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穴鑄定下來的那一段歷史,是從11月15日至25日;在此期間發生的事,府太藍得盡全力保證,不發生任何波動改變。
他在這十天內只拿到了“鑰匙”——所以他今夜必須要將它搶到手,再把它放在自己公寓裡的茶几上。
柴司在這十天內,拿到了“傳言”——雖然一想就要乾嘔,但府太藍別無選擇,只好替他把“傳言”從韋西萊死屍嘴裡掏出來。
至於那以後,那個蟑螂頭是怎麼把它拿到手的嘛……府太藍難道還能把他當兒子一樣照顧?
比起親手給他送去,還不如讓巢穴弄死自己算了。
只要讓僞像流出去,以後就看柴司本事了。
除了這兩件之外,其他的僞像……府太藍未嘗不可放手一搏,對吧?
只要11月15日-25日的府太藍沒有把它們拿到手,就不算更改了命運。
他以餘光掃了一眼。
黑方、W圖標、鑰匙中的字母K,正遠遠近近地散落在地上,三點連接起來,正好呈現出一個“人”字形。
不太好辦的是,字母K離布莉安娜太近了,正好是“人”字形左邊一筆的末尾處。
“人”字形尖角上,是W圖標;而離他最近的僞像,是黑方。
“用不了了吧?”布莉安娜忽然說。
府太藍假裝沒有聽懂,目光越過她的肩膀,專注在韋西萊陳屍的房間門口。
剛纔她跟上來得太快了。自己才一撲出來,布莉安娜就緊跟着追了上來……
再加上煙霧仍未完全散淨,房間裡依然是繚繞模糊的一團團白煙,能見度比大廳低多了。
這麼看來,她應該還沒能……
“雖然我不會被腦中念頭殺死,但你的那個僞像也足以叫我失去意識一陣子……你是親眼見過的。”
布莉安娜擡起手,電棍輕輕甩了兩圈,往前邁了一步。
“威力越大的僞像,限制就越大。明明只要放倒我,這裡一切東西都是你的,你卻遲遲不把它用出來……是因爲它暫時用不了了吧?”
府太藍簡直有點惱了。
“既然知道,你還非要說出來幹嘛?”
24小時內最多隻能使用一次,還不是“思緒成真”僞像最大的短板——在24小時冷靜期的基礎上,上次使用時每死一個人,就要再加三十分鐘的冷靜時長。
假如那個戰亂地區的買家,一次性幹掉了一整個軍隊,他就只能看着這件僞像的倒計時在冷靜期間一天天走向結束,直至過期。
以府太藍離開時的安全中心來看,至少有三十多個小時都不能再用它了。
布莉安娜小聲笑了。
“我不喜歡武力,可能打不過你。”府太藍嘆了口氣,說:“所以我有一個提議,或許可以同時滿足你我的——”
布莉安娜注意力切換過來的那一瞬間,清晰得就像有人按下了開關。
他能在獵人圈子裡獲得如此聲名,一次次從巢穴全身而退,靠的並非全是通路而已。
上一個字時,府太藍仍然沉靜而鬆弛,身體一動不動;下一個字,他已像一個被死死壓住後猛然一鬆手的彈簧,驀然朝黑方撲躍出去——布莉安娜猛一激靈,再回神反應過來時,已被他搶出了一瞬間。
儘管快了半步,府太藍卻知道,他拿不到黑方。
布莉安娜一掄手臂,短電棍登時劃過空氣,一圈圈砸開了氣流,直朝府太藍襲來;假如他再多抱一絲絲僥倖,他一定會被電棍砸個正着。
但府太藍卻急急剎住腳步,幾乎像被人抽走了腿腳似的,跌向了地面——他雙手及時在地上一撐,右腳探出去,長長一掃。
黑方被他一腳掃飛了,骨碌碌地撞開了W圖標,滾進了大廳更遠的角落裡。
布莉安娜是一個思維敏捷的人,而且目標清晰、不易動搖;要從今夜搶下僞像,那麼府太藍首先必須擊碎的,就是她的冷靜。
爲此他不惜用上任何手段。
短電棍從頭上呼嘯而過,跌落在身後地上;府太藍擡起頭,衝她輕輕一笑。
“姐姐,你害怕那個東西,是不是?”
他彷彿正握着一隻打火機。
“爲什麼呢?”
