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冬天裡,以撒的進步是讓人驚歎的。
在魔力遇到了瓶頸後,他將多餘的精力和心神全部灌注在了其他的方方面面,先是在右腿上衝破出了第四根紅月劍歌的赤紅脈絡,然後繪刻出了一張完美無瑕的三階魔法卷軸。在和魔法奧術相關的所有領域裡,他都爆發出了歎爲觀止的天賦,其中除了堪稱可怕的記憶才能外,更醒目的當屬其獨特的創造力。
赤耀輝環被正式記錄在了火系三階魔法的體系中,負責記錄這一項的是學院內的火系首席達偉恩。在聽着以撒敘述的過程中,這名禿頂的中年法師數次嘆息,數次感慨,數次暗示能不能放棄蘭雯成爲自己的學徒,但都被以撒巧妙的拒絕了。
達偉恩一共嘆息了三十二次,掉落了珍貴的九十八根頭髮,然後把這個全新的火系三階法術記載收入了學院圖書館中,破壞力和學習難度都被列爲了最上等,甚至超過了類似火焰之海等大規模殺傷魔法。
然後,以撒開始正式研究起了奧術刻印的課程。
而作爲前提條件的基礎,就是除了鍊金,召喚以外三大輔助系中的最後一門,陣紋。
或許是因爲他的超凡表現,或許是因爲蘭雯和奧莉薇暗中的幫助,負責教導以撒這門的課程的導師名字叫約門,一個約莫六十歲左右的老人,也是十四級的首席陣紋法師。
第一課是繪畫。
約門老人有着符合其年齡特質的穩重和古板,在知道以撒的優異表現後也並未有所偏待,一絲不苟的鋪開了幾層畫紙,一支做工粗糙的木炭筆,指着窗外流淌護城河岸光景說:“把這個畫下來。”
以撒足足疑惑了三天,然後方纔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魔法陣紋的關鍵點在於捕捉,繪刻和生動,和記憶力相關但還需要抓住一瞬間的動態完美呈現,所以基礎就是對景物的素描寫生。
以撒靜下了心來,並且重新戴上了那副單片的玳瑁眼鏡,關於繪畫相關的課程和書籍大幅度的安排進入了日常安排表中,在一個個全新的領域裡飢渴的閱讀和學習。
多日後,他終於交上了一副自己的作品。但讓約門陣紋首席有些驚訝的是,他畫的並非是古堡窗戶外的流淌溪泉,而是一條陌生的河川,河岸旁一邊芳草萋萋碧色連天,另一邊滿地枯黃狼藉腐朽,彷彿被洪流隔成了兩個相反世界。
“這是哪裡的光景?”約門老人詫異問道。
“這是我的家,我一切開始的地方。”以撒點頭微笑,不做其他過多的解釋。
等到以撒離開後,約門老人的心臟卻有些煩悶。這幅畫很真實,如同重現了某事某地的光景,這樣的成績他本該高興纔對。可當直接緩緩拂過木炭筆留下的微微凸顯顆粒後,老人好像看到了一個站在河岸邊望着水面深處的小牧童。
水面下...到底有什麼啊?
約門老人的腦海裡莫名浮現出了這個奇妙的疑問,並且一連思索了好幾天,小病了一場。
第二課是法陣的理解和刻錄。
這門課的內容比起之前的繪畫寫生還要來的艱深枯燥,地火水風四大系,每一系九階,每一階的法術林林總總不可計數,最關鍵的還是如果想讓法陣可用,需要耗費的是由魔獸晶核或者魔力礦石捻磨而成的粉末,總之代價十分的高昂。
可或許是因爲覺得以撒的表現足夠優秀,讓約門老人也不禁起了惜才之心,各種以撒都叫不出名字的墨水和特質筆刷被搬到了桌面上,隨意使用刻寫。
“法陣的本質和魔法相同,都是對元素粒子的一種排列。我們吟唱魔法所用的咒文和術式,利用自身的魔力作爲媒介,然後將遊離的元素以各種形式打出去。法陣也是同理,只不過排列的方式和媒介不同。兩者間的區別就在於...”
