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下的幾個時日裡,便一直都是皇后、靜妃、祥妃侍奉伺候,皇后也在東寢殿之旁安住了下來。
皇后自侍奉道光病疾,事必躬親,衣不解帶,但凡道光夜裡有頭疼腦熱,半點不適,她便半蹲在道光身前親口喂藥,直到湯藥流進咽喉才肯稍作歇息。
而道光的風寒之疾最怕冷風入侵,邪風侵體,所以皇后、靜妃常在夜深人靜之時,爲道光多添被褥,取火保暖,因此常常不能深夜安眠。
祥妃也時常侍奉在側,只是她身子不好,又怕風寒侵體,不敢過多在內殿貼身伺候。
眼下已是凌晨熄燈時分,宮女太監大都被屏退下去,內殿只剩下皇后、靜妃和幾個丫鬟伺候。
靜妃睏倦難熬,強自打起精神,陪伴在一旁,言笑晏晏。
而皇后個性剛強,並不肯睡下,只一手握着道光的手,神色悽苦,憂心忡忡。
靜妃實在睏倦,便扯了扯皇后衣袖,柔聲道:“主兒,您身子不好,也不必這般辛勞,免傷了鳳體金安,主兒若是睏倦,不如傳宮女奴才輪流伺候,侍奉在側。”
皇后蹙起一彎秀麗的眉梢,她顯然是身心疲憊,睏倦乏力,但維持中宮風采,依然不動聲色,道:“吾不累,皇上龍體欠佳,需日夜相伴。”
皇后瞥了一眼花容頹唐的靜妃,道:“靜妃若是睏倦了,可先回宮安置,吾一人陪伴皇上至天明。”
靜妃忙屈膝行禮,道:“奴才多謝皇后主兒,那奴才便先回了。”
道光這一病,從年前到年後纏綿病榻足有一月有餘,待到身子完全好轉,已是道光九年二月初,萬物復甦,草長鶯飛的早春時節。
而皇后也因悉心侍疾,復恩如初,道光待她更加禮讓尊敬。
靜妃、祥妃也因侍疾患病,而備受道光憐惜疼愛,寵眷優渥。
箏貴人、禧常在二人也因錯失侍疾,大爲懊惱。
待到了三月份春暖花開,天氣和暖之時,道光對靜妃、祥妃的恩寵,越發濃厚,景仁宮也因祥妃恩寵,而在六宮趾高氣揚,氣焰如日中天。
祥妃自承恩召幸兩回,召了江御醫診了脈象,居然有了快兩個多月身孕,道光不禁撫掌大笑,連連賞賜珠寶首飾。
昨夜細風微雨,今日晨起,御花園的鮮花忙着嬌羞綻放,爭妍吐豔。
全貴妃心情甚好,便一路走來,隨着衆妃依禮前往儲秀宮請安問好。
還未進入宮門便聽見殿中笑語喧譁聲不斷,似是十分熱鬧融洽。皇后見全貴妃進來,笑容便淡了下去,端正了神色。
全貴妃只扶芝蘭的手,緩緩屈了屈膝,道:“請皇后安,皇后聖安,萬事如意。”
皇后也不肯在禮數上計較,含着雍容爾雅的淡淡微笑,道:“貴妃免禮,起身。”
全貴妃便往皇后座下東首座位上一坐,低頭撥弄着手上的鎏金戒指,冷冷不言。
西首位子上是和妃,位下便是靜妃、恬嬪、睦貴人、禧常在……。放眼望去,唯獨不見近來身懷子嗣的祥妃。
倒是和妃與靜妃嘟囔了一句,道:“祥妃這麼晚,不過懷個孩子,眼皮子這般淺。”
靜妃掩了掩脣,沉靜一笑,道:“姐姐可別這樣說,祥妃好歹懷了孩子。”
二人正你一言我一語的說着,只見繡花竹葉草簾子一掀,走過來一位嬌俏麗人。
她眉色如畫,眼波橫流,青鬟雲鬢,平鬘低髻,肌理細膩,骨肉均勻,珠翠玲瓏,香豔優渥,身披一件芙蓉色斗紋彩蝶撒花旗服,刺繡花飾,織金海棠繁密織於裙裾之上,青翠翟鳳步搖簪於鬢上,微風一搖,婉轉探首。發上飾滿各色珍珠,瓔珞瑛石,鳳翠珠香,灼灼閃耀,一身珠光寶氣,華貴雍容。
