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秋日乾燥,胃火多旺,四阿哥奕詝本就柔弱,當下身子便更差了,十分消瘦。然皇貴妃主理六宮,但她以身作則,常常一葷一素進飯,連早膳也是將就節儉,愁思纏身,更是飲食不思,一時皇貴妃也瘦了下來。
芝蘭傳了張平遠診脈,二人行走至長街轉角,道:“近來皇貴妃主兒身子如何?主持六宮可還順意?”
芝蘭微微愁態不止,道:“主兒夙興夜寐,形容消瘦,越發憔悴。四阿哥胃口有火,也是不進食。”
張平遠皺眉道:“今年時氣不好,豈是幼兒,連宮外京郊一帶都時疫蔓延,好多成人都患了疾,非死即傷。”
芝蘭聽着驚心不已,忙掩了掩脣,道:“我也聽御前的人說了,過了九月,皇上便請薩滿法師入宮覲見,祈求平安。”
張平遠扭了扭袖子,臉色也難堪下來,低聲道:“神靈鬼怪,狐仙野獸,也值得大費周折?有那流水做法事的銀兩,倒不如賑災救濟,慈憫窮苦百姓。”
芝蘭警覺着瞧了瞧四下,便道:“不要性命了?表哥連一門榮耀也不顧了,說這種渾話,仔細舌頭了。”
二人不再多說,芝蘭引了張平遠進來,忙喊了一聲,道:“避嫌。”立刻有翠竺、翠芳等十六七歲的丫鬟回了內室。
張平遠躬身施禮,道:“皇貴妃主兒聖安,萬事如意。”
皇貴妃笑着擡了手,道:“人世間哪兒有萬事如意?不過是由着命數來了,吾安泰,請四阿哥脈吧。”
包奶孃、徐嬤嬤抱了四阿哥出來,包奶孃行了一禮,道:“四阿哥請皇貴妃主兒聖安。”
四阿哥尚在懷中,便雙頰通紅,神色憔悴,懨懨欲睡,張平遠伸手摸了摸臉蛋,便解開了衣袖,摸了摸身子。
張平遠淡然一笑,兩指便落在四阿哥手腕上,沉思半晌,才道:“回主兒,四阿哥無大恙,不過是時氣不好,口鼻生瘡,脾胃不和,才致這般羸弱,奴才這就擬了方子,抓上幾味清熱解火草藥以溫水煎服,喂與四阿哥。”
皇貴妃這才鬆了口氣,頷首道:“多謝太醫了,四阿哥金尊,多有承蒙張太醫眷顧。”
張平遠面色溫潤如玉,笑道:“皇貴妃見外,伺候皇子阿哥乃是奴才職責,奴才不敢邀功。”
皇貴妃神色柔婉,溫溫一笑,道:“說來先前孝慎皇后患疾多月,未有一位御醫治癒康健,反而愈發厲重,皇上盛怒怪罪,也唯有你直言不諱,敢於覲見。”
張平遠臉上一紅,淡然道:“皇貴妃主兒過譽,能伺候孝慎皇后一回,也是福氣。”
皇貴妃向着在廊下燒水的翠芳,揚了揚聲,道:“去取五兩銀子過來,贈予張太醫。”
翠芳答應了一聲,便下去取銀子了。
張平遠笑意澹澹,拱了拱手,道:“奴才有愧,不敢拿皇貴妃這般銀兩。”
皇貴妃親手餵了四阿哥一勺奶粥,轉頭含笑,道:“無妨,你伺候辛勤,區區銀兩何足掛齒?當年若不是你相救,壽惠、壽安、奕詝怕也活不成。”
張平遠微微點頭,屈了一膝。
皇貴妃笑道:“說來你官銜過低微,纔是太醫,月俸也是微薄,若是首肯,吾可進言,提一提爲御醫可好?”
