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回了養心殿,越發氣憤震怒,下了旨意杖責阿哥所伺候的宮女太監,一律杖打五十,以儆效尤。
皇后身爲中宮,自是難逃責罰,罰了半年月俸。
東暖閣的炕下道光正盤腿坐着烤火,全貴妃在一旁小坐,碧綺沏了茶,施了一禮,道:“皇上舌幹,進一口茶吧。”
道光微微點頭,默不作聲,碧綺忙倒了青玉窯花紋瓷碗,福了一福,恭謹退下。
全貴妃含了淡薄的笑意,道:“皇上渴了,進一口吧,總是傷心也不濟事,累了聖體,該怎麼好。”
道光聽了全貴妃的話,吹吹了浮着茶碗的沫子,微抿了一口,道:“奕綱那孩子,那樣嬌小,小手小臉兒茸茸的,朕太是喜歡他了,可惜那孩子這般命薄。”
全貴妃笑意柔和,溫婉相勸,道:“二阿哥畏寒,吹不得一絲風,怕是胎裡受涼之故,皇上杖斃了伺候二阿哥的奴才,又削了旗不允進宮伺候,說來已是得了懲戒。”
道光冷聲冷色,重重拍着桌子,茶水微晃便灑了來,道:“誅三族也不爲過,朕登基七年,才得了一個阿哥,偏偏伺候不精心早早折了,該死的奴才,削了旗已是仁慈。”
碧綺見茶水灑了,忙走上前擦了擦,道:“皇上珍重龍體,切勿動怒。”
道光怒色難消,道:“李長安,再傳朕諭,伺候阿哥、公主的奶孃、嬤嬤,倘若再伺候不周,一律杖殺九族。”
全貴妃見道光動怒,忙屈膝下跪,道:“皇上恕罪,珍重聖體。”
這時,碧綺掀了簾子,苑長青忙打千行禮,道:“奴才請皇上安,請貴妃安,珍主兒來了。”
見道光怒色沖沖,滿臉怒容,也不言語。
順喜便瞄了一眼,道:“回皇上,珍主兒求見。”
道光眉毛蹙了蹙,道:“她來有何事?”
苑長青低頭道:“珍主兒惦記皇上,帶了琵琶小調一曲,說給皇上解悶。”
道光神情舒緩了幾分,靜默片刻,道:“算她有心,去傳她進來。”
刺團龍繡花鯉魚紋簾子一掀,珍妃便垂首躬身走了進來,她左手揚着灑金繡花手絹,右手斜抱琵琶,福了一身,道:“請皇上聖安,請貴妃聖安。”
只見珍妃上身穿着一件紅粉色鑲紅邊褂子,下身罩了一條飛雀繡花錦緞裙裳,鑲着把頭髮飾,嵌着珠翠玲瓏,髮髻輕挽,鬟環鬘繞,濃描娥眉,細敷胭脂,櫻紅點脣,鉛華掃鬢,一身清貴,明豔動人。
道光悶不作聲,連眉毛也未曾擡起。
珍妃容色一滯,倒也不羞,忙坐了圓凳上,卸了護甲,戴了薄象牙片,便要琅琅彈了。
全貴妃溫柔一笑,道:“皇上別惱了,珍妹妹久未侍駕,聽珍妹妹的琵琶最是舒心。”
道光乍然擡頭,猛一瞧見,端坐小凳的珍妃髮髻上嵌了各色絨花珠翠,一張臉擦得有紅似白,濃妝豔抹,周身鮮袍紅裳,嬌嫩明豔,一片華麗。
道光臉色頓時蒼白,眼眸深處冒着幽幽的光,雷霆之怒,越發氣惱,上去劈頭蓋臉的給了珍妃一個重重的耳光。
珍妃不知所以,驟然受了一掌,已是從圓凳上摔了下來,髮髻散了大半,珠花翠飾掉了一地,嘴角不住得淌着猩紅的血
全貴妃、碧綺、順喜被這一怒震驚不已。
全貴妃愕然擡頭,跪下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道光力氣頗大,下手極重,珍妃驟然掌摑,被掀在地上,撞在紅木鏤花雕鳳桌,一撞之下肋骨撕心疼痛,半個身子摔得痠麻。
道光呼吸粗重,怒視着珍妃,厲聲道:“沒心肝的東西,二阿哥剛剛早夭,你竟穿紅戴綠,打扮得花枝招展,如此嬌媚,你是在給誰瞧?”