更兼得有着身孕,她嫵媚慵懶扶着翠橘、小紅的手,笑容深深,步態曼曼,脣角勾起了十足的倨傲和喜悅。
祥妃對着鳳座之上端然正坐的皇后,一雙風情含笑的丹眸似笑非笑,斜斜的掃過一衆嫉妒的眼光,只行了一禮,揚了揚灑紅水金色芍藥花手絹,笑道:“請皇后主兒安,皇后主兒聖安,萬事如意。”
皇后雍容的面孔笑得極是熱烈,微微抿了一口茶,便擡了擡手,道:“妹妹快起身,如今你有娠,身子嬌貴,也不必日夜行禮了。”
祥妃悠然福了一身,玲玲嬌笑,忙道:“多謝主兒恕罪,奴才有娠,小腹總是酸脹不適,幸得主兒體恤,指了趙御醫爲奴才延醫請脈,這才舒坦好了。”
皇后臉上的笑容矜持,仍是端然正色,道:“你爲皇上懷着龍裔,生兒育女本就辛苦,且胃口有火,飲食上要精緻,起居更要仔細,不能有一絲紕漏,仔細丟了福氣。”
祥妃揚了一彎斜斜的妙眉,笑道:“多謝主兒關懷,主兒一番教誨,奴才定銘記於心。”
皇后安然垂目,道:“六宮子嗣稀少,吾願你誕下阿哥,也不枉皇上多年疼惜。”
箏貴人的笑容冷豔十足,抿起脣角,道:“又不是沒生過孩子,敢情好像祥妃一人懷過孕,這般喬張做作。”
祥妃鳳目一橫,當場撂下了臉子,道:“你自個兒沒本事,保不住孩子,倒愛管別人之事,這般口舌伶俐,也不見你小月後再懷上一個。”
箏貴人一時舌結,便不悅轉過了頭,氣咻咻的扯着手絹,不再言語。
全貴妃瞥了一眼花容精緻的祥妃,微微笑道:“祥妹妹一走過來,真是渾身香味,滿身金翠,迷得吾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祥妃扭着脖子,嬌聲一笑,道:“哎呀,貴妃若是這般說,真是羞了奴才,今上恩澤,親賜奴才珠飾,奴才戴着也是舒心。”
全貴妃也不看她,目光柔柔打量着祥妃隆起的腹部,笑道:“快三個月了,祥妃的肚子是越發鼓了。”
祥妃粉面含春,珠花亂墜,一雙鳳眼秋水飛揚,笑道:“是啊,三個月了,自是大了來,江御醫都說了,奴才一胎不比別人懷的,像是雙生胎或是阿哥胎,哎呀,阿哥倒是極好,只是奴才能懷能生,不論如何,都是福氣。”
靜妃挽了挽鬢邊滑墜的珠花,酸澀一笑,道:“祥妃福氣真好,打聖上龍體痊癒之後,不過召幸了三四次便有了。”
全貴妃纖細的手擡起粉彩繡荷葉田田的袍袖掩在脣際,帶着一絲譏誚,道:“吾記得祥妃初次有娠還在道光五年,如今守得雲開見月明,當真可喜可賀。”
瑺常在亦笑道:“說來還是聖上寵愛祥主兒。”
皇后低頭擺弄着裙裾上繡着的花紋,吩咐王嬤嬤,道:“去把前兒着人醃製的桃子汁端過來幾碗,也讓姐妹們吃個鮮兒。”
王嬤嬤揮了揮手,翠雯、翠芸、王寶財媳婦等幾個丫鬟,手腳利落的端上來十幾個鬥彩蝶紋碗,裡面乘滿了新鮮的桃子汁。
王寶財媳婦醃製的手法一向是宮中最好,全貴妃只輕輕抿了一口,衆人飲得津津有味,連誇王寶財媳婦手藝精湛。
而一向不太喜食甜酸的靜妃一反常態,抿了又抿,吃了又吃。
禧常在略略一笑,道:“想來寶財媳婦的手藝最是精湛,靜妃姐姐這般不愛食甜酸,也飲了這麼多。”
靜妃羞澀一紅,便垂了垂臉,淡淡一笑,道:“近來不知怎得,奴才總想吃酸進甜,昨兒上來一道茼蒿燉鯽魚和一碗清蒸鴨子脯,愣是沒吃幾口,噁心個不停,便撤了下。”
和妃略一沉思,忽然雙眼一亮,道:“靜妃這樣噁心,想吃酸吃甜有幾日了?”
