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雙拼視角·雙份安心
柴司這輩子,都沒有像現在一樣睏倦疲憊過。
獵人常說,從巢穴剛回來時,就像遊蕩了千年的孤魂野鬼重返軀殼;柴司此刻卻只覺有過之而無不及,彷彿腦子都成了風乾的枯葉。
每有思考,他都能聽見自己僵沉滯重的神經,乾澀地沙沙摩擦。
剛從黑淵帶中拔身出來、恢復原樣後,他就已經短暫地昏迷過一次了。
是“必須要救回韓六月”這一個念頭,撐着他又睜開眼睛,掙扎着再次走到人形黑洞前;他一跤跌坐下去,一坐坐了兩天,一刻沒有合過眼,一句一句地把韓六月的血肉,從黑淵帶裡領回來了。
難道他還不配休息一會兒?
麥明河來叫他也就算了,內特算個什麼東西?
“滾,”柴司沉沉喝了一聲。
門外靜了一息。“但是——”
他應該感謝有個門板隔着,保護住了他;一般人被頻繁打斷睡眠時,都會起殺心,何況柴司?
“我叫你,你再來,現在給我滾。”
“不是,你不明白,你快開門,我有個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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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司從牀邊小几上抓起手槍,打開保險栓,黑夜裡“咔”地清脆一響,打斷了內特醫生。
“我開門的話,只有一個結果。”柴司低聲說,“你明白嗎?”
他真沒想到,第一個“滾”字居然還不夠,內特居然還不走,讓他多說好幾句話。
內特貪財但謹慎,又很識時務,現在是怎麼回事?
“你不敢聽嗎?”門外的男人小聲問道。“你害怕開門嗎?”
什麼?
“你肯定是想躲在房間裡安安全全地活下去吧,所以你不敢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造了孽,可是你不敢面對,你害怕後果……”
柴司重新關上了保險栓。
不必開槍,開了槍還會震得耳朵嗡嗡響,影響一會兒睡覺。
他要抓住內特的頭髮,一下下將他的臉砸進牆裡,讓牆皮和臉皮再也不分彼此……
柴司走向門口時,腦子裡都嗡嗡作響,眼前燒着一片血紅的霧。
或許是睡眠嚴重不足,那種想要噬人一樣的怒火來得太快、太猛;直到他已走到門口,抓上了門把手,才忽然激靈一下回過神。
他的手從門把上輕輕拿了下來。
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首先一點,內特是怎麼進來的?
剛纔睡意矇矓時,他下意識地以爲,是凱家獵人放內特進來的。凱家有幾個固定合作的醫生,內特正是其中之一,有人認識他、把他放進來,很正常——但是,不可能讓他獨自上樓。
沒有一個凱家獵人,會明知柴司正在睡覺,卻讓一個外人單獨去叫他——連剛救過他一次的麥明河都不行。
凱家大宅一片死寂。
“你一個人?”柴司問話時,使勁按了按眼角和太陽穴。
現在不是疲憊犯困的時候……快點清醒過來。
門外靜了一靜——一個是或不是的簡單問題,卻叫內特終於閉上嘴幾秒。
柴司手勁大,按得自己皮膚都隱隱生痛;睏倦沉重之感,卻也只勉強被驅散了一些邊角。
他下意識地一低頭,看見門把手緩慢無聲地往下一轉。轉到了底,又一點點鬆了回來。
“……開門呀,你不就在門後嗎?”
內特的聲音湊得很近,就像是把嘴脣貼在門縫上說話一樣,呼氣打在門框上,迴響輕微溼潤。
如果自己擡起手,放在門縫上,說不定能感覺到他熱熱的吐息。
柴司當然沒有這麼幹。
他不僅沒把手放上去,他還退後了一步——因爲此時從門縫裡,正響起了一道深深的、長長的吸氣聲。
柴司看不見內特的五官;但在他想象中,窄窄縫隙之後張開了兩個鼻孔,正用盡全力,要把一門之隔後的氣味,全數納入內特身體深處。
他在幹什麼?
莫非門外的並非內特;而是用上了某種僞像的敵人?