張平遠按着心口,露出欣慰的笑容,道:“奴才多謝皇貴妃進言,若爲了御醫,也好養活一家老幼。”
皇貴妃凝神片刻,笑道:“近來太醫院可好?可有欺辱爲難之人?若有縱事之人,要回了吾,吾爲你做主。”
張平遠脣角便凝了凝,只笑了笑,道:“回皇貴妃,一切尚好,太醫院一衆同僚也和睦如常,並無縱事爭執之人。”
翠芳取過了五兩銀子便撂了桌上,芝蘭蹙眉一粥,仔細想一想,卻道:“回主兒,表哥仁懦,不敢聲張,倒是那個江從祿多是擠懟表哥,仗着身爲太醫院副判便欺凌旁人。”
皇貴妃側眸一思,沉吟了兩句,便道:“可是伺候祥貴妃診脈那位?從前倒不曾留意,這般跋扈,定要仔細瞧瞧。”
張平遠福了一身,收斂了神色,道:“醫家以懸壺濟世,救人性命爲主,縱有百般委屈,不過爾爾。且太醫院有黃御醫主持,他一向公道,深得太醫院敬重。”
皇貴妃沉了聲,道:“黃御醫自是不必說,祖上四代從醫,伺候了皇廷多年,來日有興風作浪之人,吾也不必容他。”
張平遠回了太醫院,便擬了方子送至皇貴妃手中。不過半個時辰,便配了十幾種草藥着了徒弟郭玉郅煎煮。
但見方惟寅風塵僕僕走了進來,他素來畏冷,便在坐下架起了火爐,轉身烤了烤火。
江從祿眉開眼笑,拍着方惟寅的肩膀,笑道:“方太醫回來了,近來玲主兒身子可好?方太醫妙手仁懷,得皇貴妃指派,伺候玲主兒一胎,真是盡心了。”
方惟寅拱了手,笑道:“江御醫過譽了,您德高望重,伺候了六宮多年,龍胎無虞,平安康健,這纔是妙手仁懷。”
江從祿素來性喜阿諛逢迎,只撫着臉上笑紋,道:“方太醫自謙,咱們拿皇家俸祿,自是效忠聖上,聖上康瑞,纔是奴才之福。”
方惟寅諾諾連聲,連連點頭。只見江從祿湊近了身子,低低道:“方太醫,玲主兒有娠脈案可在您手上?”
方惟寅皆是茫然沉吟,便道:“是,是在小生手上,不知江御醫有何指教?”
江從祿陪着十足笑意,道:“指教談不上,說來皇上愛重玲主兒一胎,特允了黃院判與我一一察看,下藥是否無虞?診脈是否精準?方太醫也知,主兒有娠乃是大事,必不可輕率。”
方惟寅知道輕重,忙從屜中翻過一疊卷宗,遞到他手中,道:“江御醫,這是玲主兒有娠脈宗,您請過目斟酌。”
江從祿翻過幾頁,仔細瞧了瞧,斂容道:“方太醫行醫謹慎,溫和下藥,這本脈宗手抄了一份,拿至我處,我也好存了脈檔,方便借閱。”
方惟寅連躬了一身,道:“是,小生奉命而爲。”
這一日是九月金秋,皇貴妃閒來之時,便邀了靜貴妃、祥貴妃、彤嬪、玲嬪一衆嬪御賞菊遊秋,還着了一雙兒女在花園玩耍。
長春園中一片熱鬧,秋風掠過一樹楓葉,發出簌簌之響,凌霄花也開到旺盛,朵朵豔紅,藉着楓樹金燦,十分光耀。地下襬滿了菊花,有金黃一品、有冰雪纖白、有綠波盈盈,尤其是那名號綠波盈盈菊花,盈盈一盞,花瓣鮮麗,嬌豔碩大。
玲嬪挺着日漸隆起的肚腹坐在石凳上,凳上鋪着鵝毛軟墊,桌上更是擺滿了瓜果,她昂首含笑,顧盼生姿。
但見皇貴妃端坐一側,膝下捧着一卷《唐詩三百首》,正低首輕輕誦讀,神情恬靜,十足清貴。
衆人忙屈了一膝,道:“皇貴妃聖安,萬事如意。”
皇貴妃擡了手,露出雪白糯米銀齒,道:“妹妹們起身回話,賜坐。”
皇貴妃笑色吟吟,念道:“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秋來百花殺盡,唯有菊花凌霜而開,傲立庭前,不畏寒冷。”
皇貴妃笑着撫了額,道:“倒是吾忘了,妹妹們大都出自滿蒙,不太精解唐詩宋詞,其實皇上與先考一向喜讀詩詞,曉工翰墨。妹妹們閒來之時,悉心誦讀,可沉靜身心,怡情養性。”
玲嬪頷了一張秀首,道:“回皇貴妃,奴才聽說從前箏嬪與皇上便是起於梅花,結於詩詞。”
有一瞬的凝思失神,那是多年之前的事了,如今箏嬪已歿,像那箏斷了琴絃一般,絃斷有誰聽呢?
