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光嵐城外的林蔭主道開出第一朵嬌豔欲滴的粉桃時,以撒知道,冬天已經過去了,春天到了。
這個冬天,對沉浸在奧術研究中的以撒來說,彷彿只是幾個眨眼的時間。再過一週,通過去年考覈的一年級學員也成了二年級的學長,再過兩週,新一屆的考生們也將從四面八方趕來,渡遊輪,闖龍橋,和他一年前所做的事情一模一樣。
以撒今天沒有離開蒼耀石的屋子,他在桌前煮了一壺茶,看着裡頭翻滾的四十幾片茶葉沉澱,水澤從透明變成了微脆,清香拂面而來,耳朵邊吹過的風也帶上了徐徐暖意。那些他在院外閒暇時種下的薔薇花應當也張開了,有些期待會開出怎麼樣的花骨朵,又會不會在未褪盡的夜裡寒風中無聲凋零。
他有些出神,就沒閒暇顧及其他,一雙手從後方捂住了眼睛,刻意被壓得低沉沙啞的嗓音旋即響了起來:“猜猜我是誰?”
以撒笑,憋住了嘴角的弧度,然後回答:“薇薇安?”
“不對!”
“那是洛雅?”
“再猜!”那人說,聲音裡已經帶上了磨着小虎牙的動靜。
“那我想不出來了。”以撒說着,偷偷摸摸伸出手沿着光滑的皮甲向對方的胸口摸去,摸到了一對波瀾壯闊的山峰,故意哦了一聲,恍然大悟道:“原來是某隻調皮的不死鳥啊?”
“你就是故意的,故意氣我!”
女孩躲着腳鬆手,哼哼着用力勒緊了他的脖子,柔軟豐腴的胸部貼在了脖頸後處,讓以撒隱隱覺得短短兩月時間裡,好像又成長了不少?
“你是不是又大了?”他隨口問了一句,拉着女孩的手把她拽到了膝蓋上,笑着彈了下她的小腦門。
“沒有沒有,肯定沒有,已經夠大了,我憋着氣呢!”一身赤紅絨衣的蒼耀石緊張無比的託了託自己脹鼓鼓的胸,殊不知她的苦惱是多少女孩羨慕不來的福分。
“怎麼來這麼早?”
“想你了呀,就提前出來了咯。”
以撒看着女孩跨坐在了自己腿上胡鬧蹦躂,心頭暖洋洋的。發現她過了年後裝束都變了不少,雖說還是一身利落中性,但不再是一眼看去就是男性化的甲冑,而是很合身的赤紅皮甲,褲腿和衣服是成套的,外頭披了件赤絨,把本就修長的雙腿都凸顯得更爲勻稱明顯,而且短短的紅髮留長到了齊耳的位置,粉嫩的耳垂上還多了兩個小孔,掛上了兩串精緻的藍寶石耳環。
他盯着看了一會兒,看得蒼耀石微微紅起了臉才柔聲問:“怎麼突然換了個風格?”
“我...我媽說女孩子要稍稍打扮一下,老像個假小子似的不好,會讓人逃走的。”她哼了哼,戳了戳以撒的臉,氣呼呼的在暗示些東西。
以撒摸着鼻子,裝作聽不懂,打開話匣子後就陪着蒼耀石聊了會天,自然就聊到了回家後的事情。
“吶,你以後可一定要對我好一點兒啊。我好不容易纔擺平了那兩口子,不然啊...你等死吧你。”
蒼耀石笑得賊兮兮,添油加醋的說了好長一段,真真假假有多少誰也不知道。反正以撒就聽出來一件事,那位東方公爵一聽說自家的假小子女兒談戀愛了,當時就想趕着跑到學院來瞅一瞅,就怕對象是個女的。
“你家人...和你一樣有意思。”以撒笑了一下,莫名也想起了自家的爺爺,也不知道那位老人是不是還嚼着薄荷糖,躺在搖椅上看書曬太陽。
“走,出去吃飯吧。”以撒說。
“啊...不,我累了,腿痠着呢。給我揉揉唄?”女孩甩着腳踢開了靴子,光溜溜的腳掌奶白奶白的,上頭竟然也抹了層紅紅的甲油。
分別二月,如隔三秋。
以撒揉着女孩線條越發細膩流傳的腿足,聽着她絮絮叨叨的抱怨,看着她笑,看着她皺眉,看着她期待從學院畢業後一起遊離廣袤大陸的樣子,看她打着哈欠倒在了他腿上,捲縮起身子閉上眼睛,不過短短一會兒的功夫就陷入了夢想。
笑得溫柔而寵溺。
以撒依稀記得這個小丫頭不喜歡坐船,壓着沿途勞累第一時間就趕來找自己。他心頭的暖意更盛,解下外袍披在了蒼耀石的身上,一下一下的拍着背,哄着她入睡,直至天色昏昏沉沉的暗了下來,溫暖的夕陽灑到了各自的臉上。
“以撒...我餓了。”