靜妃到底是有過身孕,只得笑了一笑,道:“近來時氣暖和,奴才胃口有時大增,有時一點兒油水進不下,想想一來,已有十幾日了。”
只聽祥妃哎呀一聲,身子微微前傾,緊緊盯着靜妃的小腹,道:“如此說來,靜妃莫不是又懷了?”
靜妃眉頭一皺,扭過頭去用繡花手絹捂住嘴乾嘔了幾下。
衆人不解,都是一愣,王嬤嬤卻道:“靜主兒怎麼了?可是身子不舒?”
靜妃忙站了起來,羞澀一笑,道:“奴才失儀,叫主兒、諸位姐妹笑話了。”
皇后一臉憂慮,忙吩咐了坐下,道:“靜妃這個樣子,吾也不放心,且你又是皇上心上之人,吾也不能委屈了你,還是傳王澤溥、趙永年來瞧一瞧。”
皇后才說了完,便着人攙了靜妃進了內殿休息安歇,又着陸忠海去太醫院請了趙永年。
只見他低頭跪地,隔着一面錦繡山河富貴榮華的紫柃木屏風,懸絲請脈。
不過片刻,趙永年眼色一亮,忽地起身含笑,道:“恭喜皇后主兒,恭喜靜主兒。”
靜妃心中一喜,面色一紅,道:“趙御醫之意是?”
趙永年深深行禮,笑道:“奴才恭喜靜主兒,主兒已有了近一個月身孕了。”
靜妃且驚且喜,眼淚都要流了出來,緊緊握住翠茹的手,道:“吾又懷孕了,吾又懷孕了。”
皇后滿面笑容,含笑道:“好,果然是好,靜妃有娠,真是喜事一樁,那吾便把靜妃一胎再交給王御醫、趙御醫了。”
王澤溥、趙永年只得躬身,道:“奴才必定盡心竭力,保住主兒龍胎。”
全貴妃溫婉含笑,道:“這便好了,祥妃有娠,連靜妃也有了身孕,真是雙喜臨門。”
祥妃撫着肚子,撇了撇嘴,道:“當真是懷了?纔不到一個月,還有九個月呢,有何張狂?”
皇后目光炯炯,沉了沉聲,道:“六宮之中,貴妃子嗣衆多,位份尊榮,乃嬪御之首,貴妃、和妃若是得空,那便去雨花閣替皇上答謝神佛,也算是積德行善的好事。”
全貴妃笑色一凝,撫摸着美豔香腮,道:“近來奴才身子不適,又要照顧公主,便不去了。”
皇后只作一笑,道:“不去也罷,貴妃安心調理身子,定要再爲皇上綿延子嗣。”
全貴妃點頭微笑,福了一身,道:“嗻,奴才多謝主兒厚愛,奴才盼着祥妹妹、靜妹妹誕育阿哥,奴才的兩位公主正缺弟弟相伴呢。”
如此一來,皇后便吩咐了永和宮一衆奴才仔細照顧靜妃等等,又說笑了一陣,便都散去了。
皇后最早稟了養心殿,道光得知靜妃有孕之事,自是又驚又喜,喜不自禁。
道光自潛邸至六宮,登基在位近十年,如今已四十有七,且膝下子女單薄,尤是皇子阿哥上很是艱難,子嗣不豐,帝裔不穩,很是不安。
而這一年春天,先有景仁宮祥妃懷孕,又有永和宮靜妃傳來喜訊,故而格外高興,連尚在病中的太后都欣喜不已,着桂姑姑、張明得好生囑託探望。
次日一早道光便去永和宮看望了靜妃,賞賜了一堆金珠古玩,綢緞衣裳,最引以爲榮寵的便是數月前緬甸進貢的一塊稀世翡翠,也賞賜給了靜妃,靜妃自是深以爲愛,日日觀看把玩。
這一夜因着六宮頻頻有喜事傳出,道光興致頗濃,便翻了全貴妃的綠頭牌來養心殿侍奉。
夜來清爽無風,月色如銀。半彎月亮掛在柳樹梢頭,襯着月色越發清白素冷,朦朦朧朧。
養心殿的窗下整整齊齊擺放着數盆牡丹、芙蓉、山茶、杜鵑名貴花卉,一株一株綠葉金紅尤其豔麗,映着影影綽綽,紅燭成雙,自有一股甜醉的芳香,淡淡襲來。
龍牀上躺着兩人,皆是眉目含春,眸光生情。
全貴妃僅僅穿了一塊桃紅色撒花紋肚兜,金絲串珠滾邊,刺花團彩勾勒。她一貫清冷矜傲,很少打扮這般柔美香豔,便是一頭雲鬟霧鬢也是輕輕挽起,香色旖旎又透着誘惑。
道光像是在養心殿飲了小酒,雙眼迷離,臉頰微紅,自帶了幾分薄薄的醉意,笑道:“貴妃一貫自持,與吾承歡多年,很少見你這般嫵媚裝束。”
全貴妃丹脣一抿,纖纖的指尖輕輕撫摸着道光堅實的肌膚,嘻嘻一笑,道:“皇上見慣了奴才清冷,奴才難得一回嫵媚柔腸,繞指風情,皇上不肯麼?”