皇貴妃垂了垂頭,莞爾點頭,道:“玲妹妹好記性。”
皇貴妃向正在嬉鬧的壽惠公主、壽安公主,招了招手,笑道,“快來,快向庶娘娘請安。”
壽惠公主、壽安公主便停了手中的風箏,將線軸交與了翠竺、翠芳二人,撒歡兒一般跑來。
壽惠公主倒是端莊,忙施了一禮,道:“請靜娘娘、祥娘娘、恬娘娘、玲娘娘、彤娘娘、慜娘娘聖安,萬事如意。”
壽安公主也有模有樣學了來,躬了身,道:“請娘娘聖安,萬事如意。”
衛嬤嬤領着公主福了一禮,道:“回皇貴妃主兒,公主年幼,認不全主兒。”
壽惠公主已過垂髫之年,如今滿八歲了,出落得亦是端秀。壽安公主不過七歲,虛歲才六歲,正是嬌憨年幼之齡,如何認得了滿座的鶯鶯燕燕,環肥燕瘦。
皇貴妃招呼了上前,理了理壽安公主的髮髻,道:“仔細磕了,女兒家以端莊秀麗爲美,這般跑跳,不守規矩,額娘可要責罵了。”
彤嬪伸手抱了壽安公主,親暱了一口,忙笑道:“孩子嘛,天真爛漫纔是福,姐姐嚴苛了。”
壽惠公主穿着一件淡紅色裙子,裙底繡着各色繁花,奼紫嫣紅,十分豔麗。
壽安公主穿了一身淡橘色坎肩,下罩着一條絛綠色裙子,都是可愛的年紀,滿地撒歡兒遊戲,笑聲如銀鈴一般脆亮。
皇貴妃笑着抿嘴,道:“是該嚴苛,若個個輕縱,豈不是壞了規矩。”
彤嬪、玲嬪、慜貴人更是滿心喜歡孩子,逗得壽安公主咯咯大笑。
靜貴妃盈盈豐潤,便含了笑,道:“回皇貴妃,秋來多疾,奴才恐傷了六宮福瑞,特着了丫頭燉了一壺冰梨枇杷膏。說來冰梨止咳,枇杷潤肺,最是相當。”
靜貴妃溫柔含笑,揚了揚眉,只見翠茹、寶鐲、蝠兒個個手端湯盞,含笑走來,奉與諸位小主跟前。
靜貴妃盛了一匙,置於盞中,笑道:“奴才小巧,還請姐妹們金口一嘗。”
彤嬪抿了一口,笑道:“姐姐心思真細,細微之物竟能烹做如此精緻,難怪皇上寵你,前兒皇上還誇姐姐性子沉靜,連六阿哥都聰慧討人喜歡。”
皇貴妃含笑轉首,拭了拭脣,道:“靜妹妹勞作,連這般枝葉小事也要親力親爲。”
祥貴妃微微進了一口,便吐了地上,只了蹙眉,道:“什麼渾物兒?這般難嚥。”
翠橘、小紅忙擦拭着祥貴妃衣襟,道:“主兒若是不喜,倒了纔好。”
祥貴妃揚了揚灑金花手絹,皺眉道:“也虧得你想得出,這般粗糙玩意兒,哄哄奴才是了,還金貴似的端出來顯擺。”
靜貴妃沉了沉一張端靜面孔,撂了手中的一盞膏,道:“你不喜歡,不進罷了,何來這麼多累贅?”
