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孝祖已經求了趙元項的同意,讓許嘉杏去帶髮修行,將來說不準還能大歸,這樣好的事,許嘉杏簡直是從老虎嘴裡拔牙,從閻王手裡奪命,逃過一劫。原想着就算她眼下還不能離開,總也應該期盼着離開了,許嘉彤萬萬沒想到,她一進房門,就看到了一個毫無去意的許嘉杏。
許嘉杏如今已被換到了一所偏僻的院落,院子門口有兩個凶神惡煞的僕婦把守着,許嘉彤來了,她們摸不清底細,不敢對許嘉彤極嚴令色,卻對這裡面的許嘉杏罵罵咧咧的吩咐了一通。
許嘉彤冷冷地看了看她們二人,若不是不想節外生枝,她今日非讓這二人脫層皮補不可。院子裡更是蕭瑟,東西廂房都是鎖着的,上面的窗紙都已經破爛了,風一吹就沙沙作響。
許嘉杏正在內室裡繡圖,用的是許嘉彤那時教她的針法。那時宮門賭局之上,讓許嘉彤拔得頭籌的是她繡的崑山小巷,上面是她自小苦熬日子的地方。如今許嘉杏繡的這幅上面是一個小院落,仔細一看正是她從小生活的那個院落。
門楣甚矮,院子裡空落落的,看上面少女的衣衫,分明是春日裡,但除了地上磚縫裡的雜早,不見絲毫新綠。屋外廊子上有個穿着如僕婦般的婦人在偷偷地往裡面張望,看起來像是珍嬤嬤。
“嘉杏?”許嘉彤輕喚了一聲上前去,雖然覺得情形不對,可也沒有直接質疑,“繡的比從前好了許多,雖然還不嫺熟,可是不匠氣了。看樣子,還要一個多月才能繡好吧?佛寺裡清靜,靜了心,下針纔會更穩。我看門口守着的人不是好相與的,你這住處又實在不堪,既然項王已經允了你帶髮修行,爲何不收拾一下,早些動身。若是王妃和三姐姐不允,我去和項王說。”
趙元項恐怕巴不得趕緊把許嘉杏送走,可是許嘉嵐和王柔卻不一定,前者一定在打算殺人滅口,後者則是最會遷怒的,看着許嘉嵐受寵束手無措,把氣都撒在許嘉杏身上。
許嘉杏擡頭看她,眼睛裡霧濛濛的,眼角通紅。許嘉彤愣住了,彎腰扶住她的兩肩,緊緊地盯着她的眼。
許嘉杏的眼睛壞了,這層霧氣不是因爲剛剛哭過,恐怕是因爲這些日子以淚洗面。而她的眼睛壞了,她卻還在堅持繡這幅繡圖,把眼角都熬紅了。
“你這是做什麼?是不打算要自己的眼睛了麼?我知道你放不下項王側妃的位子,放不開到手的榮華富貴,又受了許嘉嵐的陷害,跌倒了,一時爬不起來也是有的。可是你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出氣,尤其是眼睛,身子壞了也許還能養好,眼睛壞了可就完了。你放心,只要去了佛寺,離了這裡,早晚有法子帶你遠走高飛,你又何必這麼不把自己當回事?”許嘉彤惱怒地道。
許嘉彤看不慣這樣作踐自己的人,她怎麼會和這樣的人聯手?雖然她能猜想到許嘉杏這些日子受了許許多多的折磨,可是這不能作爲理由。越是不服,就越應該給自己留下餘地纔是,讓親者痛仇者快,算什麼本事。
許嘉杏看着她,語聲平靜的可怕:“四姐姐,王爺說,我可以去佛寺修行,爲王府祈福,也可以留在這裡,當一個被廢的妃子,永遠不會再見到他,得不到從前的一切,甚至每日裡只得與殘羹冷炙爲伴。然後,他給了我三日考慮。那三日,我就那樣睜着眼睛坐在內間的榻上,透過窗戶,看着日出日落,我忽然不想走了。”
“你就這麼死心了?”許嘉彤不信。
許嘉杏道:“不是死心,而是我不信,我不信老天爺真的永遠不睜眼。雖然我許嘉杏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可我不信許嘉嵐這樣弒母的人就能一輩子順風得意。我要看到她的下場,我不信我會在這裡終老,我一定能出去,我離開這裡之時,就是我大仇得報之日。”
許嘉杏將袖子捲起一塊兒,露出觸目驚心的傷痕:“看見了吧,我身上衣裳擋着的地方已經沒有一塊兒好地兒了,面上還看不出什麼,府裡的人都說王妃和許良娣寬仁,出了這樣的事,都沒有對我動刑。若不是父親心裡還掛念着我這個女兒,恐怕我已經沒命了。”她冷笑了一下,“我也知道,他肯保我,也是爲了留一個把柄,將來許嘉嵐這個賤人若是不聽話了,他也好有個後手……”
“是我勸他的。”許嘉彤坐在她身邊,想了想道,“無論如何,你還是先出去吧。父親既然肯保你一次,就還有第二次,即便是我將來出不上力,你也至少能有更多的機會。”
“你知道麼?不管他有什麼目的,在我聽說他來保我的那一刻,我已經決定原諒他了。可是你知道他做了什麼?事情被推到那溫湯藥的侍女身上的時候,他怕再生事端,穩妥起見,他一定要找一個人替罪,成爲母后主使。他發現珍姨娘……我母親,與那侍女是同鄉,就說她和夫人積怨已久,買通了那侍女,在湯藥中下毒,一石二鳥,一來可以除掉夫人,二來可以還可以嫁禍許嘉嵐。等到許嘉嵐被除,纔好擡高我的地位。”許嘉杏淚如泉涌地道。
“而這一切與我無關,一切只是我母親擅作主張。他事先把事情告訴了我母親,我母親爲了保我,咬破了手指,寫下血書,承認了一切,之後就懸樑自盡了。他爲什麼要這麼做,我母親這輩子已經夠苦的了。去做妾,甚至生下我,都是逼不得已,若不是當年家裡過不下去了,她也不會入府,也不會做夫人的侍女……”許嘉杏哭了起來,她忍着不哭出聲音,不停地抽泣着。
許嘉彤反應過來,將她擁入懷中輕拍着她的背道:“事情已經過去了,珍姨娘這麼做,是爲了讓你活下去,你可不能再糟蹋自己了。她死了,是爲了你能活下去,你這樣對得起她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