府太藍用這一個詞按下了按壓彈簧,恐懼的火花從布莉安娜眼底噌地一亮。
即使只有一點點,也足夠了。
他話音未落,朝黑方落地之處一扭身——其實他根本沒有真正撲上去的意思;身爲經驗豐富的獵人,他一眼就能看出那個黑方的操作方法恐怕很複雜,即使拿到手裡,也不可能有機會研究明白再發動它。
只是這樣一個假動作,卻已牽動了布莉安娜。
她無法剋制住自己對於黑方的恐懼;所以她絕不容許任何一丁點讓府太藍拿到黑方的可能性。 府太藍向後一躍,看着布莉安娜從身前撲過去時,在心底輕輕笑了一聲。
……居民也好,人類也好,永遠是感情與傷疤的奴隸。
他朝反方向一扭頭,在布莉安娜反應過來之前,衝到了反方向上——她隨時可能會掉頭反撲,來不及停腳、彎腰、抓起字母K了;府太藍乾脆一腳將它遠遠踢進了韋西萊陳屍的房間裡。
回頭飛快扔出去一眼,他發現布莉安娜已經扭過了頭——她半個身體低下去,一手攥住了黑方,腦袋卻幾乎像是要從脖子上翻轉過來一樣,從下往上地看着府太藍。
……好像她一時忘記了,她仍處於一具人類身體裡,她還不是居民一樣。
欸呀不好,姐姐這不是生氣了嘛。
府太藍加快腳步,一頭衝進了仍舊白煙繚繞的房間——在他拼命將門從牆裡一點點拉出來的時候,布莉安娜幾乎像一個高速駛來的、人形的噩夢一樣,越來越近,越來越大。
二人還差幾步遠的時候,他終於將門一把合攏了,趕緊一拍門鎖;“咚”地沉悶一聲,有人重重用身體撞上了門的另一側——幸好韋西萊怕死,門板做得堅硬厚實,連搖也沒搖一下。
明知不該,府太藍依然衝着門“哈”了一聲。
“……果真是個小孩子。你不知道嗎?”布莉安娜隔着門,聲音模糊地說:“安全室跟一般房子可不一樣呢。大廳裡有……”
後半句話卻消失了。
有什麼?
府太藍剛要走上去,突然一個激靈回過神。
那個黑方已經在布莉安娜手裡了——誰知道它究竟是什麼功用、能不能穿牆透過來?她是不是在故意引誘他往門邊走?
他現在沒有時間了。
布莉安娜一定會利用這個機會,把大廳裡的W圖形也收起來;接下來,她絕不會任他留在房間裡不管——她一定會想辦法進來。
府太藍急急退了兩步,一擰身,四下搜尋一圈。
他很快從地板上發現了被他踢進來的字母K,一把抄起來,與EY兩個字母一起,塞進外衣內兜裡。
這樣一來,至少保證過去的自己能拿到“鑰匙”了。儘管讓過去的自己拿到鑰匙,也就意味着府漢——
……府漢會踏上那一條路。
當這一個念頭浮起時,他正好看見了韋西萊。
府太藍站在原地,怔然出神了一會兒。
濛濛煙氣裡,韋西萊的眼皮已經被撫上合攏了,不看嘴角白沫的話,他的神色幾乎接近平靜。
他只是躺在那兒,細胞一個個斷了氣,血涼慢下來。沒有靈魂,沒有意識,無法叫世上任何一個人憤怒難過,內疚不安。
府太藍走上去,低頭端詳了他幾秒。
快點動啊,一部分的大腦催促道,這又不是你爸,快點動,快點去找那個能把物體抽成真空壓縮件的僞像——布莉安娜剛纔衝出去得太快了,一定沒有來得及拿它——
另一部分的大腦,卻似乎正沉浸在某種夢境裡,恍恍惚惚地看着一個父親的屍體。
府太藍很快就知道了,布莉安娜沒有說完的下半句話是什麼。
安全室與一般公寓不同;在它的大廳裡,有一個控制面板。
“燈光,電力,換氣系統,和門……”布莉安娜站在他身後,低聲說:“都是由一個系統控制的。”
府太藍總算及時擰身邁步,與她拉開了一點點距離;但短電棍依然戳進了後背裡,電流勃然怒張,絲絲縷縷刺入了肌肉,將神經末梢灼成一片雪白。
他腳下一軟,踉蹌幾步,滾跌在了地上。
*
布莉安娜靜靜地站在房間裡,看着府太藍軟軟委頓在牆邊的身體,一時沒有動。
她不必垂眼看,就知道剛纔府太藍怔怔望着的是什麼。
真沒想到……在他死了以後,竟還能幫上了她一個忙。
好像他躺在這裡,明知自己無用了,卻依然在想,該怎麼幫女兒拖住府太藍,讓女兒順利解決掉他……
布莉安娜摸着自己臉上隆起的笑,心想,要真是這樣多好,真是這樣就好了,真是這樣就不會死了,不是她殺了他是他殺了自己
“布、布莉……”
布莉安娜動作凝固住了。
那個聲音微弱嘶啞,氣若游絲,但不容錯認。
她慢慢地,一點點轉過頭,將目光硬生生地按壓下去,壓在了爸爸青白的臉上。
他的喉頭微微一動,嘴角的白沫破了一個泡。
“我、我要……死了嗎……布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