祥貴妃輕笑一聲,便悠然拔了一枝菊花捏玩,道:“到底是貴妃了,連語氣都狂了,真把皇貴妃的話當了聖旨綸音?想來討好是了。”
皇貴妃端了神色,便起了身,道:“秋來氣盛,許是有人心氣更盛,祥貴妃也該進一盞潤潤心肺,敗敗火氣,免得損了福澤。”
祥貴妃轉着茶盞蓋子,她眼波一漾,道:“有了火氣,自有御醫調養,皇貴妃操心過了。”
皇貴妃恍雅一笑,道:“御醫醫得了病,卻醫不了心。心中有怒火,怕是東海的龍王也澆不滅。”
靜貴妃柔怯抿脣,進了一盞,道:“眼饞心熱之人,纔有怒火攻心。皇上下諭,六宮勤儉,冰梨與枇杷皆是園中採摘,悉心烹煮,如此節儉,祥貴妃仔細了。”
皇貴妃笑了笑,道:“靜妹妹一向樸素,樸素爲德,纔是節約之道。”
祥貴妃剜了靜貴妃一眼,只福了一禮,道:“嗻,奴才謹記。”
皇貴妃攙着趙得海的手,玉步輕移,到了玲嬪跟前,含笑俯身,道:“妹妹有娠快兩個月了,眼下安胎是緊要,萬不可輕率從事。”
玲嬪有着身孕,略略豐腴了一些,道:“是,奴才謹記皇貴妃叮囑。”
玲嬪着了一身淺粉色旗裙,袖口繡着千葉桃花,一頭秀髮也輕輕綰起,十分嬌豔欲滴。
恬嬪端詳着玲嬪,心下笑了笑,道:“瞧玲妹妹像是胖了些,臉色也好了來。”
玲嬪撫着隆起的肚子,昂首一笑,道:“恬嬪過譽,有着身孕自是辛苦,懷孩子嘛熱鬧勁兒上來,喜悅之情旁人怎知呢。”
衆人也只是溫婉含笑,並未搭話,只聽玲嬪撇了撇紅脣,道:“恬姐姐伺候了多年,一直未有生養,纔不知有孕身子。也不怪嬪妾胖了,口頭福萬不是人人都有。”
恬嬪略略笑了,用一塊素色絲帕掩了掩脣,便隱了腳步,退了衆人身後。
皇貴妃轉了柔和的語色,道:“玲妹妹是有福之人,三日兩日着一次太醫請脈,慎用滑胎之物,皇上所盼都在你肚子呢。”
玲嬪心花怒放,鬢上的一支赤金蟬芙蓉葉步搖也一盈一蕩,閃爍光芒。
玲嬪不肯起身施禮,只笑眯眯,道:“多謝皇貴妃金口,有皇貴妃這般兒女齊全,福澤深厚之人庇佑,奴才定更勝從前。”
皇貴妃溫柔含笑,便招呼着衆人去假山一帶賞菊了。
壽安公主拉着皇貴妃的手搖了搖,奶聲奶氣,天真畢現,道:“額娘,快帶女兒玩,要追姐姐,要追姐姐。”
這樣的天真與嬌寵,讓皇貴妃在匆匆時光中窺了青春的從前,笑道:“壽安慢一點,仔細摔了,額娘在後頭跟着呢。”
壽惠公主做了一個笑臉,道:“妹妹快來追姐姐,快來追姐姐。”
壽安公主笑得純粹,道:“姐姐慢點,姐姐慢點。”
皇貴妃逗了逗尚在餵奶的奕詝,笑道:“四阿哥精神了些,果是藥到病除。”
包奶孃笑道:“是,四阿哥喜歡喝奴才的奶水,今兒晨起喝了快一盞呢。”
皇貴妃含笑撥弄着兩頤垂落的碎髮,笑道:“四阿哥喜歡,是你的福氣。也是你日日伺候四阿哥,與四阿哥最親。”
包奶孃福了一禮,道:“主兒見外了,奴才喜歡四阿哥,像自個兒孩子一般。”
四阿哥進了藥,倒是活潑了些,抵着包奶孃的額頭,翻騰個不停。
彤嬪逗着四阿哥,親暱了一口,道:“四阿哥長得精神,姐姐的孩子個個都可愛。”
四阿哥便拍起手來,咿呀咿呀,連連學語。彤嬪與皇貴妃相視一眼,都忍不住笑了來。
皇貴妃擇着一朵菊花花瓣,笑道:“妹妹有娠,吾身爲六妃之首,合該替妹妹備下賀禮,恭祝妹妹大喜。”
玲嬪眉色一柔,忙福了一下身子,道:“多謝皇貴妃。”
皇貴妃笑着伸了手,芝蘭忙奉來一塊描花繪彩的盤子,盤子上盛着一柄麒麟翠如意,那如意上雕花刻龍,鑲青嵌綠,更難得是翠如意玉體晶瑩,玲玲剔透,十分珍罕。
皇貴妃撫着翠如意,笑道:“吾手拙,也沒好東西送與妹妹,這柄麒麟翠如意,是當年吾剛誕下四阿哥,才得皇上賞賜。眼下你有娠,合該賞給你,也願誕下一位阿哥。”
玲嬪喜出望外,忙手撫着翠如意,愛不釋手,道:“皇貴妃厚愛,多謝皇貴妃,多謝皇貴妃。”
彤嬪瞥了一眼,便道:“這柄翠如意,顏色青嫩,翠綠盈盈,一瞧便是經年好物。”
皇貴妃眉目如畫,含笑道:“腕動苕花玉,衫隨如意風。翠玉合該配美人,若彤妹妹有娠,吾也照賞不誤。”
靜貴妃笑色濯濯,道:“妹妹有福,不日便懷了,不知御醫怎說?是位阿哥還是公主?”
