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動山搖是什麼?
對薩克蘭帝國人來說那是個修飾詞——帝國人,準確的說應該是薩克蘭人,最喜歡用“地動山搖”來形容大軍經過時,數萬軍團士兵們整齊的踏步,還有嘹亮的吶喊。
就像波伊人喜歡用“勢若雷霆”形容他們的驃騎大軍,拜恩人喜歡用“如火如荼”描述他們漂亮的,揮舞着旗槍連人帶馬全身皮甲的騎士們……曾經。
“轟————!轟————!轟————……”
當那“地動山搖”,猶如滾滾不斷悶雷般的動靜,隨着不斷崩起的雪花而來的時候,血骸谷的守軍表情都不由得緊張了起來。
白茫茫的雪地上,突然出現了大片大片的“黑影”。
數以萬計。
宛若波浪。
“轟————!轟————!轟————……”
震天動地的聲響,連城堡頂端的旗幟,塔樓上的磚石,腳下的積雪…都能清晰的感受到那不間斷的晃動,彷彿是足以顛覆整個世界的力量。
“我…我…我的聖十字啊!”
蘭馬洛斯像是被嚇傻了一樣,望着漫山遍野,從冰川荒原盡頭席捲而來的,猶如噴涌翻滾的洪水般襲來的魔物大軍,嚇得六神無主:
“這…這就是魔物大軍?”
“而我們是唯一能抵擋他們的防線?!”
“就是這麼回事。”
同樣面色蒼白,兩股戰戰的白馬峰伯爵瑞格雷特,因爲緊張而漲紅了臉,連呼氣都變得困難了:
“要麼殺光它們,要麼…被它們殺光!”
“轟————!轟————!轟————……”
作爲拜恩騎士或者說…作爲拜恩伯爵,兩人也並非沒有見過“數以萬計”的大軍是什麼陣勢;四五千的軍隊就能鋪滿一座山頭,上萬人的大軍一眼望去便是無邊無際;而當人數超過十萬……
那就是洪水,是雷鳴,是能推翻一切摧毀一切的力量。
而現在,站在血骸谷山坡最頂端的他們的眼中,那密密麻麻擠成一坨,幾乎是一個挨着一個連半點空隙都沒有的魔物大軍……
起碼三十萬!
“你說殺光它們……”巨大的響聲,幾乎完全將湖心城伯爵的聲音蓋了過去:“我覺得…不如改成怎麼活下去,比較切合實際吧?”
“怎、怎麼?連你這個不怕死的混蛋也知道怕…了……”
神色一怔的瑞格雷爾突然想到了什麼,猛地回頭看向身後的拜恩騎士們。
果然……從大綠海之戰便開始隨洛倫出征的戰士們,此刻也都是一副無比恐慌的表情,一個個的臉頰比地上的積雪還要蒼白。
“嘔——!”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瑞格雷爾望去,幾個戰士似乎是驚慌過度,直接撲倒在地嘔吐了起來。
很快,就像連鎖反應一樣,身後的戰士們一個接着一個撲到下去,或是跪地不起或是趴在戰馬上,身體不停的抽搐着。
不、不好…再這麼下去,不等敵人真的撲上來將自己殺了,全軍上下的士氣就會先一步垮掉的!
“轟————!轟————!轟————……”
地動山搖。
當這個詞彙不再是“形容詞”,而是單純敘述的時候,它看上去可比想象的要可怕多了!
怎麼辦?!
身陷重圍,也看不到什麼援軍,要怎樣才能讓驚慌失措的戰士們冷靜下來?
要怎麼做啊?!
緊握着劍柄的白馬峰伯爵,焦急的看着身後一個個表情無異的拜恩騎士們——因爲他很清楚,自己的臉色也絕不會比他們強多少。
“轟————!轟————!轟————……”
“掌旗官,吹集結號——!”
正當白馬峰伯爵六神無主的時候,一個鏗鏘有力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考:“全軍集結——所有人原地列陣,準備迎戰——!”
詫異的二人猛地回頭,原本應當在號角堡塔樓頂端指揮作戰的洛倫·都靈,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了騎兵陣列的最前端。
“是!”
