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千殺被她鬧得心裡軟成一灘水,他輕笑道:“我知道。”說着伸臂,推她肩頭。
孟七七順勢坐正,撓撓頭髮,帶着後知後覺的羞澀,低頭假作一本正經的樣子翻開行囊。
裡面是幾個簡單的青布小包袱。
孟七七把那幾個小包袱一股腦倒出來,隨手打開一個,“喏,這是梳子毛巾什麼的……”她忽然想起來,跑到屏風後,從除下來的外裳中翻出今天從變態表哥那裡收繳來的水晶鏡子,握着走出來收到包袱中去。
上官千殺看了一眼她手中握着的鏡子,認得是山淼素日帶在身邊之物。他的眉心顯出淺淺一道褶皺,若非凝目細看,幾乎難以察覺;燭光在他臉頰上投下一片模糊的紅色,令他的情緒像謎一般隱藏起來。他靜靜地看着孟七七將那水晶鏡子收入包袱中,不發一語。
孟七七隨意地將第一個打開的包袱推到一旁,又順手打開靠近的另一個包袱。她解開上面自己打的結釦,一眼看到裡面的物件,登時就笑了。她笑着擡眼望上官千殺。
上官千殺挑眉看她。
“鐺鐺鐺!”孟七七自己口中配着音效,一邊雙手一分,將那個包袱徹底打開來。
卻見擺在最上面的,乃是一件綠色的雨披,很小,顏色也有些舊。
孟七七笑眯眯拎起這件綠色的小雨披來,舉到上官千殺面前,歪頭問道:“戰神大人,你還記不記得?”
雨披背面,濃墨重彩寫了一個“殺”字。
孟七七笑着抱怨道:“你知道那會兒你有多麼小氣麼!求你籤個名字,四個字只寫了一個字。”她靠到他身邊去,晃着他的手臂一疊聲念道:“小氣鬼小氣鬼小氣鬼!戰神大人是小氣鬼……”
上官千殺定在原處,腦海中懵了一會兒,目光在那件雨披與孟七七之間遊走,恍惚間彷彿看見了十年前那個穿着蓑衣的小女娃——她腦袋上罩着雨披帽子,整個人像是掩在綠葉下的一枚橘子。
眨眼間,竟已是十年蹤跡。
孟七七繼續翻着底下的東西,口中道:“原本以爲找不到了呢,後來我搬到公主府住,我娘把從前給我收着的東西都送過來——才發現這件雨披竟然還在,神奇吧?”
上官千殺道:“果然神奇。”
“喏,這個是我姐姐拆了自己的衣服給我做的中衣……那會兒我們剛進京,冬天冷,我爹又窮……”孟七七說到家人,臉上的笑容沉靜柔和起來。
上官千殺靜靜看着她的笑顏。他的眸子那麼黑,好像眼中有兩個子時的夜晚。
“這是你從柳州回來時送給我的貝殼,最大的那個。”孟七七舉着比手掌還大的貝殼。那貝殼,內裡是柔膩的乳白色,表面卻泛着活潑的亮黃色紋路,很漂亮。正是上官千殺當初在柳州狙擊倭寇之時,沿着海邊堤岸,從無數被海浪推上岸來的貝殼中選出來的最美一隻。
這樣大的貝殼,本也不是隨身攜帶賞玩之物,上官千殺將它送給孟七七之後,也就再也沒有見到她帶出來了。他原以爲她不知道是放到什麼地方擱置起來了。
沒想到,四年過去了,她竟然帶在身上,追隨了幾千裡的路來拿給他看。
“後來你送的那串小的,我做成風鈴掛在書房門口啦。那個太精巧易碎,可沒辦法帶着了。”孟七七有點遺憾,她掏出一卷書來,含笑看了上官千殺一眼,“猜猜這個是什麼?”
上官千殺卻道:“這麼多東西,你都帶在身上?”
孟七七點頭,“對呀,這些又不重,也不怎麼佔地方。”關鍵是,等再回京都,只怕已是天翻地覆,這些東西留在公主府,說不定就被毀掉了。她可捨不得。眼下卻沒法對戰神大人說這個,孟七七推推他的手臂,笑道:“你先猜猜看嘛。”她舉了一下那捲書,遞到他面前,“這裡面是什麼?”