道光顯然被全貴妃的繞指柔情勾起了興致,笑吟吟道:“吾怎會不肯?自春來、慘綠愁紅,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鶯穿柳帶,猶壓香衾臥。暖酥消,膩雲嚲。終日厭厭倦梳裹。無那。恨薄清一去,音書無個。”
全貴妃側身一躺,眉眼帶笑,狹長的深眸狡黠一笑,一張臉已然貼了道光的胸口,道:“皇上這般說,奴才倒不信了,奴才與皇上多年,也沒見過皇上這樣勇猛精進,生龍活虎。”
道光笑眯眯道:“那是從前,而今卻不一樣了。”
全貴妃媚眼如飛,含了溫柔一笑,道:“從前奴才覺得皇上年富力強,精神充沛,如今看來,皇上歲月年長,更懂女人風情了。”
道光朗然一笑,雙手撩着全貴妃的秀髮,含笑道:“從前是吾年輕,如下乃不惑之年,貴妃一向端莊持重,可從來不說這般露骨之話。”
全貴妃的眼波如像輕柔的蠶絲縈繞在道光的身上,她嬌嗔一笑,道:“一夜深情濃似酒。香汗漬鮫綃,幾番微透。鸞困鳳慵,婭奼雙眉,畫也畫應難就。問伊可煞於人厚。梅萼露、胭脂檀口。從此後、纖腰爲郎管瘦。皇上最是說笑了。”
道光輕輕挽着全貴妃鬆散秀麗的長髮,狡猾地咬了一口她的香肩,道:“淺畫香膏拂紫綿。牡丹花重翠雲偏。手挼梅子並郎肩。病起心情終是怯,困來模樣不禁憐。旋移針線小窗前。”
全貴妃笑容一喜,聲聲淺笑,道:“皇上博學,奴才聲聲入耳,句句受教。”
道光微微甜笑,呼吸之間有着濃郁旺烈的酒香,滾燙而灼烈,道:“貴妃還像從前那般嬌羞美豔,彷彿歲月不曾虧待貴妃。”
全貴妃身段玲瓏有致,十分纖軟,如像隨風輕蕩的楊柳細條,往道光的身上輕輕一躺,盈盈含笑,道:“皇上也如從前一般,龍馬精神。”
道光轉而側過身子,一把抱住嬌小嫵媚的全貴妃,在她身上起伏,而貴妃修長的纖纖手指也一刻不肯停歇,像流淌的春水一樣在道光的身上撫摸,撫摸着鐵青的面頰,親吻着柔軟的耳垂,一分一刻,直至汗流浹背,疲倦不堪。
全貴妃柔柔撫過道光的臉頰,慢慢從道光身下移開,背過身子,道:“皇上累了,明兒還要上朝,奴才伺候皇上安置。”
道光摟過全貴妃在胸前,勻稱的呼中有着漸漸的粗重聲音,他笑道:“吾不累,吾一瞧見你如花笑靨,此刻便輕鬆多了。”
全貴妃面頰猩紅,嬌羞微笑,伏倒在道光冰涼的胸膛前,道:“奴才貌陋,得皇上如此爽朗,若皇上不厭棄奴才年老體邁,奴才便一直笑給皇上瞧。”
道光舒展着身體,難掩着慵倦之色,拍着全貴妃的雙肩,道:“如貴妃這般才貌無雙的美人,當世少有,即便貴妃年老色衰,也勝過萬千女子。”
全貴妃笑得花枝亂顫,倒在道光的懷中,溫情脈脈,含笑不言。
道光笑意闌珊,有一絲疲倦從眼波底下悄然漫過。
全貴妃垂首一笑,道:“皇上這般稱讚奴才,奴才消受不起,奴才深知歲月年長,並無年輕一般青春美貌。”
道光笑着捏了捏全貴妃微微泛紅的臉頰,道:“別人再年輕漂亮,怎能與你相比呢?便是兩位公主也生得晶瑩剔透,冰雪可愛。”
全貴妃悠悠笑開,脣邊的兩顆梨渦盈然輕漾,恰如水邊灼灼盛開的桃花,顏色鮮濃,姣好美麗。