“一個是利用,一個是禁錮。”以撒說,然後在約門老人讚許的目光下化成了最後一筆刻畫。
這一筆落下,法陣登時就在薄薄紙張上活了,流轉着散發出火焰的光澤,微微的炙熱氣息出現在了室內,當老人的指尖觸及法陣所在的寸許範圍時,實質化的火焰就出現在了他的手指處,燃燒着升騰,然後熄滅。
“一次就成?”約門垂目看他,然後又望向了被自己收在案臺上的那副素描,眼角上無數的皺紋都綻了開來,嘆息道:“你真是個了不起的孩子。”
在這個冬天的最後一週時間裡,在約門老人閉目擡首間,七個晨昏交替,三十二張栩栩如生的各色法陣全部交疊在了他的案桌上,有跳動的火焰,吹拂的輕風,穩固的大地和流淌的水流。
以撒坐在下方,濃郁成了墨的眼眸投了過來,他在等。
“你真的...來天都學院前沒有接觸過魔法?”約門老人問,悄然鎖起了眉。
以撒搖頭,笑容不變。
約門深吸了口氣,顫巍巍的起身,卻是帶來了最初的那張素描,攤開放在了桌上,道:“上色,我想看看真實的光景。”
“沒有顏色。”以撒回答。
“沒有?”
“這就是我當時看到的樣子,這就是真實。”
這短短的一句話,讓陣紋首席兼繪畫大師約門整整沉默了數刻,然後他好像明白了什麼,長嘆搖頭,重複了之前的那句評價道:“你確實是個了不起的孩子。”
“我只是記性好,約門導師。”
“哼...記性好...那就記性好吧。”
約門感慨良久,最終沉重搖了搖頭,花白鬍須的兀自抖動了幾下,揮手讓以撒離開。而自己則是小心翼翼的取過了這張素描畫,將其完整的封存在了玻璃框架中。他看了很久,也看得很仔細,當純淨的魔力從掌心出現,遮蔽了所有光暗交替的影響後,那副素描中的一筆一劃都毫無保留的展露在了約門的視野中。
陰冷,空闊,並且孤獨。
畫是內心的寫照,約門很難想象,一個十五歲的孩子內心深處竟然會藏着這麼陰暗死寂的東西,灰白無光的顏色就已經是真實?只有死亡,纔會如此灰暗。
“是我想多了吧?”
約門自我嘲笑了一聲,然後取出了這張畫,點燃了壁爐,窗縫中鑽來的屢屢寒風拂起了幾顆燦爛的火星,吞沒了這張由灰白變成了一蓬灰燼的素描畫。火焰是紅色的,一點一點吞沒了那道河岸邊的小牧童身影。
約門收回了慘烈在畫卷上的純淨魔力,轉身的瞬間,他沒有看到,這些黑色的碳墨下其實還有一層被掩蓋線條。
線條裡,河水裡突然伸出了一雙血淋淋的手,把那小牧童一把拖進了河水裡,活活溺死。
“又開始下雪了。”以撒說,從約門首席的助手手裡接過了一本關於陣紋研究的圖冊。
“今年是個好年,雪下得繁,明年卡斯蘭帝國的莊稼長勢一定很好。”那助手也跟着擡起頭,笑了一下,帶着討好和親近。
他可是聽說了,眼前這個十五歲的少年極有可能,不,應該很快就會成爲奧莉薇的學徒。再加上首席鍊金法師蘭雯,和自家約門首席的青睞。毫無疑問,他將很快成爲一個不俗的人物。
關係這東西,錦上添花總歸比不得雪中送炭,所以助手偷偷的遞出了一本畫冊,也給了一把傘,討個巧。
“謝謝。”
以撒撐開傘,一寸方圓黑布遮住了他的面龐,指尖用力微微打了個轉,剛好擋住了從上方教室窗戶裡飄出了幾片黑色的畫紙灰燼。
“真冷啊...”
他縮了縮脖子,躲進了黑傘和袍子裡,踩在了不知不覺間堆起了薄薄一層的雪面上,留下了腳印。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