珍妃捋着凌亂的頭髮,淚流不止,匍匐跪在地上,磕頭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奴才不是有意,請皇上息怒。”
道光眼底一片雪色清寒,冷冷道:“沒良心的奴才,朕擇你入宮,卻生不出孩子,還到處惹是非。”
全貴妃秀眉一挑,低頭道:“皇上息怒,想來珍妹妹不是有心的。”
道光舌底一片沙啞,乖戾道:“不是有心?奕綱歿了,靜嬪還在月中,沒心的賤人,抱着你的琵琶給朕滾出去,今後不許在御前走動。”
珍妃仰着臉,淚如雨下,抱着道光的裙袍,道:“皇上,奴才不是有心的,奴才……奴才知罪……”
道光裙袍縱然一甩,甩得珍妃重重的磕了桌角,又狠狠的踹了珍妃一腳,道:“給朕滾,朕不想再見你。”
珍妃哭着爬出了殿門,全貴妃這才緩緩起身,從桌上倒了碗溫熱的茶,柔柔地撫着道光的脊背,道:“珍妃也是關切皇上,皇上一時動怒,想是嚇壞珍妃了。”
道光怒氣難消,猶自不解,脣齒間都冒着十足的冷氣,道:“她這般沒心,如何做得了妃?傳朕口諭,珍妃着降爲嬪位,她的金冊、金印即刻交回造辦處熔化,把她的綠頭牌給朕摘了,朕再也不想傳她伺候。”
順喜答應了一聲,嚇得連忙躬身下去傳旨了。
靜嬪痛失愛子,便一直鬱鬱寡歡,積病成疾。道光着意安撫靜嬪,晉了靜嬪爲靜妃,冊封之禮便定了十月。
靜妃到底年輕,又有着六宮姐妹好言相勸,彼此安慰,御醫的延醫把脈,也就不過四月左右,靜妃的身子逐漸好轉,再度有一枝獨秀之勢。
到了清明前後,由恭慈皇太后降下懿旨,主持孝穆皇后的祭祀之事。
四月二十日,道光率六宮嬪妃、親王福晉、內室廷臣、皇子兒孫同往,並親自去奉先殿行禮祭酒。
道光居中,東之端以皇后爲首,跪於左列,依次排列全貴妃、和妃、靜妃至常在、答應。
諸位皇子皇孫,內親王室跪於右列,以大阿哥奕緯爲首,惇親王福晉之子、側福晉之子、瑞親王福晉之子、醇親王福晉之子、側福晉之子、其餘宗室皇子未滿齒齡以下,皆由奶孃媽媽陪伴在側。
道光皇帝爲感念孝穆皇后一生淑德,親自揮毫寫下《悼孝穆皇后有感》,敘夫妻永結之恩,相伴之情,以此來懷念孝穆皇后:
送歸西麓久含辛,伉儷暌違十五春。痛把椒漿和淚灑,迭遷世事倍傷神。誰雲偕老又齊眉,廿八春光一旦衰。已卜寶華百歲室,中宮追諡否能知。
這篇《悼孝穆皇后有感》是道光登基六年之後親自纂筆書寫,而追封嫡福晉爲孝穆皇后的祭文則是登基之初由禮部大臣親自書寫,兩篇冊文都極盡哀情,感人至深,不禁讓人深感道光皇帝恩誼情長。
等到四月中的時候,京中又開始下了幾場春雨,待雨密風驟,雨過天晴之後,便又是一片晴朗的好天氣。
雨後的清早,晨光熹微,如雲如霧,空氣中隱約有着草葉的芬芳和清新水氣。
全貴妃由着芝蘭、翠竺梳洗打扮,她端然坐在菱花銅鏡前,萬千濃密的青絲只低低挽成一個髮髻,配上翡翠珠飾。
全貴妃本是眉眼如絲,眉目如畫的秀麗女子,加之生得精緻,年輕貌美,只淺敷胭脂,淡掃娥眉,灼灼的烈日炎炎之下,妝容絲毫不油不花,端的是修眉麗臉,顏色嬌豔。
全貴妃從妝奩盒子裡挑了幾枚鎏金的鳳頭長釵,各自比了比,仍覺得不夠美豔,不覺嘆氣,道:“昨夜下了一場小雨,吾睡得不安穩,今兒一早起來,眼圈也是暗了,果是比不上十四五歲女兒家之時,一肌一容,都是美的。”
芝蘭笑道:“主兒美貌,即使不年輕了,也是風韻猶存,且主兒青春不過二十,正是花開正豔的好時候。”
全貴妃撲哧一笑,敷了一把桃花粉,道:“慣會說笑,吾花開正豔之時都過去了,眼下濃豔十足的是新來的妹妹,皇上寵愛得緊。”
芝蘭接過了一枚鳳頭長釵放在妝臺上,又替全貴妃往鬢角邊簪上幾朵絹花和珍珠花鈿子,笑道:“主兒天生相貌,憑怎得她們個個貌美,皇上也不過圖了新鮮。”
芝蘭壓低了聲音,道:“奴才聽底下人說,琭常在、玲常在二人爭寵。”
全貴妃瞥她一眼,道:“爭風吃醋之事兒也不是稀奇古怪,有何好說嘴?玲常在模樣一般,卻年輕嬌麗,不失可愛。琭常在倒是個不安分的主兒。”
翠竺在一側整理着珠花翠飾,插了一嘴,道:“回主兒,聽說皇上召了幾回玲小主,琭小主當場便不高興,還處處使臉子。”
全貴妃眉心一蹙,道:“琭常在如此張狂?玲常在好歹也是秀女出身,竟也受她的氣。”
翠竺道:“琭常在仗着頗有出身,很是輕狂,連禧常在都排了她之後,能不囂張麼?”
