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中的主角,往往一個手刀就能擊暈敵人,確實是經過戲劇誇張了,一般人很難做到——但無論以什麼標準看,府太藍也覺得自己不是一般人。
謙虛固然是好品性,但自知之明也要有嘛。
十三歲的時候,就有一個好爲人師的居民,把它生着九根手指的一隻手攥成拳頭,壓在府太藍後腦勺與頸部交接處,諄諄教導他:“……想叫人暈過去,就打這兒,知道嗎?知道了?真知道假知道?”
不管他叫了多少次“真知道真知道”,居民依然很不放心。
“我看你不像真知道,這樣吧,我給你來一下——”
等他醒來時,居民的手依然捏在他喉嚨上。
“醒啦?現在知道了嗎?人這個位置啊,是最脆弱的地方之一。你學會了嗎?真學會了假學會了?”
“真學會——”
“我看不像,我再來示範一次。”
府太藍來來回回、昏昏醒醒不知幾次,還以自身體驗了另外好幾個脆弱甚至致命的部位——這麼一直“學”下去,想必只有死人才能畢業。
他當年好不容易纔從那個居民手裡逃出來;如今卻竟對它有幾分感謝了。
府太藍掏出空白卡片,在昏迷警衛身旁蹲了下來。
“以這張臉生成駕照照片,”他一手持着卡片,對準了昏迷警衛的臉,低聲說道。
小眼從樹叢漆黑縫隙裡,幽幽看着這一幕。
浮在空白駕照上的照片,果然是警衛的——因爲府太藍必須用另一隻手撐開他的眼皮,所以照片裡穿着制服的警衛怒目圓睜,好像拍照時才發現按快門的是殺父仇人。
“接下來……你叫什麼名字呢……”
府太藍一邊說,一邊在他身上摸索着,翻出了他自己的錢包和駕照。“馬洛?”
空白卡片允許使用者憑空捏造一個身份,也允許“借用”真實身份;在面對陌生人時,捏造身份就夠用了——比如租車、面對警察時。
但虛構身份應付不了熟人,府太藍必須得把馬洛的真實資料都借用過來,才能不叫後方崗亭裡另一個警衛生疑。
被“身份盜用”以後,哪怕馬洛親媽來了,看着倒在地上的馬洛都認不出來——只有當府太藍再次把“駕照”甩上九次、將其清空,身份纔會回到馬洛本人身上。
正是因爲它能借來身份、方便潛入敵方內部,府太藍纔會從摩根家倉庫裡挑上了它;這麼好用的東西,目前卻還沒賣出去,自然是因爲它有一個巨大短板。
一旦與人產生身體接觸,哪怕只是肩頭稍稍一蹭、頭髮絲輕輕一劃,身份效果就會立刻消失殆盡。
……剛纔從警察手中接過駕照時,可別提他的手指翹得有多纖巧了。
府太藍把警衛扛回車上,捆好、堵住嘴,往車後箱裡一塞。雖然嘴堵住了,但他還是覺得自己應該意思意思,把披薩往警衛胸口上一放。
“請你吃,就算賠償了吧。”
從他身上摘下了槍,府太藍挎起揹包,不忘招呼一聲小眼,重新走回崗亭。
另一個端坐着的警衛,完全忘記了前不久從自己嘴裡說出來的話——不,更準確來說,是他根本沒有意識到——正看着他問道:“你出去幹什麼了?”
僞像真是了不起的東西。
“去抽了根菸,”府太藍說着,將揹包悄無聲息地放在牆外,站在門口,打量了崗亭一圈。
金屬探測器,對講機,電話,幾個監視屏幕……馬洛的崗位就在這兒。
他是值夜班的,一時半會估計還不到下班的時候。
就算下了班,這種基層警衛也跟韋氏莊園牽扯不上關係。
如果自己離開這個崗亭,擅自往莊園內部走,恐怕走不出去十步,一路上的崗亭和莊園內警衛都要得到消息了吧?
格林秘書的聲音,雖然也存在嘴人偶裡,可是離他太遠,夠不着,不能利用格林下指令,把馬洛叫去——用他人嘴巴說自己想說的話,也有個距離限制:最多不能超過一百米。
接下來,該怎麼往裡走?
