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跨院簡陋的廂房裡,戴玲香靜靜地躺在榻上,呼吸緩慢而微弱。()她睜着眼,望着屋樑上的灰塵發呆。
這屋子破舊的很,之前趙鈺提出過給他們換一個住處,可是她都拒絕了。
什麼樣的人過什麼樣的日子,她和書啓就是這樣,依靠別人過活已是不該,是不該貪圖別人的富貴的,即便那個人是她的姐夫,欠了戴家許多。
屋樑上的那些灰塵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落下,落在哪裡,就好像她不知道她的女兒還有周書啓以後的日子究竟會怎樣一樣。
趙鈺來了,若非有着爲君者的定力和威望,他恐怕是不敢走進這間屋子的。
戴玲瓏所出的孩子一個都沒有活下來,她在這世上唯一活着的親人就是戴玲香,她臨終時將戴玲香交託給他,是他辜負了她的囑託。
他把他唯一的親妹妹“照顧”成了眼前的樣子,他實難面對。無論是爲了大同國事還是宮中之事繁多,都不應該是他忽略戴玲香的理由。
“姐夫,是你來了麼?”戴玲瓏聽到腳步聲側過頭去,她看不大清楚,只能看到一抹模糊的高大身影。
“玲香,是我辜負了你姐姐的囑託,你有什麼要求,我都答應你。”趙鈺忍耐着。
戴玲香的樣子和戴玲瓏有五分相似,趙鈺看着憔悴不堪的戴玲香,彷彿看到了最後那幾日的戴玲瓏。
他失去了深愛的妻子,又沒有照顧好她的妹妹,他一定會盡己所能幫她完成最後的心願。
“姐夫,不,王上,您已貴爲一國之君,不該縱使想着往日之情,您該稱自己爲‘朕’。”戴玲香用力想看清這個姐姐用了一輩子去愛的男人。
“玲瓏是我的結髮妻子,你是我的妻妹,你們是不同的。”趙鈺道。
“規矩不可廢,只有姐夫成了大同王上,成了自稱‘朕’的人,才能夠保護心裡的人。”戴玲香吃力地道。
因爲權勢不夠,他只能看着戴玲瓏的孩子一個一個地死去,他只能看着吳氏和吳家一步步地坐大,還要依靠聯姻穩定他一手打下的朝堂。
因爲權勢不夠,他能只能看着陳暖玉呆在冷宮裡漸漸的老去甚至瘋癲,而他的兒子在冷宮內的密室裡過着暗無天日的日子。
他有了權勢,可是還不夠大,他需要權勢,只有有了足夠的權勢,他才能做他想做的事,保護他想保護的人……
戴玲香果然是戴家的女人,和戴玲瓏一樣關鍵時候都有着冷靜和勇氣。
“你說,朕一定辦到。”趙鈺朗聲道。
“這第一件事,臣女想讓臣女的夫君好好的活着,臣女死後,請王上着人告訴他,臣女和孩子跟着趙家的人回去了,叫他不要牽掛。也請王上賜他一些足以度日的錢財,交由順娘管着,讓他得以安然度過餘生。”戴玲香笑道。
“你要讓他覺得你還活着,你們一家三口還有團聚的希望?”趙鈺暗笑,她和她姐姐一樣,一旦動了情都是舍不去的,“好,朕答應你。”
“這第二件,臣女希望王上能着人撫養臣女所出的孩子,給她一個得以立身的名分,讓她有朝一日能夠得享戴家人該有的一切。戴家很快就只剩一下一個她了,王上欠我姐姐的,欠戴家的,都請還於她一身。”戴玲香看着他,目光堅定。
這只是一個女兒,可是戴家已經沒有人了,那她便是男兒一般的存在,她將代替戴家死去的人,得享一切。
而只有她的地位足夠穩,她得到的足夠多,才能在這世道上長久地存活。
“好,若是天可見憐,朕會讓她嫁與世子,他日做大同國後。”趙鈺看着一旁襁褓裡睡得香甜的女嬰。
他和戴玲瓏沒有成就的一世佳緣,就由這個孩子來承繼,若干年以後,戴家的女兒和趙家的男兒又將是一對天成佳偶。
“但隨天意……”戴玲香說出了最後幾個字,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趙鈺抱着那個女嬰,小心翼翼的,彷彿她是一碰即碎的珍品。他到了周書啓的屋裡,周書啓正靠在鋪墊上坐着,這幾日又是難以起身,神情癡呆地看着他走了進來。
“玲香,她還好麼……你是誰?”周書啓顫聲道。
“她很好,我是趙家的親戚,這一回我來就是來接她們母女的。周公子,我接她們回去,她們就和你再無瓜葛,你可願意?”趙鈺看着面前這個在他看來異常軟弱的男人。
“你們會好好待她們母女麼?我是說,能不能不要因爲我這個廢人的關係,待她們不好?”周書啓訥訥地問道。
“不會,戴夫人的後人,怎會不被善待。”趙鈺盯着他,不放過他的一絲變化。
“那我願意,只要她們過的好就好,就當我死了,讓她們斷了念想。”周書啓總有萬般不捨,可也知道什麼時候該放手。
“你的夫人已經被送上馬車了,長痛不如短痛,你就不要見了。這是你的女兒,你再抱抱她。”趙鈺瞞住了戴玲香的死訊,想把孩子遞給他做最後的告別。
“不,不用了,長痛不如短痛,你要好好帶她,讓她過她應該有的日子。”周書啓這時反而笑了,什麼都比不上此刻的放心,他拖累了戴玲香,不能再拖累這個女兒。
趙鈺沒有再拖泥帶水,抱着那女孩兒轉身離去。周書啓呆呆地坐在那兒,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剛剛發生了什麼。他的女兒被帶走了,來人是趙家的管事,那個手腕上有一顆黑痣的男人……別的還有什麼?他什麼都不知道了,長期的病痛讓他早已不知這跨院外的天地,他甚至不知自己的姐夫已經成了大同之王。
而在多年之後,當他五感俱失的時候,他更不知道當年那個小小的孩子成了一國之後。
“王上,吳貴妃產下了公主,可是她……騙定安侯夫人抱子入宮,使了調包計。如今真的公主已快到宮門,將被送回侯府。”易公公低聲稟報着。
“哦?她有心了,你將朕的公主劫下送給昌邑侯撫養,不要說出她的身世。然後將這個孩子送到定安侯府,暗中派人保護。”趙鈺長嘆了一聲,這就是天機。
“王上您這是?”易公公不解。
“許孝祖誤以爲這孩子是吳貴妃之女,縱使憤恨,也會將其撫養長大,這孩子也就得了定安侯府的嫡女。十六年後,這孩子長大成人,朕自會將她接回,到那時吳貴妃以爲親女失而復得必對她百般寵愛,等她站穩了腳,朕自有安排。”趙鈺心有謀劃。
“是,奴婢這就去辦。”易公公把孩子接了過來,“王上要不要給這孩子取個名字?”
趙鈺想了想道:“定安侯的子嗣這一輩從嘉,朕賜她單名一個彤字,許嘉彤……旭日東昇爲彤,這孩子在朕登基之日降生,他日將如一輪新日,回到鳳凰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