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國交界處,臨時搭起一個帳篷,一邊國家一半守衛士兵。本來也相安無事的,無奈有人總是遲到,令人生氣了。
慕容琛一拳拍在桌子上,冷聲道:“一點誠意都沒有,之前是談就算了,今天是簽名,人卻遲到得更加離譜。再過半個時辰,要是不來,我們就不簽了!”
林宇在門口着急往外看,可地平線上不見人影,空蕩蕩的,他不知道怎麼回覆,於是找了個說出去接人的藉口,開溜了。反正有人肯定不會讓慕容琛生氣太久,他留下就礙眼了。
帳篷裡安靜了下來,沈筠知道這是林宇給兩人找機會,她當然不會錯過,擡手按住慕容琛氣得抖動的手,輕聲道:“很小的事情而已,沒必要生氣,我們可以趁機在上面加幾條內容,這不更好。”
她儘量把事情往小的方面想,令他平復一些思緒,再然後用柔情使他轉移注意力,但這方法容易用,效果去得也快。
“可我們沒有時間了。”他看着她好一會,接着說出這麼一句,擡起頭看着簾子外,眼底滿是焦急。
她沒有再說話,因爲任憑她口才如何了得,也無法令一個心中仍裝着聖上駕崩事情的人完全放鬆。他很緊張,她從他的手上感受到。
她想開口,但發現不知道要說什麼,所以只好回握他的手,彷彿向他傳遞自己的心意。
他身體一僵,慢慢側首,盯着她微笑的樣子,從她眼底讀出了她的想法,不由得扯了扯嘴角,反手握住她的手,與她十指相扣。
就在兩人情深對望的時候,一把很不適合的聲音響起:“慕容將軍,真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近在咫尺的聲音響起,他們同時一怔,緩緩轉首,一張粗眉大鼻的臉印在眼前,兩人都嚇到了。
沈筠抽回自己的手,捂着胸口說;“完顏將軍生活得真無拘無束。”言下之意是他不懂禮數,連問個門都不會。
完顏澈明白她話中的意思,但沒有爭個答案,而是坐在他們對面,“這就是和約嗎?”
說着就拿起桌上的和約看了起來,時不時從和約裡擡眸看看慕容琛的反應,“聽說你們國家先帝駕崩了,怎麼沒趕回去奔?”
本來只是隨口一問,沒有深意的意思,可聽在慕容琛耳朵裡,顯得特別刺耳,他擡手一掌把和約按倒在桌上,“不知道完顏將軍還有哪裡不滿意必須再看一遍?要是還有問題,本王立刻重新寫。”
完顏澈擡首,看見慕容琛雙眸通紅,一副好像要殺人的樣子,撇了撇嘴角,這個事情就掀了過去。但他沒有立刻簽名。
“完顏將軍,你還有什麼疑問!”慕容琛壓低聲音,吼了出來。
要不是在籤的和約,關乎兩國百姓的性命,他才懶得跟完顏澈在這裡磨,可他也清楚,不僅完顏澈的士兵很多受傷,就連他這邊也是。
“沒有,就看看也不行嗎?”完顏澈微笑問。
這笑容,慕容琛不能繼續發火,但留在這裡,他會想起完顏澈剛纔提聖上駕崩的事,於是就鼓着雙腮坐着。
沈筠見狀,朝一旁的林宇勾了勾手指,示意他過來,然後對慕容琛說:“這就交給我吧,你出去透透氣。”
“可是……”慕容琛看了看完顏澈,覺得這人肯定不會乖乖簽名字的,要耗也是他耗着。
“別可是了,我可不想兩國和約籤不了,你懂的。”她指了指他的胸口,表示他正在發怒,不適宜談正事。
和約對他們來說很重要,出不得絲毫差池,更不能在這種時候!她推了推慕容琛,他便起身到外面,但留下了林宇呆在她身邊。
完顏澈從和約上擡首,知道兩人談完了,不由得諷刺道;“你們國家不是不許女人干政嗎?”
她不知道他問這句話是有別的意思,還是真的關心,但要回答的話已經在腦海中形成,只等她張脣開口:“我干政了嗎?和約是我家爺寫的,內容也是你跟我家爺談好的,我從中干涉什麼了?我怎麼不記得?不如完顏將軍給我說說?”