芝蘭皺了眉,道:“若說三位常在出身不過包衣,有何輕狂?”
全貴妃朝着眉心點了點桃紅,嫣然一笑,道:“靜妃身子好了,皇上召了幾次才得了寵,便被新上來的丫頭爭得厲害。”
翠竺想了想也是頗爲痛快,拍手稱好,道:“主兒安心,憑她們鬧是了。”
全貴妃轉首一笑,道:“聽昨夜的雨下得不安生,許是壽惠公主再受了驚,當下出了儲秀宮,去一趟阿哥所。”
芝蘭、翠竺點了頭,全貴妃這才微微合上了一雙濃密狹長的妙目,凝神靜待。
這是一個晴好無雲的春日清晨,涼爽的風吹拂着微微帶有荷葉蘆荻的清香,天空碧藍澄澈如一方上好的翡翠,蟬鳴稀疏,花朵輕吐。
全貴妃出了儲秀宮,便朝着阿哥所走去。
全貴妃好生囑託了奶孃嬤嬤,溫言軟語,道:“吾不能日日陪伴公主身邊,你們是吾千挑萬選撥上來的,在阿哥所仔細伺候,萬勿惹了差錯,也好讓吾安心,待到公主長成下嫁,吾自是不會虧待。”
阿哥所的嬤嬤奶孃忙跪地俯首,道:“奴才一定仔細伺候公主,請貴妃主兒安心。”
全貴妃睇過一眼,芝蘭忙從繡銀絲的口袋裡掏出了一把細碎銀子,分到了幾位嬤嬤媽媽的手裡。
全貴妃溫文微笑,伸手扶起了何嬤嬤,道:“多虧了何奶孃,精心伺候着嘉音,奶孃照顧之情,吾不會忘懷。”
何奶孃忙恭順福身,道:“貴妃主兒客氣,奴才伺候公主,是奴才福氣。”
全貴妃當下也不多言,又囑咐了一遍,方纔離了阿哥所。
此時正是春色滿園,花開濃豔,宮中假山綠水,池塘溪流衆多,由以御花園一帶景緻最爲美好,桃花正濃,梨花吐翠,海棠輕柔,櫻花豔麗,蝴蝶羣飛,蜜蜂採蜜,爭妍鬥豔,互不相讓。
全貴妃一時貪戀着滿園嫵媚的春色,便停下了腳步,伸手摺了一朵海棠花,簪上了鬢邊,笑吟吟道:“吾瞧海棠花花色素雅,香柔清秀,不比牡丹雍容華貴,桃花絢麗妖嬈,姿容潔白,顏色素淨,甚是喜歡。”
芝蘭也攀折了一朵,嗅了嗅,笑道:“果然宮裡的花兒開得最好。”
幾人正賞花閒談,卻見一排假山花樹之下,隱隱約約有着一衆太監宮女,正言笑晏晏的陪着說笑遊玩,很是欣喜。
全貴妃轉眸望了望,而迎面過來的恰是道光,攜着靜妃、禧常在有說有笑,款款而來。
全貴妃見了道光,溫婉的行了一禮,道:“請皇上安,皇上聖安,萬事如意。”
靜妃和禧常在也屈膝施了一禮,道:“請貴妃主兒聖安,主兒萬事如意。”
道光朗然一笑,伸手扶起了全貴妃,道:“天熱,貴妃怎麼有興致出來遊玩?”