玲嬪盈盈一笑,俏生生道:“方太醫謹慎,斷斷不敢先說,妹妹素日便喜進酸的,八成這一胎倒像阿哥。”
祥貴妃手摘一枝綠菊,揉着香腮,道:“才兩個月,分了五形還遠着呢,天知道肚子裡懷得是何東西?”
玲嬪冷冷剜了一剜,笑道:“是男是女,皇上都喜歡,有的孩子生下來便失了寵,有何用呢?昨兒皇上還趴在奴才耳邊說,若是男嬰,序齒爲七阿哥,連名字都想好了。”
玲嬪身份金貴,洋洋得意,衆人也不好說什麼,只好悠然賞花,陪伴皇貴妃一側。
祥貴妃臉上一冷,笑色更是幽婉,道:“失寵的孩子也是龍子鳳孫,皇家血脈,容不得人指喚。玲嬪有娠辛苦,那便仔細着,別一個不小心磕了折了,損了福氣。”
玲嬪笑了一嘴,道:“多謝祥貴妃,有您庇佑,奴才定穩穩當當。”
祥貴妃莞爾一笑,脣上卻是像寒波一般,冷笑道:“玲嬪也不必急,你伺候了七八年,還是小小常在,七八年才得一胎,二十幾歲還辛苦懷着孩子。”
玲嬪臉色一臊,羞得她滿臉通紅,但見彤嬪、慜貴人個個年輕貌美,卻是後來居上,心下不免忿忿。
皇貴妃眼瞧着兩個孩子興高采烈玩耍,心中愜意美好,便笑色吟吟,道:“莊稼都人家的好,孩子都自個兒的好,仔細着福氣吧。”
一衆嬪妃忙施了一禮,道:“嗻,奴才等謹記教誨。”
皇貴妃手搖着一枝凌霜菊花,閒笑道:“下晌若是乏了,吾着御膳房給妹妹端來蔘湯服下,御膳房新上的廚子,煲湯手藝十分精進。”
玲嬪輕笑福了禮,低笑道:“嗻,多謝皇貴妃。”
衆人賞了一陣子菊花,便趁着天氣溫和,陽光正熱,各自回了殿中安置。
下夜黃昏,玲嬪撕心裂肺的哭喊驚擾了圓明園寂靜的夜晚。陣陣腳步聲急急促促,似乎不祥。
趙得海從月地雲居傳來消息,玲嬪下晚小了產,胎象十分兇險。
皇貴妃聽完稟告,連手上端的一盞奶羹都灑了地,她立然站起,疾步走到殿外,立刻備了轎子,前去月地雲居探視。
皇貴妃剛走進殿內,卻見道光坐於炕上,他雙頰冷冷,怒色難掩。一側伴着祥貴妃、靜貴妃、彤嬪、慜貴人等一衆姬妾。
皇貴妃先是請了安,即刻便走了內殿去瞧,只見大紅棉被上鮮血滾滾,一盆一盆血水端出,使她心驚膽寒。
皇貴妃定了定神,伸手一探玲嬪鼻息,道:“到底如何了?怎會這樣?晌午還是好的。”
方惟寅急得汗水津津,只道:“回皇貴妃,這兒實在污穢,您千金玉體,但請候在殿外。”
皇貴妃纔出了殿外,便恭在道光一側,道:“回皇上,玲妹妹到底怎了,這般不好?”
