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布莉安娜·被命運訂正的錯誤
她記得六七歲時,自己住在海灣區高層公寓裡,那時父親已經很有錢了,母親還活着。
對幼小的她來說,客廳簡直跟足球場一樣大。
落地窗像是一副巨大的,美得令人忘記呼吸的畫——最繁華、最璀璨的黑摩爾市,在天際與海灣之間,映照成一片人間星河。
她把額頭貼上落地窗,就看見了窗外廣闊夜景;站直身,就能看見自己,以及身後父母映在窗上的倒影。
僅有隱約的一部分,虛晃而不真實。
“別在家裡拿出來呀,”母親正戒備地說。
說話時,母親正遠遠站着,與父親隔了沙發、邊幾和一整塊地毯。“那東西很危險吧?布莉安娜還在呢。”
聽見自己名字,布莉安娜下意識轉過身。
很奇怪,明明她就在一旁,母親也知道她就在一旁,可那個時候,母親好像既記得她在家、同時又把她給忘了——或許是因爲,母親的注意力彷彿身不由己地,被父親手上東西綁架走了,無暇他顧。
“沒事,”
父親好像真忘記她的存在了,對她名字沒有一點反應,只頭也不擡地說:“不啓用它,它就不會對人造成危險。”
“怎……怎麼啓用?”母親問道,腳下並未靠近。
“說到用……就連把它賣給我的那個獵人,也沒有完全掌握它的用法。否則,我想他是絕不會出手的。”
父親雙眼一刻也未曾離開他手中之物,似乎對它深深着了迷。對母親的問題,他答非所問了;事實上,母親在或不在,似乎都不影響他與自己的對話。
他後面說了幾句話,布莉安娜不記得了,只有一句當時並不明白的話,不知怎麼留在記憶裡——“凱羅南好像認爲,我只能在輸入指令後,觀察結果……”
母親聽了一會兒,似乎說了一句“我聽不懂這個”,父親搖搖頭,沒了與她繼續說下去的興致。
“這些東西都危險,別把布莉安娜捲進去就好,”她只堅持說。
“怎麼能叫捲進去?她不瞭解怎麼行?”
父親忽然冷笑一聲。
“她連個兄弟都沒有,說不定以後我打下來的天下,真就只能交進她手裡了。這局面已經夠壞了,她如果再和你一樣,對僞像又無知又害怕,我還不如現在就把家產都捐了。”
母親低下頭,輕聲說:“我也在看醫生啊。只是我這個年紀,確實不容易再懷……”
父親此時倒忽然想起布莉安娜了,像是故意一樣,對她招呼道:“布莉,過來。”
她慢慢走過去,站在沙發扶手邊。
低下頭,布莉安娜這才終於看清楚父親一直握在手中的東西——它個頭不大,不管是尺寸、還是形狀,都與小孩玩的魔方相似;父親的手能將它完全握住。
不同的是,方塊通體純黑。
就像是空間被折斷、被挖空,塌陷下去的一塊正方體黑洞;吞掉了一塊空間,卻很難說清楚哪裡是它的邊界。
它彷彿自有一種吸力,能將人的目光、心神都一路吸入其中,拔也拔不出來;等她再一回神時,好像已經過去幾分鐘了。
“好玩嗎?今晚跟我一起去碼頭倉庫吧。我試驗幾個想法,你也可以瞭解一下僞像的基礎,比如基本操作、性質分類。”
布莉安娜看了母親一眼。她似乎想抗議,但什麼也沒說。
“好的,爸爸。”她在父親面前,會比平時更乖巧,彷彿在彌補自己並非男孩的錯。
韋西萊點了點頭,看不出神色是否滿意。
那時候,他似乎對布莉安娜仍有一定期許。
那個時候,布莉安娜還沒有迎來同父異母的弟弟妹妹,也沒有意識到,自己今後連一個“普通女人”的角色都無法扮演——那個時候,離韋西萊將她從遺囑上除名,還有很漫長一段時間。
布莉安娜年幼時與父親共處的記憶不多。
但她真希望,自己在六七歲那一年,隨韋西萊去碼頭倉庫試驗僞像的時候,要是能夠再多留點心,把他做的一切都記下來就好了。
如果能知道韋西萊是怎麼使用這一個黑色方塊的,她對於今夜除掉柴司,就會更有把握了。
“他確實在‘逆光之間’,”莫蘭道在電話中,聲音懶散:“我找人確認過了。”
她對柴司仍有情分在,布莉安娜知道。
莫蘭道當初剛剛做獵人時,可以說有一半是由柴司領進門的;柴司教她的技巧與訣竅,有一些她至今還在用。
畢竟,假如莫蘭道不是一個會念舊情的人,她也沒法逼莫蘭道去殺柴司了。
布莉安娜倒是可以想象,當她去對付柴司時,會有多少糾結矛盾——莫蘭道每一次情緒大幅波動後,都會像這樣懶散下來;今晚看來是無法指望她出手了。
“你換一個目標不行嗎?”