於是笑意漸深,脣邊的笑色凝了凝,黯然一垂,道:“回皇上,奴才也快不年輕了,伺候了這麼多年,也沒爲皇上誕育阿哥,奴才有愧。”
道光擺了擺手,柔聲細語,道:“你還年輕,且生兒育女都是命中註定。”
全貴妃心頭微微一鬆,輕緩的舒了口氣,道:“奴才心中終究抱憾,眼下祥妃、靜妃有了身孕,皇上閒暇之際可去陪陪兩位妹妹,以解相思之苦。”
道光睡眼惺忪,倦意深沉,緩慢一笑,道:“也好,眼下雙喜臨門,吾是要好好陪着。”
全貴妃笑了笑,道:“皇上仁懷。”
道光也伸手撫摸着全貴妃如月光般皎潔的臉,道:“吾還想與貴妃再生幾個孩子呢。”
全貴妃羞澀一笑,眸子中含着狡黠的美豔,靜靜不言。
祥妃與靜妃的再度有孕已然是合宮歡喜,這個喜訊讓曾經一度惴惴不安的祥妃再度跋扈任性,趾高氣揚。
那一日的午後,芭蕉冉冉,酷暑炎炎的烈日之下,全貴妃乘着一頂泥鳳鸞金的肩輿興致懨懨的從儲秀宮回來,卻見西長街上慢悠悠駛來一頂描花繪鳳小轎,身後隨着一行宮女太監,上面端坐着一位風姿綽約,嫵媚萬千的豔烈美人。
全貴妃一時看不清是誰,只好伸手停了下來,但見她滿頭珠翠瓔珞,玲瓏首飾,穿着一身玫瑰紫勾絲丹鳳滾銀邊的團花刺繡旗服,衣飾上繡着精細繁密的花紋和大鑲大滾的勾花邊子,姿容精美,豔麗華貴,越發襯得她渾身金寶琉璃,光華璀璨。
全貴妃放眼一望,不覺脣角一笑,深知她今非昔比,更兼得身懷有孕,格外矜傲金貴,只垂眸撥弄着手指上的四隻鎏金彩瑪瑙珠護甲,道:“吾當是誰來了呢,原來是祥妃妹妹。”
祥妃眸色一挑,梨渦一蕩,端正扶了扶髮髻上簪着的一支翡翠金鳳釵子,一手卻搭在小腹上,一手嫵媚的撫摸着香腮,似笑非笑的看着全貴妃,就是不肯走下肩輿轎輦起身行禮。
全貴妃素知祥妃個性張狂,又怎肯爲一點小事而向她發作,只是微微一笑,道:“幾日不見,妹妹氣色越發紅潤了。”
祥妃畫着精緻而豔烈的濃妝,耀目的烈日之下絲毫不見美人遲暮之感,道:“多謝貴妃誇獎,奴才身懷有孕,足下痠軟,不能走下轎輦爲貴妃屈膝請安,貴妃寬宏,不會介意吧。”
芝蘭、翠竺憤憤不忍,但都顧及着祥妃腹中有子,不比平常,更加陰雲暗雨,臉色不喜。
全貴妃淡淡一笑,嘴上卻是不容人,道:“妹妹說笑了,吾當然不會介意,妹妹伺候聖上許久,盼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懷上了,別說是坐在轎輦上不肯下來,就是下來了,吾也不便傳妹妹屈膝行禮,也是妹妹這般年紀還能懷上孩子,的確是金貴。”
祥妃臉色一怒,卻換了一副嬌豔嫵媚的笑容,迎着全貴妃清冷的目光,慢悠悠撫摸着略微隆起的小腹,傲然一笑,道:“奴才有娠,倒讓貴妃見笑了,別說奴才這把年紀,就算比奴才老了十歲八歲又如何?這該有的還是有,有的人連盼都盼不來,更別說有孕了,真是笑話。”
全貴妃眸光一凜,悠然一笑,道:“妹妹更得事事仔細,萬不可跌了碰了,損了福氣,若是損了,妹妹還要盼上十年八年了。”
祥妃貝齒輕露,嬌俏一笑,道:“這樣的福氣難得,奴才怎會跌了碰了呢,有貴妃福澤庇佑,奴才腹中龍裔定會十分康健,這纔是皇家的鳳子龍孫。”
