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鈺雖然受了戴玲瓏的囑託,可是他大業方成,正是要保境安民的時候,跟着他建功立業的一衆功臣和舊朝老臣也在等着他封賞、安撫,有許許多多的事需要他勞心勞力。()戴玲香又刻意瞞着他和所有人,也就沒有仔細過問,只是讓手下照顧着那一代,多送些銀錢給戴玲香。
戴玲香搬進了周書啓所住的小跨院,她給了左右廂房租住的兩戶人家安家費,又把這兩間廂房一起租了過來。
打從進了頭一次進這院,戴玲香就覺得照顧周書啓的那位婦人很是面熟,這日搬進來纔想起來:“你是當年救了我的那位姐姐,順娘?”
“夫人,您可算是想起來了,我是順娘。這還真是巧了,我家裡的房子被人收了,我就輾轉到了杭州投奔遠親,沒想到那位親戚已經過世兩年了。我看着這兒還算太平,就用所有的積蓄買了旁邊的那間屋子,沒想到這旁邊住着的就是周公子。”順娘笑道。
“謝謝你照顧他,你的家人呢?”戴玲香有些奇怪,她覺着順娘應是嫁過人的,可是她好像並沒有提起過。
“我男人在見你們的那年就陣亡了,我有個兒子,跟着他祖母過呢,我一個人這樣挺好。你別誤會,除了我那死鬼男人,我這輩子是不會再和旁的男人有什麼關係了。”順娘笑了笑,目光坦誠。
二人一來二去地說了很多話,戴玲香隱約感覺到順娘和她去世的丈夫很相愛,可是婆媳關係並不好,也就沒有多問。戴玲香平日裡也補貼一些財務給順娘,順娘與他們的關係很好,也說不上是幫傭或是僕從。
周書啓開始時會故意鬧出些小別扭,他想把戴玲香逼走,他從前不想讓她跟着他過苦日子,如今成了這副樣子,自然更不想拖累她。
因爲太過勞累,戴玲香的孩子在一次意外中沒有了,她沒有把自己有孩子的事告訴周書啓,她很順娘抱在一起哭了一夜。
就這樣她照顧了周書啓兩年,趙家每次派人請她過去,她都用各種理由推諉。後來趙鈺入主鳳凰宮,雖然還沒有稱王,大事小事的多了起來,也就由着她去了。
周書啓不想拖累戴玲香,想了種種法子逼她走。可是他只是一個廢人,再怎麼折騰也掀不起多大的風浪,戴玲香明白他的心思,無論他做什麼她都不會計較,對他反而更加貼心。漸漸的,周書啓有那麼一段日子竟然好了起來,甚至能下榻走動幾步了。
可是這樣下去終究不是辦法,戴玲香拿定了主意,她需要一個孩子,讓周書啓重燃活下去的希望。在一個雨夜,她終於又和周書啓在一起了,而之後她如願以償地又有了身孕,這時候離戴玲瓏離世已過了九年。
戴玲香的肚子漸漸大了起來,周書啓也覺得此事再無挽回,若是他這時候將戴玲香逼了回去,恐怕即便是衣食無憂,也要活在別人的指責和非難當中了。
“玲香,你就不要再爲我忙了,我這樣子,能拖到什麼時候?你看要不這樣,你回去,求求你姐夫,想法子找個媒人做個證,就說你是成過婚的人。你回去,就說我已經死了……”周書啓的意思是讓戴玲香作爲寡婦投靠趙家。
因着承襲前朝遺風,對女子的要求比再往前數的朝代要寬鬆許多,對女子再嫁的限制不多,只要婆家鬆了口,孃家又得力,再嫁即便是帶着孩子也有許多嫁得很好的。
可若是無媒無聘的成了婚,又有了孩子,這走到哪兒都會受人非議。好在這世道亂,衙門都不知道換了多少遭了,憑着趙鈺的地位,在偏一點兒的地方找個媒人和小衙門做個假證,說戴玲香是正正經經成過婚的,一切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
而到了那時,周書啓也不會再拖累她,只要他死了,或是隱姓埋名地活下去,戴玲香以寡婦的身份回到趙家,過上三五年,等孩子大一些了,她還可以再嫁。憑着趙家對戴玲瓏和戴家的歉疚,一定會給她尋覓一個良人。
“若是孩子不好帶,我在杭州還有一個遠親,你把孩子交給他們……”周書啓動都動不得一下,只能勸着她。
“你是說讓我回去當寡婦?周書啓,你被趙夫人說了幾句就走了,我沒有怪你。你心裡難受,自暴自棄,跑去賭場,被人打成這個樣子,我也沒有怪你。你讓我做寡婦?你再說一句,我就帶着孩子去死。”戴玲香兇兇地瞪了他一眼,挺着肚子出去了。
