會凱旋而歸,這份榮耀也有你的一份,你是爲大局着想,他們今天不懂,早晚有一天會明白的。”
“可是,我……”
“爹,沒有可是。與其你在這裡自怨自艾,不如想想有什麼事是你力所能及的?”
“什麼意思?”他怔怔看着自己女兒。
沈筠笑了笑,直接把沈眀瑾從地上拉起,投給他一個帶你去看一些東西的表情,然後拽着他往屋外走。
當兩人走出府門,街上的人投來異樣的眼光,令沈眀瑾覺得愧疚,但女兒就這麼把他暴露在人前,任由別人看着。那一刻,他腦海裡出現了‘逃’這個字。
但是,沈筠的手緊緊握着他,彷彿要給他勇氣,也毫不畏懼其他人投來輕蔑的目光,擡頭挺胸。
他不懂,她哪裡來勇氣站在這裡,可他不能輸給自己的女兒,不然怎麼給女兒樹立榜樣呢。女兒眼中的父親,應該是敢作敢當的男子漢大丈夫。
在門口站了會,等到沈眀瑾適應了眼前的情況,她才說:“爹,亡羊補牢爲時不晚。”
一個時辰之後,沈家門口出現了一排長桌,上面擺放着粥和包子,冒着白色煙霧,熱氣騰騰的樣子,旁邊豎着一個牌子:‘免費吃’。
路人看了看便走開,反而是那些衣衫襤褸的難民,慢慢走向了這裡,有第一個上前去拿,接着就越來越多人。沈眀瑾、霍瑜、沈筠、沐歌,都忙碌了起來,維持秩序,拿碗,發包子,舀粥,分工合作。
他們用燦爛的笑容,給這些從邊疆一路過來尋求庇護的難民一個溫暖。
沈筠把沈眀瑾帶出來不是要他看別人異樣的眼光,而是讓他看看那些坐在路邊難民,告訴他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麼。雖然後勤保障比不上那些戰場廝殺的人,但這是他能夠做的事情。
這消息很快一傳十,十傳百,沈筠他們都有些手慢腳亂,還好附近的人都來幫忙。大家努力做一件事的感覺,真的很好。
沈眀瑾也從這件事上得到啓發,原來不一定要在戰場廝殺,才能幫助他人,在免費發糧食這件事上,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
日落西山,忙碌了一天的沈家人沒有覺得累,反而是臉上的笑容從未丟失過,也是這時候,慕容皓來到了他們面前。
沈眀瑾拉着夫人正想下跪行禮,慕容皓先一步托住他的手,說:“大街大巷的,跪着多不好看,免了吧。”
沈眀瑾還想說點什麼,慕容琛擡手製止了,“方便讓沈筠陪本宮吃頓飯嗎?”
他是詢問的意思,實際上眼底沒有半點別人會拒絕的意思,看着沈筠的眼神隱約有點什麼,但快到讓人抓不住。
沈眀瑾面露猶豫,因爲他的心是真的不希望女兒去,可太子的命令他能違抗嗎,所以他選擇了沉默。
沈筠聽到了,心中的答案也是拒絕的,但不希望看到沈眀瑾爲難,就上前應允了。她離開的時候,要不是霍瑜拉着沈眀瑾,他恐怕要衝上來搶人了。
其實,去也不是不可以,她反正有事要問。可在這種情況下被帶走,就有點耐人尋味了。
當沈筠來到慕容皓口中請吃飯地方的時候,她額上落下一滴冷汗。怎麼又是天香樓!這長安的酒樓只有這間了嗎!她感覺腦袋有點發脹。
進門依舊是向瀾依使眼色,瀾依也非常完美配合,加上她每次來都是以顧客身份,夥計當然不會懷疑。
她和慕容皓來到最豪華的包廂,一坐下菜都陸續上桌。看來是早有準備啊,可他怎麼就肯定,她一定會來?難道還想挾持她來?