躲在門後一聲不吭,不是柴司的風格。放在以往,就算門外是整個巢穴的居民,他也不懼拉開門,以自己的性命迎上去——然而現在不一樣了。
他死了不值一提,但“流言”還在他嘴裡。 自己死了,凱叔就拿不到它了。
這件事八成跟府太藍有關……是衝着“流言”來的吧?
柴司頭腦仍舊昏昏沉沉,僅僅是思考這麼粗淺的問題,已花去了好幾秒鐘;每個念頭,都像拖着泥。
一片寂靜裡,內特冷不丁地問:“這個是你兒時住過的房間?”
柴司一怔。
“……你怎麼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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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說的。”內特回答時,在笑。“是嗎?”
……是的。
在達米安死後,凱叔與海姨仍在大宅裡生活了幾個月;但在他被凱叔接回家以後,柴司的存在,似乎激發了一直靜默在宅子裡的痛苦——海姨無論如何也不肯繼續在這兒住下去了。
他回到凱家後不到半年,這兒就成了凱家辦公的場所。
所有曾經是家的痕跡,都被一下下拔除:他的臥室被剝掉了牆紙和地毯,撤掉了牀頭櫃,掃乾淨了回憶。從五歲到十三歲的“柴司”,像幽靈一樣被驅逐得乾乾淨淨;如今這裡是凱家獵人小憩的休息室。
柴司沒有不滿。因爲順着這條走廊走下去,下一間,也是最後一間房,同樣也被……
他掐斷了念頭。
“走廊最後一間,就是達米安的臥室嗎?”內特冷不丁問道。
他是有備而來的——他想激怒我,這太可笑了,我只會叫他死得連皮肉都變成一團泥濘——
“怎麼不回答?不過沒關係,那個不重要,我有又緊急又重要的事要跟你說呢。”
內特似乎對他的怒意毫無所覺,一迭連聲地催促道:“你不會是已經聽說了一點風頭,所以才躲在兒時屋裡誰也不見的吧?欸喲,欺負手無寸鐵的人時你多能耐呢,怎麼現在遇見點事情,就……”
柴司一把拉開了門。
***
麥明河試了幾次,將咽喉中的硬塊咽回去,努力讓自己的聲氣平靜下來。
她什麼都記得清清楚楚,她知道自己已經走過了八十六年,今年是2026年;她知道自己進入了一個常理之外、名爲“巢穴”的奇幻之境。
眼前這一幕不該出現,卻依然出現了——是因爲僞像?還是居民?
居民沒有幾個能進入人世的吧?
丈夫已經又回到廚房裡,繼續做飯去了。
麥明河不敢貿然跟進去,走到廚房門外,在會吱嘎作響的地板外,就停下了腳。
“……伊文呢?”她顫聲問道。
後一句“你是伊文嗎”,卻無論如何問不出口了。
“伊文?當然還在老地方啊。”丈夫頭也不擡地答道。“你晚上想喝點什麼?果汁還是酒?”
麥明河回身看了一圈。
公寓很小,一切佈置都如五十年前一樣,又沉又笨一部電視機,佔地那麼大,屏幕卻那麼小——新聞結束了,象牙浴皁的廣告,隔了五十幾年,又一次在屏幕上亮起來。
這副情景……應該很危險吧?
只是危險會來自於哪裡,麥明河卻想不出。
丈夫在廚房裡哼的歌,有五十幾年沒有聽過了。
原來她也有過如此飽滿明亮的時候;世界逐漸向好,生活逐漸向好,一切都很熟悉,她不必學習適應,不必什麼事都得詢問年輕人,也不必連信息都頻頻打錯。
麥明河如在夢中,先是去洗手間裡看了看,沒有人。
主臥裡帶輪子、能升降的病牀不見了,恢復成了兩張窄窄單人牀,拘謹對望着,像大多數時候的她和丈夫一樣。
當然,伊文也不在這裡。
雜物間——不,它終於完成了主人的期待,眼下變成了一間嬰兒房。牆面是淺淺的鴨絨黃,一張小嬰兒牀貼牆放着;風吹動玩具風鈴,小嬰兒在牀裡頭,斷斷續續地咿呀發笑。
麥明河知道,這一切都與巢穴有關,不是真實的;但在那一刻,她實在沒有辦法不走上去看一看。
她小心地在嬰兒牀邊彎下腰。
……她找到伊文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