莫蘭道果然問道:“你目的就是要一個獵人家派,對吧?非要凱家不可?雖然有他遺孀和那幾個孩子盯着,不過收購一個小家派需要的錢,你還是可以動用吧?”
假如只是要消化一個獵人家派的話,那麼確實不一定非要是凱家不可。
但是,柴司卻是非殺不可的。
作爲“巢穴統治遊戲”的最老資格選手,布莉安娜以前完成過一個特殊行動點;它的獎勵是,她可以時不時地,從巢穴獲得遊戲進度提示。
最近一次進度提示,正是19號晚上發給她的,內容很簡單,卻令她實在高興不起來——繼府太藍之後,柴司·門羅果然成了第三名加入“巢穴統治遊戲”的選手。
說意外嘛,真算不上意外。
因爲她看出來了,巢穴似乎很討厭柴司·門羅。
自從布莉安娜加入“巢穴統治遊戲”以來,已經見識過四個選手的來去了——其中一人留下終身殘疾,自願退出遊戲;一個人在巢穴中失蹤,再也沒活着回來;還有兩人,是布莉安娜與韋西萊一起合力剷除的。
從她經驗來說,選手們除非有了極重大的突破,纔有可能出現在巢穴的進度提示裡。
比如說,直到府太藍拿到一件目標僞像,布莉安娜才知道他加入了遊戲;不過她依然不知道,府太藍拿到的究竟是什麼東西——這個情報,目前只有在府太藍之後加入的人才知道。
可只有柴司,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還沒加入遊戲呢,就不斷地被巢穴通風報信——一會兒是他拿到“舌頭”了,一會兒是他加入遊戲了,好像恨不得布莉安娜早點將他殺之後快。
當然,她要殺的目標也不止是柴司。
“巢穴統治遊戲”就像一部絞肉機,府太藍與柴司,只不過是被喂進來的新一波肉。
在柴司之後,應該還有新人……因爲一般來說,參賽人數總在四到五人之間,只要沒人集齊七件目標,死了就再換上新的。
她至今仍未收到第四人蔘賽的提示,是因爲第四人還不存在嗎?
還是巢穴不願意告訴她?
“我自己去,”
布莉安娜走神了一會兒,最終只是簡短地對莫蘭道說,“我帶個東西,自己去解決他。”
不等莫蘭道回覆,她搶先說:“你放心,你今晚不想再動手,我也沒有生你的氣。除非他願意自願退出,否則柴司我必須殺掉……說起來,在這一件事上,倒是我有點對不起你了。”
過了幾秒,莫蘭道才低聲說:“你……你別這麼說。”
她輕輕呼了一口氣。
布莉安娜錯覺自己聞見了她常吃的那一種爽口糖的茶香氣。
“就算他現在身體抱恙,也絕不能對他掉以輕心。更何況,他一離開醫院,就馬上出現在‘逆光之間’這種人多眼雜的地方,我很懷疑,這是他故意放出來的一個餌。如果他有後手,就爲了引你過去……”
“正是要趁他病,要他命,不是麼?”布莉安娜說,“哪怕是一個誘餌,我也願意吞下。我要帶的東西,不是一般僞像,我對它有信心。”
她以爲自己早就認清、且接受了事實;但直到莫蘭道嘆息着,說了一聲“好吧,那你務必小心”,她才忽然生出幾分失落——原來莫蘭道是真沒有打算再出手了。
原來莫蘭道是真決定,讓她自己去應付柴司了。
真是的,她自己也覺得自己這種彎彎繞繞的心態,有點討人厭了;明明嘴上說着一回事,心底卻暗自期盼另一回事。
過去的關係、過去相處時的模式,早就回不來了,她還在幽暗地鬧着彆扭,好像一個要試探戀人到底有多在乎自己的幼稚女孩。
……現在的我,真的很噁心。
布莉安娜近乎麻木地想。
她沉浸在思緒中,一時沒有察覺車子已經漸漸慢下了速度,在一條高樓之間的昏暗小巷巷口,停了下來。
“我們到了,”司機打開頂燈,恭敬地說:“那家酒吧的後門,就在這條小巷前面,格林先生。”
布莉安娜擡起頭,從後視鏡裡看見了一部分自己如今的臉。
一張瘦長白淨,令人厭惡的,男性的臉。
這一章寫之前使勁撓頭,寫的過程中津津有味,寫完之後竟然自覺不錯,叉會兒腰。
雖然發得有點晚了,但是……好、好飯不怕晚……吧……
自己這麼說是不是有點不要臉?
我知道很多人其實都多少猜到了,這一章也不算是地震式大驚奇,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