祥妃這樣說着,便用繡花手絹掩住口鼻,作勢欲嘔,身後趕緊上來了幾個宮女丫鬟七手八腳替她打着扇子,撫胸的撫胸,拍背的拍背,端捧着痰盂,傾倒着茶水,忙作一團。
全貴妃很是不喜祥妃這般矯情做作的模樣,不覺冷眼旁觀,冷笑不語。
祥妃嫵媚多姿撫着胸口,擦拭了一雙塗抹殷紅豔麗的嘴脣,笑道:“奴才懷着龍胎,總愛身子不適,夜來總在奴才肚子折騰,鬧得奴才渾身痠軟,真是被小阿哥給調皮壞了。”
忽然祥妃轉過了神色,忙哎呀一聲,道:“奴才心直口快,在貴妃面前失儀,倒讓貴妃見笑了,真是奴才不該。”
芝蘭撇了撇嘴,忙笑道:“祥主兒懷着孕,定要仔細照看,只要祥主兒自個兒當心,龍胎在主兒肚子裡自是順順當當,安安穩穩。”
祥妃微微斜了斜一雙凌厲鳳眼,揚了揚手中的灑金梅花朵刺繡手絹,輕蔑一笑,道:“還用你一個奴才說?吾難道還不知?說來奴才這一胎是祥瑞之兆,十有八九是個小阿哥,也是大阿哥不爭氣,庸庸碌碌,還是個庶長子,二阿哥歿了,眼下皇上也只瞧着奴才一胎了。”
連祥妃身後拿着一把泥金蒲扇伺候的丫鬟小紅都福了一禮,道:“主兒說得正是,主兒尊貴,豈是靜主兒能比?即便都生了孩子,到底出身不同,主兒可是妃位第一人。”
全貴妃撫了撫耳上的翠珠鐺子,輕蔑笑了笑,平視着祥妃驕傲嫵媚的眼神,嘲笑道:“是麼?怎得吾卻不知祥妃乃是妃位第一人?”
祥妃撫着小腹,嬌俏一笑,直視着全貴妃,絲毫不減氣勢,倨傲輕笑,道:“貴妃主兒說是便是,不是便不是,奴才也不敢與貴妃主兒爭。”
她洋洋灑灑,明豔動人的說完,伸手遮了遮日頭正盛的陽光,按了按脖頸上塗抹細膩的脂粉,笑道:“這天頭也真是熱,吾月份日漸大了來,身子也懶怠,說了一會子話,還真是乏了。”
全貴妃垂着臉,笑着撫了髻上的赤金釵子,道:“妹妹若是乏了,那便回宮安置歇息,這樣熱的天兒,若是不仔細得了暑氣,累了胎兒,那皇上豈不是心疼了妹妹。”
祥妃趾高氣揚的笑了笑,雙手也不停的揚着灑金梅花朵的手絹,揚眸一展,道:“多謝貴妃關懷,既是貴妃如此疼惜奴才,那便請貴妃給奴才和小阿哥讓一讓路,奴才也好回去歇息。”
祥妃嘴上這樣說,卻朱脣一揚,眉色一挑,右手搭在自己的小腹,緩緩的撫着,露出無限得意驕傲的姿態,迎着全貴妃清冷而孤傲的神色,嫵媚矜狂。
全貴妃一貫清冷,卻暗暗隱忍着神色,只咬着嘴脣,揚聲道:“祥妹妹嬌貴,吾便讓一讓路,請祥妹妹先走。”
祥妃雍容如常,露出極其嫵媚豔麗的笑容,得意揚揚的離開了。
全貴妃冷冷的注視着祥嬪綽約風騷的身影,冷笑不言。
翠竺啜泣道:“這般四處顯擺,到底是沒見過世面。”
全貴妃眸光流轉,暗笑道:“她這般輕狂性子,你又不是頭一次知道,不過祥妃也算是有福氣,還有今日誌得意滿之時。”
芝蘭剜着祥妃遠去的背影,低聲道:“有得寵的能耐,就有失寵的日子。”
全貴妃舉目遠眺紫禁城的紅牆黃瓦,像是自言自語,道:“夏天過去了,又要一年秋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