全貴妃微開薄脣,淺啓櫻口,柔媚一笑,道:“許得皇上攜了兩位妹妹來?就不許奴才自個兒過來。”
道光捏了捏全貴妃嬌小的鼻子,嗔道:“貴妃的舌頭越發矯情了,當下吾要好好罰你。”
當着衆人的面,全貴妃的臉色微微潮紅,道:“皇上見笑了,若皇上真想罰奴才,便將御花園的鮮花都搬至奴才宮裡,皇上想賞着花兒了,便來奴才那兒。”
道光爽然微笑,指着全貴妃,笑道:“伶牙俐齒,吾都說不過你。”
靜妃盈盈一笑,福了一禮,道:“貴妃主兒風趣,奴才見了歡喜不已。”
全貴妃凝神瞧了瞧靜妃,只見她素淨的一張清水面孔,青黛不描,脂粉不施,固發的拉翅上嵌着寶石珠翠,穿了一身水綠色繡荷葉邊的掐腰旗服,衣衫裙角邊點綴着團花刺繡,笑容淺淺,安靜不言,依依垂立一旁。
全貴妃笑道:“春來寒冷刺骨,靜妹妹的身子可好?”
靜妃盈然一笑,福了身子,道:“奴才多謝貴妃體貼,奴才身子由王御醫悉心調理,已經見好了。”
全貴妃笑道:“靜妹妹年輕體健,日後定爲皇上繁衍子女,方可上慰天恩,下承帝詔。”
靜妃謙遜微笑,道:“嗻,奴才謹遵貴妃教誨。”
道光笑着打趣,道:“旁人囑咐靜妃仔細爲吾綿延子嗣,貴妃不打算爲吾再添幾個阿哥公主麼?”
全貴妃靦腆一紅,掩口一笑,道:“皇上說話這般沒分寸,當着兩位妹妹的面,戲弄奴才。”
禧常在嬌笑道:“貴妃主兒最得皇上恩寵,想來再爲皇上誕育阿哥也不在話下,主兒子女衆多,自是福澤深厚。”
連李長安都賠笑,道:“呦,禧小主這話說得好,放眼六宮,數貴妃主兒子嗣衆多。”
全貴妃笑道:“禧妹妹客氣了,妹妹與靜妹妹年輕嬌麗,且出身良好,懷孕產子也是幾年光景。吾入宮多年才誕了兩位公主,所以說這福澤如何,誰也說不定。”
道光伸手摺了一片柳葉,把玩在手,道:“吾前兒去了壽康宮請安,聽了太后閒言一句,頗是傷懷。”
全貴妃面上仍是溫和從容,笑道:“太后歷經三朝,見多識廣,奴才願聞其詳。”
道光傷感道:“太后說聖祖那會,后妃衆多頻頻繁育子女,一年之內生下的公主、阿哥不計其數,不像吾的六宮,登基了這麼多年,也是許久沒聽嬰兒呱呱墜地之聲了。”
一句話勾起了靜妃的傷心事,她微微落淚,滿面愁態,忙擦拭着眼角,不肯讓淚滴滑落下來。
全貴妃見靜妃傷心落淚,又怕壞了道光賞春遊園的興致,忙笑道:“皇上今兒好興致,邀了兩位妹妹來遊玩。”
道光笑道:“吾原想陪靜妃四處走走,誰想到了御花園的溪水邊瞧見了禧常在採擷桃花,便喚了禧常在一起逛逛。”
全貴妃媚眼一流,笑吟吟道:“皇上果是新寵舊愛總不辜負。”
靜妃含羞一笑,道:“貴妃還說是新寵?自是皇上不肯忘懷的舊愛了。”
禧常在端莊含笑,道:“奴才也是閒來無事,想採摘一些桃花花瓣,趁着花色新鮮,瓣瓣滋潤,好做成桃花餅,贈予六宮姐妹一同品嚐。”
全貴妃不覺疑惑,道:“禧常在也喜歡做這些小家子的玩意兒?”