得到命令的掌旗官不敢怠慢…很快,嘹亮而富有節奏的號角聲在整個血骸谷軍陣各處接連響起。
總算…無論是拜恩的騎士,波伊的驃騎兵亦或者帝國的“黑色城牆”——面對即將到來的大戰,他們還是能緊握着手裡的武器和盾牌,操控着自己不安的坐騎,將目光對準敵人的方向。
儘管他們真的很害怕。
“轟————!轟————!轟————……”
比之前還要巨大的震動,隨着數以萬計的腐屍魔那冰裂般的尖嘯聲傳來。
但戰場上,所有血骸谷守軍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個在血骸谷緩坡前,揮舞着一面黑底金獅子旗,縱馬狂奔的身影。
“帝國人——!”
嘹亮的嗓音在山谷間迴響——如果不考慮有可能引發雪崩的話,倒是能很好的將黑髮巫師的聲音傳到了每一個騎士和士兵的耳朵裡。
“一場血戰就在你們眼前——在這樣生死攸關的時刻,我實在是不想再和你們囉嗦什麼;你們肯站在這裡,就已經足夠說明一切了!”
沉下內心,此時此刻的黑髮巫師反倒是無比的平靜,藉着“超越感知”強化過的視力,他認真的盯着那一雙雙或是驚愕,恐懼,不安乃至激動的眼睛。
他知道這些人害怕什麼,又或者想聽到什麼。
他也知道這些人其實根本不怕死——願意站在這兒,見到魔物大軍的那一刻他們還沒潰散,就證明他們的確有戰鬥至死的勇氣…不論因爲什麼。
他們的害怕除了身體的本能反應外,只是因爲一件事…沒意義。
怕自己死的沒意義,怕失敗,怕成爲家族或者別的什麼的恥辱——對於生活貧乏,沒什麼娛樂的普通人來說,榮譽和信仰,尊嚴這些…有時候真的比活着還重要。
“這是一場我們一生可能也只有一次的戰爭,但對我們而言它和任何一場戰爭都沒有任何區別——勝者生,敗者死。”
“所以不要有任何多餘的想法,我們是驕傲的拜恩人,是薩克蘭人,是波伊人——最重要的是,我們是帝國人;我們站在曾經守護過帝國的戰場上與敵人作戰,這更沒有什麼好害怕的。”
“因爲若是我們的先祖,父輩們能夠用他們的血肉之軀保護我們,讓我們在和平與安逸之中度過一生,我們沒理由做不到,沒理由不能比他們做得更好。”
平靜的話語,讓原本還在驚慌失措的戰士們紛紛認真的側耳傾聽——倒不是因爲洛倫的聲音足夠嘹亮,而是隻有鎮定下來,他們才能在那地動山搖的轟鳴聲中,聽到自己的公爵在說些什麼。
“正因如此,戰友們,袍澤們,同胞們——恐懼是難免的,但我們用不着緊張什麼;因爲我們身旁的戰友將用他們手中的盾牌和武器,用他們的血肉之軀保護我們。”
“我——洛倫·都靈,會用我自己的血肉之軀,保護你們!”
黑髮巫師的聲音,繼續在血骸谷的上空響起,他能看到那些同樣在緊張的,憂慮的,冷靜的看着他的身影——艾茵,路斯恩,道爾頓;還有不在這裡的夏洛特,艾薩克,彼得·法沙……
“我們站在這裡,不是爲聖十字而戰,甚至不是爲了榮耀而戰——我們竭盡所能,爲活着,爲那些堅信我們能夠活着回去的人而戰!”
“所以請你們攥緊手中的盾牌和武器,聽從你們身旁指揮官的指示,遵從每一個命令,盡到你們應盡的義務,完成屬於你們所屬的職責;”
“我無法向你們保證,勝利一定會垂青我們;但應守的土我們已經守住,該打的仗我們正在面對;當能準備的一切都已經準備萬全的時候,又有什麼理由要懷疑自己呢?”
“我們在此與敵人血戰,是因爲我們相信我們能夠贏得勝利——我們堅信憑藉我們的勇氣,信念,團結,足以戰勝我們的敵人!”
“因此…當三十年後,當這場血骸谷之戰的故事流傳在帝國大地上每一個壁爐前,流傳在我們敵人驚恐萬狀,怨恨咒罵的詛咒聲中的時候,我們可以慷慨激昂,倍感自豪的說……”
“那一戰…我無愧於心!”
平靜的話語,在血骸谷中迴盪。
驚恐而冰冷的眼神,重新變得火熱。
“轟————!轟————!轟————……”
悶雷般的巨響聲滾滾而來,好不容易冷靜下來,恢復士氣的血骸谷守軍又開始不安起來,一雙雙眼睛“不自覺”的看向黑壓壓一片的“洪流”。
就在此時,一聲悠長的龍吼,令魔物大軍那恐怖的巨響聲“戛然而止”。
血骸谷的守軍戰士們擡頭望去——張開雙翼的赤紅巨龍格魯姆將鉛灰色的烏雲撕裂,向着那黑色的“洪流”俯衝而下。
“轟——!!!!”
