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岔路的路口。向左走。向右走。」
紀然的視線盯在手機方寸的屏幕之上, 開始痛恨起自己那異於常人的記憶力。其實她的資質在許多方面都很普通,有的甚至差得連神都救不了,例如她可以很清晰地記得蘋果的形狀, 然而筆下畫出來的卻更像只梨;她可以很熟悉某首流行歌曲的曲調, 唱出來卻總是五音不全……周梓枂給她的診斷結論是神經和肢體存在不協調。唯有一點她是異常領先的, 那就是她的記憶力, 尤其是對數字的記憶。
所以當她看見那串依舊存在於自己記憶裡的號碼時, 她的心臟收縮了一下,即使她並不對這通來電感到意外。那日周梓笙在她牀前抱着她流下的眼淚,至今仍刻在她的腦海, 令她感到疑惑不解,甚至隱隱不安。既然兩年前他可以走得那麼決絕, 爲什麼那天又在她面前用男人看女人的眼神看她, 乃至流淚呢?
而周梓笙對她的異常之處, 旗翌晨也已經看出來了,所以纔會問她, 如果他還愛着她,她會怎麼辦?雖然她回答的是,那是一個錯誤必須結束,然而那並不意味着她的心情沒有受到影響。生活的經歷將她養成了一個敏銳的危機主*義者,她直覺地感到, 在她四周存在着一張隱形的網, 正逐漸向她收攏, 而她不敢伸手去碰觸, 怕弄清真相之後會破壞她現在的生活, 所以她只能鴕鳥地等待,等待他找上她的那一天。
手機持續地振鈴, 在不大的病房裡顯得尤其響亮。病牀上抱着李念在讀圖畫書的旗翌晨擡起頭來,看見她盯着手機面色猶豫,惑道:“怎麼不接電話?”
聽見他的聲音,紀然回過神來,心中一顫,腦裡頓時閃過好幾種處理方案。方案一:她可以若無其事地掛掉電話,稱是不認識的號碼。當然這種方法導致的直接後果,就是周梓笙一定會再打過來,到時情況就更加尷尬和惹人懷疑了。方案二:她可以到病房外面去接。但是旗翌晨乃老狐狸化身,她的異樣舉動勢必會引起他的猜忌,而她又不想讓他有什麼誤會。方案三:她可以悄悄地關機。但是做鴕鳥永遠都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今天關機明天關機,總不能天天都關機吧。
於是,她只能故作輕鬆地對旗翌晨笑笑,再硬着頭皮摁下接聽鍵,將視線落到地面,聲音儘量稀鬆平常:“喂……”
電話那端傳來熟悉的嗓音,褪去年少的開朗活力,更添沉穩厚重。“是我。我想見你,現在。”
曾經,他在她的宿舍樓下給她打電話,就那麼一句,她就飛奔着跑下樓,只爲了他想要見她。而現在,他用同樣的一句話做爲他們兩年之後第一次真正意義上交談的開場,到底有什麼目的?紀然摸不清楚,眼尾餘光下意識地瞥了旗翌晨一眼,見他繼續在給李念讀圖畫書,脣邊漾起絲笑容,跟着收回視線,保持自然的語氣:“現在可能不太方便。你有什麼事嗎?”
疏離的語氣讓那頭靜了很長時間,響起一聲沉重無奈的嘆息:“我知道旗翌晨在你旁邊,既然你不方便說話,那就聽我說。我在醫院門口等你,不見不散。” 說完便把電話掛斷了。
紀然僵滯地握着手機,如同被雷劈中一般。他怎麼會知道她在醫院?還知道旗翌晨也在?難不成他在跟蹤她?頭痛地揉揉太陽穴,她只覺事情越來越複雜。如果他知道她在醫院,那也就是說他知道李念的病情。他是什麼時候知道的?是在回國之後,還是……在他們分手之前?
見她接電話之前發呆,接完電話之後依舊在發呆,旗翌晨難掩在意:“誰啊?”
紀然擡眼望着他,臉上綻開安撫的笑容,小心翼翼地答:“周梓笙。”
被戳中死穴,旗翌晨的臉色唰地黑了下來,跟燒糊的鍋底似的:“他找你做什麼?”