祥貴妃輕哼一聲,便道:“皇貴妃這般好意?還不是你惹得禍。”
道光婉轉瞥了一眼祥貴妃,微眯雙眼,道:“尚未查明,不許污衊皇貴妃。”
皇貴妃屈了一膝,低低道:“回皇上,奴才不知何事?但請皇上奏明。”
祥貴妃眸中含了一縷狠毒,便輕聲一笑,道:“回皇上,玲妹妹一胎怕是不成了,事關皇嗣,皇上定徹查到底。此人實在狠毒,損了六宮福祉,斷不可枉了皇嗣性命。”
靜貴妃輕聲輕語,撫着道光的脊背,道:“皇上萬勿動怒,仔細龍體康健,眼下李公公已將一衆奴才抓了慎刑司受問,想來定是問個清楚。”
順喜躬着身子,輕輕道:“回皇上、祥主兒、靜主兒,慎刑司的嬤嬤做事極熟了,七十二道酷刑一一輪下,定有人受不住招認。”
皇貴妃聽得雲裡霧裡,不知所云,只低垂一張臉,沉默不語。
過了一炷香,黃貞顯、趙永年、方惟寅急急跪了來。
黃貞顯忙碌得滿頭大汗淋漓,只攤手道:“奴才回皇上,玲主兒……胎兒已死在腹中,恕奴才該死。”
黃貞顯、趙永年只跪地磕頭,一句話也說不出,而玲嬪身下的血越來越多,身子越發虛弱,連昏迷咿呀之聲也發不出了。
道光茫然無措,痛楚和驚慟交織眼底,他喃喃道:“怎會這樣?怎麼這樣?昨兒還好端端,今兒……”
趙永年的聲音極輕,道:“玲主兒服了摻了化瘀藥的蔘湯才致小月。”
道光盯着屈膝的皇貴妃,一臉惱怒,上前便踢了一腳,道:“你做的好事!”
皇貴妃生生受了一腳,大半髮髻散了落地,她身子匍匐,雙眼驚恐,嚇得惶惶失措。
彤嬪、芝蘭一把攙扶起皇貴妃,皇貴妃一臉剛強,只仰面朝天,道:“皇上爲何腳踢奴才,到底奴才做錯了何事?”
道光正欲站起身,想想還是坐下,他一臉嫌惡,道:“你餵了玲嬪什麼好蔘湯?怎得她喝下便無辜小月?”
皇貴妃臉色惱怒,揚了揚眉毛,道:“奴才賜了玲嬪一碗蔘湯不假,可蔘湯是御膳房廚子烹飪,奴才從未插手,奴才有何厲害去暗害玲嬪?”
芝蘭跪在地上,止不住磕頭,道:“回皇上,主兒是清白的。下晌主兒傳了御膳房廚子熬了蔘湯給玲主兒端去,至於御膳房廚子到底如何熬製,主兒實在不知,但請皇上沉冤做主。”
彤嬪哀求道光的衣袍,道:“皇貴妃主兒一向逮下仁和,怎會做出這般狠毒之事,定是有人蓄意陷害。”
只見李長安躬了身進來,他瞧了一眼皇貴妃,眼下便是焦急,道:“回皇上,伺候玲主兒的丫鬟翠菱受不住刑,已然招了。”
祥貴妃輕笑一聲,低聲道:“她怎說得?快回了皇上。”
李長安忙道:“回皇上,祥主兒,下晌皇貴妃着御膳房賞了一碗蔘湯,是御膳房的小太監畢德子送了來,由翠菱喂與玲嬪主兒。畢德子口口聲聲說是皇貴妃親賞,必得喝下,玲嬪主兒才一匙一匙喝,喝了大半碗,便渾身抽搐,下紅不止。”
靜貴妃像是受了驚嚇,柔柔怯怯,道:“必是那碗湯下了藥,才下紅不止,真是可憐了玲妹妹,可憐了那孩子。”
靜貴妃惺惺作態,拿着手絹擦着淚水。祥貴妃瞄了一眼,順喜便上前一步,道:“回皇上,奴才已着人將畢德子、御膳房烹湯的廚子一律扣下了,但請皇上示下。”
道光的眼中閃過雪亮的恨意,冷冷道:“查!朕倒要瞧瞧,是誰有這樣膽子,敢謀害皇嗣!一衆奴才廚子統統拉下去杖打訓話!”
祥貴妃沉了沉聲,道:“回皇上,玲妹妹真是無辜,定是有人蓄意爲之,謀害皇嗣,動搖國祚祥瑞,皇上定徹查此事,不允縱了謀害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