一想到這,她不禁打了個寒顫,這人算計得可真深!她來這趟到底是對了還是錯了,能指望問出東西嗎?她懷疑。
“太子請我吃這頓飯夠豐盛的啊。可是,這頓還是我來吧,我還沒答謝太子。關於我哥的事,我真是萬分感謝。”她邊說邊端起桌上的茶,“我以茶代酒,敬太子一杯。”
他咧嘴笑了笑,端起桌上的茶,與她碰杯,“一杯哪夠啊。”
她知道他是在開玩笑,也沒計較什麼,喝了幾口茶便拿起筷子吃桌上的菜,天香樓的菜比別人貴,但味道哪一次來吃都不會變,而且定期推出新菜色。現在面前這一桌,沒有幾張銀票是付不了賬的,不吃就傻了。
“怎麼想到接濟這些人?”他問。
她擰眉,不怎麼喜歡這樣的問題,做善事需要理由嗎,想做便去做就是了。但她沒想過要向任何人解釋,“閒着也是閒着,與其胡思亂想,不如找點事做做。”
這答案倒是令他挑眉,沒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只是閒着?他撐起勉強的笑容,“想夫君了?”
“他有什麼可想的。”她笑着反問。
“丈夫出征,妻子掛心,這很正常,你不用在本宮面前掩飾,本宮理解。”
“說起掛心的事倒真有。”她扯開話題,開始自己來這裡的目的,“我哥的事,有人告訴我,是被陷害的。”她邊說邊藉着喝茶的動作,從縫隙仔細觀察他。
“誰說的?”他立刻端坐好,一副準備聽故事的模樣。
“誰說的重要嗎,重要的是,我現在在問太子,希望太子給我一個答案。”她挑眉說。
他皺了下眉,總覺得她在試探他,可他在她面前有暴露過什麼嗎?顯然一次都沒有,他很小心,特別是在她面前。
“如果本宮說不是,你信嗎?”他反問。
“那太子得再回答我一個問題。”
“你問。”
“太子殺過人嗎,或者命令別人殺過人嗎?”
他怔住了,沒想到她會問得那麼直接,本以爲第一個問題的時候,是見好就收,看來他還不夠了解她。她很聰明,這兩個問題,其實就是一個問題。她在試探他。
“如果本宮說沒有你信嗎?”他先問了一個假設性問題,然後從她臉上看到疑惑,才接着往下說:“在深宮之中,人是很危險的動物,本宮隨時保護自己不應該嗎?”
好熟悉的聲音,越來越熟了!忽然,‘叮’地一聲,她想起來了!蹙眉看了他一眼,她馬上把視線移開,慢慢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看來本宮的答案不是你心中的答案。”他苦澀笑了笑,端起茶一飲而盡。
她緊抿雙脣,什麼話都沒說,頭也不回走出了廂房。
沐歌見沈筠失魂落魄走出來,立刻上前扶住,然後兩人快步離開了天香樓。返回王府的路上,沈筠非常不好,雙手冰冷,臉色蒼白,好像受了很大啊的刺激。她不敢說話,默默陪在沈筠身邊。
回到王府,還沒跨過門檻,沈筠忽然轉身,緊張左右看看,確定沒人跟蹤才鬆了口氣。
“夫人,喝口水。”一進房間,沐歌就給沈筠斟了一杯溫着的水,但沈筠的手抖得連杯子都拿不出,全部灑在了衣袖上,她只好握住沈筠的手,希望給一點點溫暖。
冷靜下來後,沈筠說:“我們都被人算計了!”
“什麼意思?”沐歌怔怔看着沈筠,不解問。
但沈筠沒有回答沐歌,而是起身打開衣櫃,從櫃子裡拿出幾套衣服,“我要出一趟遠門,你給我盯着安晴,一步也不能讓她離開王府。”
假如她的一切都在別人的算計內,那慕容琛此行必定凶多吉少,因爲如果像他說的那樣無能爲力,那慕容皓沒有理由再留一個對自己毫無用處的人。
所以,這次邊疆抗敵,不會如大家所想的那麼簡單。製造一個沙場戰死,比來一場還未必成的刺殺來得快。
兵荒馬亂,最好的下手時機,還不會讓人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