蒼耀石揉着惺忪睡眼起身,嘴角還掛着口水,以撒替她擦了擦,捋平東翹西翹的頭髮,然後說:“走吧,我也餓了。今天晚上我不走了。”
“本來就不想你走。”蒼耀石眨巴着眼睛,一路上說的都是讓他把那間破木屋給退了,以撒考慮了一下,答應了下來。
虧欠的東西有那麼多,名正言順的女朋友身份還是要給的。
光嵐城的春天比大陸南方都要來的遲一些,城牆外的桃木一株株盛開,然而地上的植被還未來得及褪盡枯黃。
在這個冬天裡進步的不只有以撒,不死鳥家族的蒼耀石也猶如沉寂的火山終於井噴,爆發出了更爲耀眼的能量和火光。
她的血脈早就年初得到地火蓮時就已經覺醒,此番回去應該得到了家族裡長輩的不少教導,除了已經和實質火焰無異的鬥氣屬性外,那頭不死鳥虛影也更加真實,活靈活現。
血脈是傳承自遠古的力量,激活的時候自然也會出現先祖的虛影,虛影越殷實,能力也就越強。
當初的蒼耀石只知道利用不死不滅的特性橫衝直撞,可現在,她的背後卻出現了一對燃燒的火焰羽翼,燃燒的鬥氣極爲炙熱強烈,從能量的角度來說,怕是已經有了七級左右的水平,這是一個很可怕的數字,她不過只是剛剛邁入第二個學年,就有了和當初歌德相同的實力。
以撒也有血脈,他清楚知道血脈之力這種東西的真正意義是能量的轉換。空間之蛇能夠將所有鬥氣和魔力轉化爲空間能量,而蒼耀石的不死鳥血脈則是全部轉換爲火焰。
當焚心劍技向着精鋼鍛造而成的金屬傀儡斬出的時候,以撒彷彿聽到了聖鳥的啼鳴,長長的焰尾拖曳着光輝刺目,洶涌澎拜的火焰瞬間沸騰,化作奔騰咆哮的熔岩直衝了過去。
轟的一聲,清楚炸裂。
無數的火焰先是轟散,然後收攏,變成了一柄虛幻的巨劍斬去。精鋼傀儡的胸前應聲凹凹陷,然後在極度高溫下發紅髮燙綻開裂痕,當火焰完全宣泄熄滅的時候,這具扭曲的傀儡才吱呀一聲彈了回來,咔嚓咔嚓碎成了一地的殘片。
很強。
以撒作出了不摻雜任何水分的評價,並且隱約覺得自己面對如今的蒼耀石,恐怕再也無法閒庭信步般的戲耍,很有可能會輸。
於是,在新一年的第一個春夜裡,他第一次羨慕起了蒼耀石,然後換來了心意相通的小黑蛇的抱怨。
星歌現身,對着蒼耀石齜牙咧嘴。兩個同樣鬧騰的小傢伙從一開始就不怎麼對付,現在依然還是很不對付,兵兵乓乓的打了起了。雖說誰也沒用全力,戲耍爲主,但還是把原本乾乾淨淨的訓練場攪了個天翻地覆,害得以撒又額外支付了一部分賠償金幣。
嗯,還好跟着蘭雯學了鍊金系,現在的他還挺有錢的。
離開的時候已是夜深,他們踩着城市中央大道的磚瓦一步步往回頭,玩心不減的蒼耀石每一步都要踩在磚塊的中心堅決不肯踩線,而陪着她激起了競爭心的小黑蛇則是一定要壓着線遊動,彎彎曲曲的成了條不規則的黑皮繩。
以撒由着她們胡鬧,兀自翻閱着手裡的法陣圖冊,在走過了大道上第三十八盞路燈時停下了腳步,看到了一道意外的人影。
“加雷斯?”
“誰?”蒼耀石也停了下來,哎呀叫了一聲,破了自己的記錄,擡頭的瞬間也看到了那道人影。
昔日利刃之殿副院長的孩子,劍技導師加雷斯,此時正站在酒館外飲着濁酒,歪歪扭扭的走着虛浮的腳步,臉上寫滿了挫敗和灰暗,然後就被急着進出門的其他客人不耐煩的推開倒在了地上。
“你該不會要幫他吧?”蒼耀石稍稍皺眉,顯然並沒有忘了對方曾經在課堂上刁難自己的事情。
以撒搖了搖頭,輕舒了一口氣:“你知道的,我一向很記仇。只不過欠了別人一份人情,能還就還了吧。”
蒼耀石恍然,想到了以撒年末時在雪山上發生的一切,也想到了那個前後反覆舉止怪異的梅凱因,不再多說什麼。
他沒有死,而是叛逃。
這件事情沒幾個人知道,以撒,奧莉薇,蘭雯,算上蒼耀石自己一共只有四個。
到底哪個答案對加雷斯來說更殘酷更難以接受呢?
蒼耀石嘆了口氣,和小黑蛇星歌一起默契的躲進了陰影裡,安靜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