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夢。
戰神大人身上的體溫透過衣衫傳到孟七七身上,帶着與初陽一樣的暖意。
在懷中的七七還在呆怔之時,上官千殺收緊雙臂,勾下頭將下巴埋進她肩窩,柔聲笑道:“是我不好,來得太遲。”
“可是,你……”孟七七眼中還含着淚,手卻已經無意識得上下摸索着他的身體,好像要確定他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你想見我,是不是?”上官千殺輕輕笑着,握住了她發顫的手,感覺到她指尖的冰冷,他皺了一下眉頭,側頭望住她,“你在怕什麼?”
孟七七難以置信,焚情之毒,已經過了九日之期,戰神大人卻還好端端的;昨夜侍衛長明明彙報京都九門未曾發現戰神大人的蹤跡,不過一夜過後,戰神大人就完好得站在她面前。究竟是哪裡出了差錯?難道是變態表哥所說的毒發最長不過九日出了岔子?不,他向來穩妥,又思慮周密——想到南宮玉韜,孟七七心中一滯,眼中含着的淚終於直直跌落下去。
“爲什麼你現在纔來?”她伏在上官千殺懷中,低聲又問,卻更像是在恨自己。
上官千殺卻輕輕呻·吟了一聲,按住額角,白了面色。
孟七七忙退開一步,“哪裡痛?”不過九日不見,卻像是隔了一生那麼長。戰神大人臉色看上去很憔悴,人也變得很瘦,瘦得讓她心肝脾肺腎都絞作了一團。她向着窗外尖聲傳喚,“召太醫!去請南宮……”她猛地截斷下意識溜出口中的話,不小心咬到舌尖,一陣鑽心的痛。
“誰要請我?”一個絕不可能再出現的聲音帶着笑意響起。
孟七七幾乎是一動一頓得扭過頭去,正看見南宮玉韜緩緩邁入室內。
燦然的陽光落在他銀色的錦衣上,晃出了她眼中的淚光。
“咦,今日看到我怎得如此激動?”南宮玉韜輕輕笑着,瞥了一眼面色蒼白扶着榻邊坐下來的上官千殺,似乎有些訝異,卻還是笑道:“原來這法子真的有用。蠢萌小表妹,你倒也聰明瞭一回兒。”他口中說着,已經走到榻邊伸手搭上了上官千殺的手腕。
上官千殺合上雙眼,因爲疲倦而說不出話來。
“唔,真是奇怪。”南宮玉韜先是皺眉,繼而露出一個“原來如此”的笑容來,“我只當你昨晚沒有現身,定然已不在人世。誰知道這世上還有這巧的事情——師兄,你在哪裡找到的毒靈花?”
孟七七卻死死盯着南宮玉韜,看着他在日光下的一舉一動,看着他身後的影子,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這一切。“你沒有死?”她啞聲問道。
上官千殺已經因爲脫力暈厥在榻上。
南宮玉韜迅速點了他身上幾處重要穴道,聞言笑道:“這不是活生生的嗎?”他拍拍上官千殺肩頭,“別擔心,他只是暈過去了。”他以爲孟七七在問上官千殺。
孟七七忍住牙齒的顫抖,“我沒有問他。我是在問你。”
“問我?”南宮玉韜終於擡起頭來看向孟七七。
孟七七亦望着南宮玉韜。他腳上蹬着黑麪白底的靴子,身上穿着一襲銀色的錦衣,烏黑的發以青色的緞帶束起,如一道天光般傾瀉下來——這些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只是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
他的雙眸隱在俊朗的眉毛之下,藏住閃爍難言的秘密,像墨藍色夜空裡的兩粒星子。
南宮玉韜偏過頭去,從容打開隨身帶來的銅匣子,取出銀針,快而準得紮在上官千殺頭部幾處穴道。他能感到孟七七的目光如有實質般纏繞在自己身上。
“這種時候,”南宮玉韜慢慢將最後一枚銀針捻入上官千殺頭骨之中,他悠悠道:“你不是更應該關心昏迷中的這個人嗎?”
孟七七道:“你說了要我別擔心。”話雖如此,她從極度的驚駭與驚喜中回過神來,還是快步走到榻邊,俯身查看上官千殺的情況,“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師兄命不該絕。他不知怎麼誤食了毒靈花。”
“毒靈花?”
“一種藍色絕美的花,已不現於人世多年。尋常人若是誤食了毒靈花,當即便會七竅流血而死。但是這毒靈花與焚情之毒的引子仙芝草卻是相伴而生的,一物剋一物。師兄也算誤打誤撞……”
“仙芝草又是什麼?”
“雖然名爲仙芝草,卻是一種綠色的蟲子……”南宮玉韜又搭上上官千殺的手腕,“然而兩味劇毒在師兄體內相互衝撞,實在大傷他的元氣……”
“他、他不會……?”
“不會死?有我在,多半不會。”
孟七七聞言,從得知戰神大人中毒離開那一刻起就提着的那口氣登時泄了。這一放鬆下來,她便覺出腿軟來,扶着榻邊緩緩跪在了腳踏上。
南宮玉韜笑睨了她一眼,“這下放心啦?”
孟七七半邊身子伏在榻上,歪頭仰望着他,極度疲憊道:“我不懂……”
南宮玉韜垂頭她,目光一閃便即刻挪開,他將剩下的銀針收回銅匣子中,口中道:“難得糊塗,何必一定要都弄清楚。”
“你剛進來的時候,說這是我的法子,又說我聰明瞭一回兒。可是我卻不知道你說的究竟是什麼法子?我又聰明在哪裡?”孟七七撐住額頭。
“想套我的話,讓我誇你?”南宮玉韜對於吐槽她倒是駕輕就熟。
“不——昨晚發生了那樣的事情,你現下卻這樣心平氣和同我說話——我不明白;我親眼看着你跌落萬丈懸崖,你現下卻活生生站在我眼前——我不明白;前些日子,你看我就像一個陌生人,你現下卻又做回那個我熟悉的表哥了——我不明白……”孟七七說到‘陌生人’三個字,鼻中一酸,眼淚直直淌下來。她把臉埋進臂彎裡,不想讓人看到。
南宮玉韜將一方潔白的手帕遞到她臂彎中,用輕鬆的口吻笑道:“陌生人要是蠢得像你一樣,我連看都不會看一眼;哪來的看你像看陌生人的說法?”他伸手停在孟七七腦袋上空,遲疑了一瞬,還是輕輕拍了兩下,似一個溫和的兄長。
孟七七用手帕堵住眼睛,感到腦袋上傳來的觸覺,淚流得更兇了——連她自己也覺得詫異。
南宮玉韜斟酌着道:“你知道幻境嗎?”
孟七七感到自己頭腦中從來沒有這麼清晰過,“你是說,昨晚的那一切是幻境?”
“也許是你經歷了一個幻境,我也經歷了一個幻境……”
可是孟七七打斷了他的話,“你在掩飾什麼?就算我們昨晚都是在幻境中,那戰神大人呢?他的的確確出現了。”
“也許他也……”南宮玉韜也覺得自己這藉口拙劣。他本不是這樣馬虎的人,刻意講出這樣不合邏輯的事情,也許只因爲在內心深處,他是希望孟七七知曉真相的。
就好像那個留在他書房的茶杯。
他本不是這樣馬虎的人。
另一個他故意留下一盞殘茶,也許正是爲了讓這個他去探尋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