而且還不知道莊園中那一件假想僞像,究竟是否能看穿“身份盜用”卡片的效果……萬一它還能檢測到武器、裝備或敵意,可就更麻煩了。
真不愧是韋西萊設下的關卡,密不透風,夠讓人頭疼的。
府太藍愁得直咬嘴皮;小眼從桌下的陰影裡探出來,依然盯着他,對另一個警衛的大腿視而不見。
“你站着幹什麼?坐下啊。”另一個警衛說。
崗亭這麼窄,進去坐下,就很可能碰上對方。
“噢,我今天晚上有點乏,我站一會兒,免得睡着了。”
說真話很難,謊話還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另一個警衛伸了個懶腰。“這個班,是夠熬人的。”
“格林秘書之後,應該不會再有人來了吧?”府太藍決定賭一把,看了看時間,說:“自從他來,都過去……過去多久了?”“一個半小時了,”警衛不疑有他。
很好,格林秘書確實來了。要是不幸踩中那個小概率,發現格林秘書沒來,府太藍就只好用槍彈讓警衛閉嘴了。
雖然面色平靜,但府太藍腦子裡已經爬進來了一個居民,正在衝他喊,怎麼辦好呢怎麼辦好呢怎麼辦好呢——
“對了,”他冷不丁直起身體,“有人送披薩的事,得彙報上去吧?”
警衛轉過頭,皺起眉頭。
“他說的地址,分明就是這個崗亭。你沒叫外賣,我也沒叫外賣,但肯定是有人叫了……說不定是有人要利用送披薩的那個小子看看情況。我搞不清意圖,以防萬一,報上去比較好吧?”
府太藍此時就像在濃霧裡開車,車頭燈光只能照亮前方一小截路,還看不清該怎麼把前路走完;但他只能隨着車頭燈光似的直覺,一點點往前走。
“他不是走了麼?”警衛仍有點猶豫。
“應該是走了,”府太藍仰起頭,回憶似的說:“你這麼一說,倒是提醒我了。他前腳一走,我不是後腳就緊接着跟出去抽菸了嗎?可我沒看見他,也沒看見附近有車……他好像一出去,人就不見了。”
“你確定?那可怪了。”韋西萊用的警衛,果然比一般人警覺,抄起電話說:“報上去總沒錯的。”
府太藍看着他按下一個快捷鍵,接通電話,才輕聲說:“用免提,我也能補充幾句。”
“安全中心,這裡是一號崗亭。”警衛對着電話說,“我們這兒剛纔有一個情況,想報備一下。”
“請講,”一個男聲應道。
警衛把有人來送披薩一事說完,安全中心頓時有了反應:“我立刻聯繫附近的披薩店確認。”
送錯外賣,都能叫他們這麼緊張——韋氏莊園裡的弦,顯然繃得很緊。
緊得就要在今晚斷掉了。
“噢,另外還有一件事。”府太藍有了主意,說:“我們兩個不能擅離職守,走得太遠,加上地方又大,所以我們也沒有檢查過,那小子是不是把披薩盒留在附近了。”
另一個警衛看了他一眼。
“你懷疑可能有炸彈?”安全中心馬上問道。
“我也不知道呀,”府太藍打蛇隨棍上地建議道,“要不你派幾個人過來搜一下?兩三個就夠了,我也可以幫手找找。”
莊園警衛來得很快。
一號崗亭與莊園之間有四十分鐘的路程,但只過了不到半小時,府太藍就看見遠方路上亮起了車頭燈。
“我帶你們過去看看,”
等三個警衛下了車後,府太藍主動請纓,“我當時是看着他拐過這個路口的,隔了不到一分鐘,我也出來了……”
他挑了一個看起來最沒威脅性的警衛,跟在後者身邊,走上公共馬路,說:“……你說奇怪不奇怪?格林秘書之前來時,還吩咐過一句,說今晚很關鍵,可能會有人接近……我們是不是分散開找比較好?”
當那個警衛分開樹叢,以手電光梭巡地面時,幾乎是把後腦勺亮給府太藍,等着他動手一樣——此時此刻,又不免要感謝居民老師教得好了。
這一次,他下手又重又狠。
如果警衛能懂事地順勢死去,那自然就方便了,不過可惜,他不太懂事。
換一個身份,已經成了輕車熟路之事;至於昏迷過去的那個警衛,府太藍摘下槍後,把他往樹叢裡一推——夜色裡,看不出來這兒還藏着個人。
一時半會的,他醒不過來。
反正他的身份在自己身上,就算他醒了,跑到一號崗亭,也只會被當做可疑人物驅逐掉——至於馬洛的“失蹤”、可疑人物的接近,自然會被一號崗亭再次彙報上去;但那都不要緊。
一旦府太藍成功潛入莊園,多一些風波、陰影和慌亂,對他來說反而是可趁之機。
就這樣,在十五分鐘以後,他隨着另外兩個莊園警衛一起走回了大門內。
這是府太藍今晚第一次,真正意義上進入了莊園。
“馬洛去抽菸了,讓我跟你說一聲。”他對崗亭裡的警衛笑了一笑,說罷,自然而然地拉開車門,坐上了車。
三個人一輛車,誰也碰不到誰。
另外二人絲毫沒有發覺,同車之人已經換了一個,不以爲然地交談幾句,猜測送披薩的少年到底是什麼企圖。
車子發動了。
韋氏莊園就在前方夜幕下,遙遙等待着府太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