雷鳴之後,降下的是金紅色的火雨!
從東面到西面的盡頭,熊熊燃燒的火柱隨着展翅巨龍的身影橫貫了整個血骸谷——無數還在向着山坡上方狂奔的腐屍魔們在烈焰之中粉身碎骨,猶如冰雪般融化,蒸發。
漆黑的濃煙,與烈焰一併在血骸谷的下方騰空而起,遮天蔽日!
“我的戰友們——!”
黑髮巫師嘹亮的吶喊,在烈焰升騰的爆炸聲中響起:
“我相信你們——來自拜恩,來自波伊和薩克蘭的英雄們,你們必將通過這場證明自己的終極考驗,捍衛我們所珍視的一切,做好了犧牲一切的準備,願意爲最終的勝利奉獻自己!”
“但正如我所說,今日的我們不爲榮耀與信仰而戰,但求問心無愧!”
“忠誠,榮耀,堅韌,不屈——你們身上所散發的種種崇高的品質,讓我決心相信你們,將勝利的希望寄託在你們,而非我自己一人的身上;我將拜恩的未來,帝國的未來寄託在你們的身上。”
“轟————!轟————!轟————……”
烈焰與濃煙之中,洪流般“涌動”的腐屍魔們幾乎是用融化的“屍體”撲滅了熊熊燃燒的龍炎,繼續向着血骸谷的高地挺進。
“我們將與北上前來援助我們的皇帝陛下匯合,將亞速爾精靈的雄鷹王斃命於冰川荒原——而後長驅南下,將踏上我們的土地,劫掠我們的財富,屠戮我們胞族的亞速爾精靈斬盡殺絕!”
“因此,我也希望諸位能夠相信我,將你們的希望寄託在我的身上。”黑髮巫師吼道:
“相信我能夠保護你們,相信我能與你們一起打贏這場載入史冊的魔物入侵之戰,相信我能帶給你們勝利,而等到我們贏得勝利……”
“請相信我…我能帶你們回家!”
“打贏這一仗,我帶你們回家!”
下一刻,黑髮巫師調轉馬頭,將手中的黑底金獅子旗當成投槍拋出,穩穩的插在了血骸谷緩坡下的一處凸起岩石上:
“列陣!迎敵——!”
“洛倫·都靈萬歲——!”
突兀的吶喊聲,讓還沉浸在黑髮巫師演講中的白馬峰伯爵瑞格雷爾猛地回頭,看向身旁那個舉劍吶喊的蘭馬洛斯,對方卻還在沒良心的哈哈大笑,又一次的放聲大喊:
“洛倫·都靈萬歲——!哈哈哈哈哈哈哈……”
很快…口號聲就像是傳染病似的,在整個血骸谷守軍當中蔓延開來,呼喝的浪潮此起彼伏,最終匯成一股:
“洛倫·都靈萬歲————!!!!!”
“洛倫·都靈萬歲——————!!!!!”
“帝國萬歲——!洛倫·都靈萬歲————!!!!”
嘹亮的吶喊聲在天際下回蕩,穩穩的將魔物大軍的“氣勢”壓過去一頭。
太奇怪了。
明明只是說出了實話,明明足以殺光所有人的敵人就在眼前,明明身體還在不止的顫慄…可血骸谷數千守軍的臉上,已經再也找不到半點恐懼。
“大概…這就是英雄吧?”
輕輕放下手中的軍號,掌旗官——風暴堡伯爵格倫威爾微笑着站在山巒上,看着那個高舉旗幟的身影。
什麼都沒有許諾,什麼都沒有改變,什麼都沒有告訴…但卻像是許諾了整個世界,告訴了你改天換地的真理,讓自己正在做的一切都變得有意義了起來。
爲了這份“意義”,所有的人都願意將一切都奉獻到他的面前,他的腳下,只希望自己所做的一切在那份“意義”中…是有些用處的,是“也很有意義的”。
英雄啊…呵呵。
擡起頭,看向穹頂的格倫威爾眼瞳裡閃爍着幽幽的光:
“黑公爵羅蘭·都靈,‘賢者’布蘭登一世…我終於能明白你們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