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父親,說那麼多做什麼。老太太,孫兒不孝,就不兜圈子了。您主持中饋多年,父親、母親還有孫兒我都感激您的辛苦,可您畢竟不是名正言順的太夫人。要是平日裡也就罷了,可是如今五妹妹是要和楊都尉家的嫡長子議親,楊家是名門世家,講究身份體面,要是讓楊大人、楊夫人知道太夫人身居私宅,是您在主持中饋,成何體統?”許連平激動地道。
想想自己的富貴前程可能栽到李氏手裡,許連平就怕許孝賢不肯說話。
“連平,住口。”許孝賢目視前方,爲難地開口。
“您不說,我說。”許連平見父親沒有多說什麼阻止,也算是默許了他的態度,繼續道,“讓楊家以爲咱們許家不講體統,這親多半就不成了。您享福是享夠了,父親和我可還沒呢,您讓自己痛快,總得顧顧我們的死活吧?”
“是少吃了,還是少穿了,再要麼就快遇上滅頂之災了,你們要這樣逼我?”李氏隱怒道。
鄭氏乾巴巴地笑了笑,以退爲進地道:“連平這話說得不好聽,您別怪他,可是這道理卻是對的。能跟楊家結親,這是許家幾輩子修來的福分,能跟我們三房結親,不僅是福分,還是運氣。若不是三姑娘出了事,四姑娘又被宮裡看上了,哪兒能輪得到嘉晴?”
“你們爲了一樁婚事,就要放虎歸山?笑話,你們今日能擁有這一切,都是因爲我將她一舉趕出了祖宅。若坐在這裡的是她,你們早就被趕到鄉下的莊子裡了。”李氏袖子下的手緊握成拳,發着抖。
“您這麼說也沒錯,大家也一直敬着您,要不您怎麼能是老太太呢?可您也別把事兒想的太重了,太夫人回來也只是軟禁在主屋裡,您是讓出了主屋,可是主屋也不過是幾間屋子,兩進院子。在祖宅裡,您住哪兒,哪兒纔是主屋,您的權柄一點兒也不會少,您還是真正的當家主母。”鄭氏又是好一通勸說。
許孝賢別的地方不像許孝祖,可就是愛面子這一點像極了許孝祖。他不想和自己的生母硬碰硬,就先默許着妻子、兒子開路,等該說的撕破臉的話都說得差不多了,他在少說幾句。
“好了,都不必說了。老太太,您的恩兒子記得,您纔是我真正的母親。可是嘉晴和楊家這樁婚事是天作之合,說什麼也要保住。說句沒臉的話,三房的前程,連平的將來,就在這一錘子買賣了。二哥您是靠不上的,將來還是要依靠我們三房,事成之後,我們也能讓您更好地依靠不是?”許孝賢拋出了當中利害。
許連平忍不住嚷嚷道:“老太太,您口口聲聲說最疼我,卻連這點事都不肯做。您說二伯父最有出息,可這些年服侍您的都是我們三房的人,您再偏心下去,我是不伺候了。”
“你……你們……”李氏聽着他們一個一個地放狠話,這真是她的親生兒子和親孫子麼?
“您一直說坐上主母的位子是爲了我們,那這一回以退爲進,也是爲了我們,您爲何不做?難道說……您做這一切,只是爲了滿足自己的私慾?”許孝賢移開了目光,放狠話,但不敢看着李氏。
李氏氣急,不怒反笑:“我這把年紀了,半截身子埋到了土裡,福分斷了也就斷了。只要你們不後悔就行,我也省得吃力不討好,到頭來還落得一身埋怨。”
“老太太,您答應了?”許連平大喜。
李氏冷笑着點了下頭:“如你所願,我也樂得看你出息。不過這一回你用五姑娘換了自己的前程,以後想再換,可就沒了。這以後的路如何走,你可得想好了。”
“想好了,我當然想好了。父親,母親,老太太鬆口了,趕緊給嘉晴準備嫁妝。”許連平纔不管李氏的話有什麼含義,先把好處撈到手再說。
“你母親一直備着,這些日子再添些,好在楊家和你二伯母的信上說他們另有添補,也不至於不體面。”許孝賢這時候半點沒想到許嘉晴。
鄭氏哪裡不明白丈夫和兒子的想法,這時候他們所想的只是自己的前程,還有錢財。這時候嫁妝多少比她的女兒要重要的多。
可是鄭氏又能說什麼呢?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她只是一個女人,她又能怎樣?
當年,鄭氏捂了下心口,她何嘗不是家族用來換取兄長前程的工具?
“嘉晴的嫁妝,三日內就可備好。未免夜長夢多,三日後我們就起行去西都,趁着四姑娘不在府裡,把嘉晴的婚事定下來。連平,你多和你妹妹說說話,兄妹一場,你欠她的我這做孃的也不多說,日後你少不得還要她幫你。”鄭氏站起身離去,邁出主屋院落的一剎那,淚水終於流淌下來。
鄭氏還不傻,哪兒有天上白白掉下來的金餅,那楊仲天若不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隱衷,又怎會這個年紀了還沒有定親,又怎會沒有熟悉他的人,甚至都沒聽說有誰見過他。
許嘉晴性子怯弱,沒有主見,也沒有手段。進了那樣的人家,早晚被折磨壞了。
鄭氏仰着頭看了眼陰沉沉的天,她唯一的女兒命薄,恐怕這一生的盡頭已在伸手可及的地方了。
崑山恐怕要下雪了,這一年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不知道許嘉晴出嫁的時候,又會是什麼情景。
福兮禍之所倚,禍兮福之所託,鄭氏這時候還不知道,這福禍的逆轉往往在一線之間。她更沒有想到,在日後的某一天,這個看似最不中用的女兒,卻和許嘉彤一起,成爲了大同風雲一時的女人,把持着半朝富貴。
西都,錦繡山莊
幽幽嫋嫋的煙氣薰着整間屋子,軟而細膩的錦被中透出一抹玉色,那玉色的主人神態安祥,嘴角平平的,聽到一絲響動,動了一下,慢慢醒轉。
許嘉彤醒了過來,一手觸到眼睛上的布巾,輕喚了碧水進來。
“姑娘,戴爺說您醒了,就可以把布巾取下來了。”碧水笑道,心裡也還有許多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