禧常在輕輕垂了垂首,道:“是,奴才出身漢軍旗,奴才額娘是杭州的女子,最喜歡在春夏之時收集花瓣,採摘野菜食用,奴才自小耳濡目染,也是學得一二。”
道光拉過禧常在的手,笑道:“宮裡若說美食當數貴妃,貴妃出身江南蘇州,那裡物華天寶,人傑地靈,連一飲一食都格外精緻,你且得了空,可以多多請教貴妃。”
全貴妃溫婉一笑,道:“皇上過譽了,奴才哪兒有皇上說得這般好,若奴才烹飪出的美食,真有如此美味,那還要御膳房的廚子做什麼?可見天下的佳餚美味皆在紫禁城了。”
此刻四人互相說笑,禧常在雖是舉止優雅,端莊俏麗,可言語之間聽着既舒服又得體,既是這樣的漢家閨秀,深宅之女,私下相處起來,也是笑語連珠,極爲融洽。
御花園的池塘邊涼風徐至,有含着骨朵的十里風荷,也有冒着綠葉婷婷玉立的荷梗,輕曳於煙水渺渺之間,帶着春去夏初水波茫茫的清氣,格外涼爽宜人。
道光緩緩走過,仔細邁着石頭小階,笑道:“不是吾寵禧常在,是她確有寵愛之處。”
全貴妃攙扶着芝蘭的手,慢慢移動着步子,含笑道:“皇上說得是,若說宮中嬪妃便如御花園的鮮花一般多,奼紫嫣紅、繁花似錦,皇后主兒像牡丹,雍容爾雅;祥妃如芍藥,嬌豔熱烈;靜妃如杜鵑,沉靜芬芳;而禧常在便是海棠,潔白如玉,端靜自持,最爲清新俏麗的一朵。”
禧常在尾隨在道光的身後,聽了之後,笑道:“貴妃主兒好比喻,說了半天,那貴妃主兒自個兒像一朵什麼花呢?”
靜妃甩着絲線繡花的帕子,道:“奴才瞧貴妃主兒像一枝玫瑰,冷豔十足,貴不可言。”
道光卻是擺了擺手,道:“靜妃的比喻不好,玫瑰花又香又嫩,可是花梗有刺,扎得人手疼。”
靜妃當下掩了掩脣,道:“奴才失言了。”
全貴妃婉然望向遠處的一片桃花翠海,依依一笑,道:“奴才自喻梅花,清冷孤傲,芳香難言,即便有一身冰雪壓枝蓋葉,也是絲毫不畏,半分不懼,清奇瑰麗,不改顏色。”
道光頷了頷首,道:“這種性子倒真像貴妃,貴妃便是如此,神色素來清冷,少有端麗之色,眉如遠山,目似青黛,貞靜之態,不怒自威。”
全貴妃低眉淺笑,道:“皇上如此誇讚奴才,奴才愧不敢當了。”
道光搖了頭,道:“你的性子真如梅花一般,那便是梅花的福澤了。”
二人正說笑着,只聽綠樹紅花環繞之處,尚有微風徐徐吹過,引來了假山秀水之側清雅動人的歌聲娓娓道來,不勝溫婉,帶着御花園處溪水潺潺之聲,桃花朵朵的淡淡香氣,零零散散,隱隱約約的飄來。
聞聽得那是一把極其清婉悠揚的女子聲音,歌喉宛若溪水池塘之處羞澀綻放的蓮花,郁郁青青,清新醉人。
婉轉回腸之際,只覺得五臟之內玲瓏震顫,跌宕不已,有擊晶裂玉之美,又好似春日裡紛飛飄落的柳絮綿綿,春蠶吐絲一般曲折蜿蜒又逶迤不盡,糾纏千里。
她聲音柔緩,音調舒揚,漫然唱道:
夢迴鶯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盡沉煙,拋殘繡線,恁今春關情似去年。
曉來望斷梅關,宿妝殘。你側着宜春髻子恰憑欄。剪不斷,理還亂,悶無端。已吩咐催花鶯燕借春看,雲髻罷梳還對鏡,羅衣欲換更添香。
這歌聲倒是極爲趁景應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極目望去,只見桃花朵朵,綠葉叢叢,雲蒸霞蔚一般的遮住了人的視線,綠水青山之處更覺得那歌聲溫婉可人,如癡如醉,更一時看不清吟唱這首湯顯祖的《遊園驚夢》是誰?紅花環繞之路唯有那綿長細軟的曲調,恰有崑山玉碎,芙蓉泣露方可勉強比擬。
道光似乎聽得入耳入神,便也停下了腳步,靜靜側耳細聽,便是全貴妃也是沉醉其中,稱手作拍。
青雲細水,款款而流,沐浴着清風徐徐,淺淺迫近。有一女子身影纖纖,玲瓏嬌小,穿着一件素色勾青花的旗服,一唱一和,緩緩吟道: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兒茜,豔晶晶花簪八寶鈿。可知我一生兒愛好是天然?
恰三春好處無人見,不提防沉魚落雁鳥驚喧,則怕的羞花閉月花愁顫。
畫廊金粉半零星,池館蒼苔一片青。踏草怕泥新繡襪,惜花疼煞小金鈴。
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得這韶光賤。
全貴妃一陣疑惑,忙看了李長安一眼,李長安也是一臉茫然,搖了搖頭。
靜妃的嘴角微沉,神色便陰了下去。她向田大海睇過了一個眼色,田大海忙下去瞧了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