完顏澈還沒有回話,倒是林宇忍不住笑出聲,但他已經極力壓抑了,沒想到還是沒忍住。
他知道沈筠沒嫁入王府之前,刁蠻任性,倒是不知道她伶牙俐齒,聰慧過人,這種不帶一個罵字,卻能堵得對方心塞的話,比罵人更舒暢。
完顏澈抿了抿脣,拿起桌上的毛筆,名還沒寫一劃,他又停了下來。
沈筠一眼便看出他又想作怪,先一步說:“完顏將軍以爲這份和約是你個人籤的,覺得羞愧是嗎?”所以纔會語出傷人,這是保持自己依舊高傲的做法,“我不覺得我們在這場戰爭中誰勝利了誰失敗了,反而是和約讓我們的人民能繼續生活在幸福中。”
完顏澈苦澀笑了笑,說:“王妃真是一個能讓人心服口服的人。”
畢竟能一眼就洞悉對方在想什麼,這種眼力不是任何一個人能做到的,但沈筠做到了。
“那就請將軍簽下自己的名字,爲我們兩國的和平與繁榮。”她微笑指着桌上的和約說。
完顏澈這次沒再有藉口,大筆一揮寫下名字,蓋上隨時帶在身側的官印,重重往下一壓,映出清晰的,蒼勁有力的紅字,“這樣就可以了吧?”
沈筠笑着起身,林宇趕緊把和約收走,免得有人反悔。
完顏澈到離開前都沒有說話,但臉上有着若隱若現的笑容,說明壓在他心上的石頭移開了。
慕容琛、沈筠、林宇三個人目送完顏澈帶着他的士兵離開,直至走出了他們的視線,三人才立刻轉身坐到各自趕路的座駕上,飛快回長安。
雖說已經簽了和約,但畢竟只是一張紙,雙方退兵回最近的邊城,依舊派人在城內鎮守,等過些時日,便可以慢慢進行調離。
慕容琛帶着一部分士兵回朝,日夜兼程趕路,可還是錯過了先帝的葬日。此時,他們因馬匹人員疲憊,在本該距離長安半日就到的地方休憩。
休息了一會之後,沈筠要林宇把慕容琛送到馬車上,然後才命令人啓程。
慕容琛彎身站在馬車的一邊,沈筠坐在最裡面,看見她臉色不怎麼好,才意識到自己爲了趕路,而忘了關心她。
“吃得好嗎?睡得好嗎?”他有很多話想說,最想說的是抱歉,可說不出口,出口的是另一些問題。
她微微一笑,擡手朝他招了招,“你過來,我告訴你答案。”
他來到她面前,她拍了拍大腿,示意他躺下,他遲疑了一下,但在她熱切的眼神下,不由得坐下側身枕在她大腿上。
她輕撫他臉頰,“趕了那麼久的路,一定很累了吧,休息一下。”
一聽休息兩個字,他的神經又緊繃了起來,頭稍稍離開她大腿,“我不累。”
她一把按住他的頭,提醒道:“別亂動,會傷着孩子的。”
聽到孩子兩個字,他乖乖不敢亂動。她的手掠過他緊抿的脣,問:“你願意跟我分享事情嗎?”
“你想知道什麼事?”他枕在她大腿,不敢太用力,怕自己壓斷了她的腿,但她摸着他頭的手好像有魔力,眼皮漸漸沉重。但還不是睡過去的時候!
她傾身,盯着他的眼睛說;“給我說說聖上,他好像對你很重要?”
這是她感覺到的,他從來沒說過。
“我自幼失去父親,聖上待我極好,視我爲兒子。皇子有的,我一定有。每次狩獵都讓我坐在他馬背前頭,他說我的箭法得到了他的真傳。我被其他皇子欺負,他會替我出頭。爲了不讓我受欺負,他教我習武,還請大內高手教我。我能夠封爲王爺,也是聖上在背後推了一把。他說他能給我很多賞賜,卻惟獨欠我一個父親。但他可能不知道,我早已把他當父親對待。”
她靜靜聽着,感受着他語氣裡的悲傷,以及他身體的痛,想盡力爲他分擔一些。
她從小失去父母,爺爺給了她很多的愛,她的童年很豐滿,但她理解失去親人的感受,所以隱忍絕對不是好事,必須發泄出來。
他說出來的每一件事,會隨着說出來而漸漸減輕心中的負擔,這樣人就會輕鬆了些,至少不會在悲傷的漩渦裡,一步也走不出來。
而在長安城內,全城披麻,白色紙錢滿天飛,扛番的太子走在最前面,後面是從高到低的官位排行。送殯隊伍浩浩蕩蕩,在長安城裡轉了一圈,然後纔出了城門。
“慶王爺還沒見人影?”其中一個大臣皺眉問。
“沒呢,聽說在往回趕。”這種事情自然有人會回答。
“我記得早就八百里送信了吧,怎麼可能還沒回來?”
“唉,是啊,誰知道呢。先帝把王爺視如兒子,如今送殯卻不見人。”大臣搖首嘆息。
身後的竊竊私語,慕容皓怎會聽不見,但他不在意,至於怎麼說,那就是別人的事了。
可是,他不喜歡自己算計錯誤,非常討厭!
兩天之後,慕容琛一身沙塵回來,但他第一時間去了先帝的墓地前,跪了整整一宿,而沈筠林宇也陪了一夜。
翌日,慕容琛拖着疲憊的身子去上早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