紀然走到他身後坐下,抱住他的腰輕聲說:“有點事情,需要見個面。”
旗翌晨輕哼一聲:“有夫之婦和有婦之夫能有什麼事需要見面?不許去。”
知道他脾氣上來了,紀然只好柔聲細語地哄他:“是真的有事。再說我會很快回來的,就一杯咖啡的時間,你就不要擔心了,嗯?”
旗翌晨沉着臉鬆開李念,拖住她的手將她拉到樓梯間,淡冷的眸色充分表明了態度:“不行。現在都幾點了,有事不能在電話裡說嗎?”
紀然握起他的手,纖指靈巧地鑽進他的掌心,在上面輕輕畫着圓圈,耐着性子解釋:“你知道的,我跟他之間比較複雜。我之前已經虧欠過他,所以我不能再繼續虧欠,我跟他之間必須有一個結束,這不是可以在電話裡做到的事。”
旗翌晨抽回手避開她的挑*逗,掌心已然灼熱,眼底卻隔起薄薄的怒意:“要是他不想結束呢?要是他以後總糾纏你呢?你難道每次都要答應他去見他?”
紀然不着痕跡地收回尷尬晾在半空的手,依舊好脾氣地解釋:“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我只知道,我希望讓事情平靜地結束,好聚好散。我真的希望你能支持我。”
“支持?” 旗翌晨挑眉,微抿的薄脣滲着怒意:“不讓你在晚上八點去見對你有意思的男人,就叫做不支持你?”
紀然搖頭:“不是。我知道時間確實是晚了點,但是我保證我會安全到家的,更何況我對他沒有意思,他能怎麼樣呢?”
旗翌晨被她固執地寧願惹他生氣也要去見周梓笙的態度惹惱,眸子裡嗖地點起青焰,聲音不自覺地高了起來:“你能不能不要管他的事?你現在是我的老婆,你只能想着我,不能想着別的男人。”
紀然無奈地高呼冤枉:“我哪有想着別的男人?!我還不是怕你產生什麼誤會,所以纔跟你實話實說的。你以爲,我要去見誰真的必須經過你批准麼?”
旗翌晨收緊太陽穴,咬緊牙關瞪着她:“就算我不同意,你也非去不可?”
紀然耐住最後的一點性子,抓着他寬厚的手掌,認真地望着他的眼睛:“翌晨,我是你的老婆,我冠你的姓氏,我死後和你同葬一個墓穴,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所以你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如果我瞞着你出去,你就高興了?”
旗翌晨的眼神有些許動搖,跟着勾起嘴角,彎出修羅的夜魅:“那你的心呢?我說過,我要你的心永遠屬於我,所以我會將一切可能把你誘離我身邊的因素,統統剔除。” Www▲ TTKΛN▲ ¢o
被他固執的想法激得終於動氣,紀然蹙起眉頭,秀眸含怒:“說來說去,你就是擔心我跟他舊情復燃。你不相信他,總該相信我吧。就算他真的還愛我,甚至他只愛我,我都不可能跟他在一起了,因爲我愛的是你啊。再說,說到擔心,真正有資格擔心的,是我纔對吧。你跟旗璃那麼多年的感情,我還怕你斷不乾淨呢。如果我要你以後都不再見旗璃,你能同意嗎?”
旗翌晨怔住,跟着肅起臉色:“小璃跟周梓笙怎麼一樣?她是我妹妹,不可能說不見就不見。”
紀然嗖地紅了眼眶,恨不能拿大嘴巴抽他,無奈力氣有限,只能咬着下脣道:“在我看來都一樣,甚至旗璃比周梓笙更嚴重。她在你心裡待的時間最長,我怕是連她的零頭都比不上。既然你捨不得不見她,那就不要管我去見誰。” 說完拉開安全出口的門,生氣地跑了出去。
旗翌晨抑制住胸口奔騰的怒焰,臉色鐵青地回了病房,沒有去追。兩個都在火頭上的人,是沒有辦法好好溝通的,只會鬧得愈加不可收拾。不過他始終都想不明白,越想越氣,一個爲了錢而拋棄她的男人,有什麼值得她惦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