這幾年周書啓的身子不好,連這個小跨院都出不去,趙鈺原本說要給他們補辦的婚儀一直耽誤了下來,這一耽誤就是九年。
戴玲香這肚子是瞞不住了,這件事是不能不辦了。趙鈺派來定期探望的人回宮稟報,趙鈺愣住了,他怪自己一時疏忽,以爲周書啓那個樣子不可能再有孩子,又有點小人之心作祟,想着萬一周書啓哪天沒了,或是戴玲香想明白了,他就將他們這段關係隱去,戴玲香的將來也更好安排一些。
可是如今戴玲香又有了身孕,心志也依然堅定如昔,他也不好阻撓、耽誤下去。
趙鈺立刻着人去辦,回報的人說只要有個三五日,把人證和文書都做好了,便可以天衣無縫。
吳氏得知,說這不合規矩,趙鈺沒有理會,他感念陳暖玉多年相守,將她納爲側室,可是在他一次出征時,吳氏使了手段將她打入了冷宮。他可以發話讓陳暖玉出去,可是他登基在即,吳氏一族不能生亂,加之兩年前陳暖玉在冷宮偷偷誕下了一個男嬰,爲防吳氏下手,只能偷偷養着以保平安,這件事也只能擱置下來。
趙鈺心裡藏着這個疙瘩,面上又不能記掛陳暖玉,被吳氏一阻,更加雷厲風行起來。
至於規矩,趙鈺雖然是個重規矩的人,可是也知道之前戰亂,許多規矩是顧全不得。就好比戴玲香和周書啓其實也算不得私定終身,雲望和戴家的關係,戴家二老又不在了,雲望爲他們做主也無不可。
只是那時畢竟處於那樣的情況,不大可能找到媒人,而到了杭州那會兒,情況也不是太好,也只能那樣了。
可是趙鈺派出去的人還沒有回來,有孕七個多月的戴玲香卻是早產了,因爲來不及安排,戴玲香是在那個跨院的廂房裡生下了孩子,是個女兒。
若說戴玲瓏折騰了一天半夜才生下了那個孩子,戴玲香只用了兩個時辰就把孩子生了下來,可是孩子甫一落到順孃的手中,她就再無了往日的樣子。
這個孩子彷彿將她抽乾了一般,在她醒過來時,她這一生已行至末路。
這一日外面很是熱鬧,這跨院所處的巷子很偏,可是依然能聽到那喜氣洋洋的喧鬧之聲,戴玲香幽幽地醒來:“順娘,外面發生什麼了?”
“夫人,是你的姐夫登基了,國號爲大同。”順娘笑道,把盛着湯藥的勺子湊到她嘴邊,“你可要趕快好起來,好日子還在後面呢。”
“看來我們姐妹倆是同命了,只是我還奢望着有一點不同。順娘,我的父親沒有納妾,我的母親只生了我們姐倆,姐姐的孩子沒有一個活下來的,如今戴家的血脈只剩下我和這個孩子了。還有書啓,他這個樣子以後也不會有子嗣了。我想讓這個孩子活,想讓她好好的活。”戴玲香說了這一通話,又累了。
“你想讓我怎麼做?”順娘隱約意識到她有了安排。
這些年順娘與他們的關係實爲主僕,可是戴玲香卻只把她當作扶他們於危難的摯友,不讓她自稱奴婢,旁的也都以尋常待之。平日裡這跨院中的雜活,都是二人一起做的。
若是沒有戴玲香,她或許會爲了兒子再回婆家過那不是人過的日子,或許會流落街頭甚至死於戰亂,可是她如今可以安穩的在這裡自食其力,甚至把兒子從婆家接了出來,養在自己身邊……
順娘心裡感激,即便她要做的事搭上她的後半生,甚至性命,她都會去做。
“姐夫如今登上了王位,規矩也會大起來。你一會兒就去宮門那兒送個信兒,左右他今日登基是過不來了,我也還能撐上兩三日,你就說讓他得空一定要過來一下,這是戴家人最後一個請求。還有書啓那兒,我的事兒什麼都不要說,不要說我身子不好,也不要說孩子。”
戴玲香說完就闔上了眼睛,她把力氣都留在後面的事情上。
順娘到宮門時,正巧宮內吳貴妃生產,入主鳳凰宮後,除了陳暖玉暗中生下的那個孩子,也還有幾個孩子誕生。
可是吳氏這一胎卻不同,這是在趙鈺登基後生下的第一位王子,而又恰恰是在趙鈺登基的這一天,寓意吉祥,寓意天命,以吳氏今時今日的地位,這也同樣預示着滔天的富貴和權柄。
趙鈺得到消息,讓心腹易公公看住吳氏那邊,他匆忙換了一身便服,出了宮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