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耶克對這把黑劍不是沒有興趣,相反,他的興趣很大。可正是因爲充滿了興趣,所以他纔會對以撒融劍的要求感到錯愕不解。
沉淪的材質很特殊,是灰矮人薩耶克不算長也不算短的一百多年歲月裡從沒遇到過的類型。很堅硬,也很沉重,像這樣的礦物或者金屬通常十分稀少珍貴,至少不是可以用尋常辦法熔鍊的事物。
可說到底,薩耶克竟有些捨不得。對他們矮人一族來說,優秀的武器和鎧甲都是難得的藝術品,是應該和傳世的名畫般收藏起來的寶物。
“你要融了它?”薩耶克說,用一種很怪異和不解的眼神來了過來。
以撒點了點頭,回答:“因爲它不適合我。”
“那就交給合適的人。”灰矮人吹着鬍子悶聲道。
以撒沉默了一下,然後說:“合適的人已經死了。”
薩耶克先是一愣,然後聽懂了他的話,蒼老並且顯得有些污濁的臉上浮現出詫異之色,原本的激烈反對和不認同變成了另一種默許,感慨着說道:“貪心又不知足,自私又不知悔,你是個地地道道的人類,的確不是這把劍的主人。”
“那大師你是願意還是不願意?”以撒彷彿聽不出薩耶克話裡的另一層意思,開口問道。
矮人的鐵錘被轉動了一下,咕嚕嚕轉了幾個圈,薩耶克緩緩起身,看着以撒很沉悶的說道:“既然你都這樣說了,我沒有道理去拒絕。可遺憾的是你這把劍材質太特殊,我融不了, 更別提重新塑造了。”
以撒也跟着起身,從地板上拽出了那柄兀自震顫的沉淪,隨手就丟進了一旁的鍛鐵爐裡,看着裡頭熊熊燃燒的明黃色火焰微微一笑,攤開了左手的手心,用刀劃開了一條口子。
“沒關係,我可以幫你。”
他說着,掌心升騰燃燒的火焰彷彿和流淌的鮮血都結合成了一體,當着灰矮人薩耶克的面一同伸進了火光灼灼的鍛爐內。
“你...”
薩耶克瞪大了眼睛,看着以撒,看着爐火,看着裡面那柄被血液和赤炎包裹如是哀鳴般的沉淪,幾乎又要將他和銀月精靈王的預言聯繫到了一起。可最後,他還是搖了搖頭,自嘲般的嗤之以鼻一笑,改口道:“那你想融成什麼樣子的刃?”
以撒回頭看了薩耶克一眼,目光平靜,臉色因失血而泛白,屈指彈了彈身邊的黑色刀氣,回答道:“就像這個。”
......
......
卡斯蘭大陸的南部,草長鶯飛的盛夏時節,一處名爲末白的小山村安靜的等着黃昏降臨。
村頭的獵戶剛剛宰殺了一頭林子裡的山野豬,肥美的肉塊就掛在了自家的屋子窗前,多餘的碎骨碎肉則是被一個剛剛年滿十四歲的小女孩拿去餵了狗。
一個穿着件明黃色薄衫的老人眼巴巴的看着獵戶窗前的肉,不時吧唧着嘴,炎熱的天氣對老人來說彷彿沒有絲毫影響,但是雙目中殷切的饞意卻直接成了實質的一把火。
“奧維因老爺爺,你在我家門口站了快半個小時了,是不是...嘴饞了呀?”伊芙故意問,古靈精怪的做了個鬼臉。
這位老人自然就是奧維因,此時不知爲何離開了足不出戶的木屋四處閒逛,停在了獵戶家的門前已經呆了很久很久。
相比較自家孩子的胡鬧,獵戶的態度則顯得恭敬了許多,此時的他纔剛剛洗乾淨了手就注意到了奧維因的身影,忙不迭的把窗前掛着的野豬肉取了下來,快步送了過去。
“哎呦老爺子,你怎麼捨得出門了?你看這肉多肥,想要咳嗽一聲就行,何必悶聲不說話站着啊?話說回來,您上次給的外傷藥可真好使,能不能再多給點?”
“我要是不給藥,你這肉是不是就不送我了?”奧維因甕聲甕氣的看着獵戶說,哼了哼。
那獵戶先是一愣,旋即就堆起了不好意思的笑容,拿着肉塊往老人手裡一塞,回答道:“老爺子你這話可就沒意思了,送你送你,啥也不要總行了吧?”
“這還差不多。”奧維因沒好氣的拎着野豬肉轉過身,搖搖晃晃,一口把嘴裡的薄荷糖殘渣吐着獵戶家門口。
中年獵戶憨笑着目送老人離開,然後又見他停在了對門的雜貨鋪門口,如之前那般一言不發的原地呆立,沒過多久便再次上演了發生在他身上的一幕,雜貨鋪的老闆滿臉笑容的推門出現,在老人不太友好的目光和語氣中塞去了食物和大袋大袋的薄荷糖。
緊接着是鐵匠鋪,裁縫店,挨家挨戶。
十四歲的女孩多少已經懂了些人情世故,看了看奧維因,扯了扯自己父親的大手,不太明白的問:“爸爸,爲什麼奧維因爺爺這麼不客氣你們還對他這麼好啊?真不懂哦,以撒哥哥那麼溫柔,怎麼他的爺爺這麼壞。”
“小伊芙,你覺得奧維因老爺子很壞嗎?”
“當然啊,爸爸你看嘛,那麼兇的樣子好像欠他一樣呢。”
獵戶拍了拍伊芙的小腦袋,寵溺的一笑:“一個人到底壞不壞通常並不會寫在臉上,有時候啊...人的表情要得反過來看。”
“爸爸我不懂...”
“等你長大了就明白了。”
獵戶說着,站在了奧維因前的位置上,學着他望向了自己的家。忽然發現從這個角度望去,看到的不僅僅是窗戶上掛着的野豬肉,還有穿過屋內廳堂後方的大片廣袤的山林和更遠處的赫蘭亞大平原,可惜人類的視力就這麼點,不足以將一切都囊歸眼內。
夜深了,末白小山村重歸平靜與祥和。
今天的奧維因老人讓村子裡許多人覺得十分古怪,雖然他平日裡就很古怪,今天卻格外古怪,古怪到讓所有人都覺得這個老傢伙是在生一年都不知道回家的以撒的氣,鬧彆扭。
比如現在,他還是呆愣愣一個人站在了村頭獵戶家的門前,目光卻穿過了窗戶落在了後方漆黑一片的夜色中。
這片夜和以往不同,出現了星星點點的光,以肉眼無法察覺的速度緩慢卻規律的移動着。
“到底該不該多管閒事呢,以撒那小子好不容易走了,我要不要跟着換個地方”
奧維因突然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句,看到了某個偷偷摸摸從二樓窗戶裡望過來的小腦袋。
“略...”十四歲的小女孩衝老人做了個鬼臉,白嫩的小手關上了窗戶,丟下來一顆還沒拆開的小糖果。
“嗯...看在這些東西的份上,我就再活動一下這把老骨頭吧。”
老人將白天敲詐來的一大堆東西全扔在了地上,卻唯獨撿起了這顆糖,拆開放進了嘴巴里吧唧了幾口。
夜色正濃,烏雲蓋月,光影交錯間老人的眼睛已經變成了駭人的金黃,瞳仁收縮成了蛇類般的豎線,隨着一陣寒風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