上官千殺看她手中那捲書,只見用黃褐色的羊皮封着,也瞧不出端倪,卻聞到一縷淡淡的香氣。他向來對氣味,尤其是香味敏感。然而此刻女孩就靠在他身上,他甚至能隔着衣衫感受到她的體溫,這令他幾乎分不出那香氣是來自羊皮書還是來自女孩袖口……他喉頭攢動,扭頭避開女孩視線,輕聲道:“我猜不出。”
孟七七“哈”的一聲得意一笑,“猜不出了吧?”她打開羊皮卷,翻開裡面潔白的紙張,一朵已經泛黃的霰霞花顯露出來。花被兩邊的紙面壓得平整,在離開枝頭的一千多個日夜之後,仍散發着生命熄滅後的餘香。她低頭看着那花,忽然又擡頭望上官千殺,小聲道:“你答應過我,不會不告而別的。”
上官千殺對上她的視線,濃密的睫毛輕輕眨動,不知道她意圖何在。
卻見孟七七有幾分幽怨地瞪了他一眼道:“結果你現在都是光明正大的把我拋下了……”顯然是在說他原本不肯帶她去雲州一事。
上官千殺摸摸鼻子,雙脣微張,卻又抿緊。
孟七七水亮的眼睛瞪住他,笑問道:“有話說?”
上官千殺無奈一笑,低聲道:“是我不好。”
孟七七笑着哼了一聲,攏了攏包袱裡剩下的小玩意兒,一樣一樣取出來給他看,都是上官千殺這些年來送給她的小禮物,最後摸出他在明山洞中贈送的竹哨來。
她擡眼看戰神大人,卻見他此刻目光柔和、脣角含笑,是他心中真正喜悅之時的模樣。孟七七見這一番折騰,終於哄得他開懷了幾分,心中便歡喜無限,將竹哨含在口中“嘀哩哩”吹響了。
結果就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營帳門口一陣嘈雜。
親兵在外面大聲彙報,“將軍,黑龍馬不知爲何,突然奔至營前。”
孟七七臉上一抽,忘了這一茬了。她有些窘迫地瞅着戰神大人。
上官千殺忍俊不禁,朗聲道:“牽它去歇息。”,見女孩紅着臉瞅着他,便摸了摸她腦袋,柔聲道:“你呀。”
如此簡單的兩個字,卻被他說出了萬般寵溺的味道。
孟七七臉上更紅,她蹭了蹭戰神大人的掌心,忽然道:“你送我的東西這樣多,怎麼感覺我沒給你送過禮物?”她仔細想了一想,其實她也不是沒給戰神大人送過禮物,但好像……全都是吃的。常常是她吃到什麼好吃的,就會記得給戰神大人也送一份去。什麼牛肉乾啦,橘子啦……像戰神大人送給她的這種可以存留下來,承載當日情思、以供來日賞玩之物,她好像就沒有送過了。
她有點懊惱地嘆氣。
上官千殺卻柔聲道:“你有的。”
孟七七疑惑看他,自己在回憶裡搜尋,卻見戰神大人從他的行囊中取出一方用絲綢包裹着的物件來。
“什麼東西?”孟七七好奇地湊上來。
上官千殺手放在絲綢上,要揭下來之時,卻感到一股不在預料之中的羞澀。他活了二十多年,執掌萬人大軍,殺人如麻,見慣鮮血白骨,卻因爲眼前的女孩——真的是……連這種事情都做了。做了也就做了,現在竟然還要給她知道。他的手掌蓋在絲綢上,人一時低了頭,有些慌亂無措。
孟七七卻已經被好奇心驅使着,忍耐不住揪着絲綢一角要抽開來看是什麼東西了。
上官千殺閉上眼睛,一下子揭開了絲綢,不好意思去看女孩臉上的表情。
卻聽孟七七“哇”了一聲,“是我送你的瑟瑟枕呀。”
他忍不住又睜眼望去,卻見她已經將那一汪碧藍色的玉石枕抱在懷中,此刻她正低頭打量着枕頭上的刻字。
“你看你看,是咱倆一起留下的刻字……唔,準確點來說,我只刻了這顆肥肥肥肥的桃子……”孟七七摸了摸她刻的“心”,她擡眼望着上官千殺,眼睛裡竟然已經有水光了,“戰神大人你竟然一直帶在身邊呀。”他從京都去雲州之時,已是深秋。這瑟瑟枕本是避暑之物,在這寒冷的天氣下,並無實際用處。然而向來講求實用的戰神大人竟然把它帶在身邊,自然是顧念她的意思。
上官千殺耳根微紅,給她看過便要收起來。
孟七七纔不會放過可以調戲戰神大人的機會,纏着他的手臂向上,趴到他肩頭,眨了眨眼睛逼退其中的水澤,假哭道:“嗚嗚嗚,好感動……戰神大人竟然隨身帶着人家送的枕頭……”她裝不下去了,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真的沒有想到,畢竟這與戰神大人一貫的形象差別太大了。
上官千殺忍不住磨了磨牙,壓住羞澀,儘量平和着轉移她的注意力,“你還剩最後一個包袱。”
孟七七見好就收,笑着去解最後一個包袱,結釦系得有些死,她大力一扯——包袱裡的東西登時飛了出來,散落在毯子上。
卻是她帶的換洗衣物。
一件鵝黃色繡薔薇花的肚兜,晃晃悠悠飄落在戰神大人面前。
明天見。
企鵝號:373215394.敲門磚,兔子文中任意角色名。